照相馆已经进入营业时间,良叔坐在藤椅上百无聊赖地逗狗,看见许戚进来,第一句话就问:“你昨晚上哪里去了?害得我一阵找。”
许戚为自己昨晚突发奇想的离开腾起一阵赧意,含糊地回答:“我昨晚去了朋友家住。”
良叔瞥来好几眼,“你朋友告诉你什么好事了?笑的这么开心。”
许戚摸了一下脸,发现唇角不知什么时候上扬,忙往下压平,“…没什么。”
刚才一路上,他难道都是这副蠢兮兮的表情吗?
许戚心底漾起一圈羞耻,回到楼上,一会站起来一会又坐下,看时间才过去两分钟。最终,他败给了按捺不住的冲动,给廖今雪发去一条消息:我回去了。
廖今雪留下了字条,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至少…也要学着报备一下自己的行程。
许戚发完就飞快地关上手机,逼迫自己不去在意,等他下楼陪良叔吃完午饭,廖今雪的回复已经在屏幕上悬停很久。一共两条。第一条是‘好’,第二条和前面相隔五分钟:别忘记吃午饭。
许戚心口被一股融融的暖意包裹,坐下来回复:我刚吃完,你现在是午休吗?
廖今雪:我和同事在外面吃饭。
:吃了什么?
片刻,廖今雪发来一张照片,看背景是在餐馆。许戚注意到他面前的那盘青椒炒肉几乎一口都没有动,准确来说,是只有青椒没动。
这么多年,廖今雪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喜欢吃青椒。
许戚压制住闪回的记忆片段,装作不知情:你不喜欢吃青椒吗?剩了那么多。
廖今雪简短地回答:同事点错菜了,我和他都不喜欢。
一来一回的短信聊的都是些废话,手机对面的人却能让这些废话无止境地进行下去。许戚倏忽想起廖今雪昨晚说的最后几句话——只要他想,他们可以是任何关系,但不能是现在。
许戚讨厌‘但是’,任何一句夹杂希望的话都会毁在这两个字上,无一例外。
直到昨晚入睡前,他都还在思忖这句话。廖今雪看似把选择权交到他的手上,事实分明不是这样,一直以来,被选择的都是他。廖今雪那样说是觉得现在发展一段关系还太勉强了吗?或者是哪里差上一点?
许戚惯性地为对方设身处地:他才结束上一段婚姻,停滞已久的工作刚刚起步,放眼观去,没有一样东西能够拿得出手,也没有任何优点值得廖今雪跟他在一起。
他们之间的差距好比第一次见面时脚下的皮鞋,一双是摆在橱窗里精致的奢饰品,另一双则是被肆意踩踏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廉价品。从始至终,这种悬殊都没有改变。
况且,对廖今雪有这种心思的人不止他一个。
许戚腾起了一股道不明的危机感,尽管廖今雪从来没有给过他关于这段关系的承诺,连昨晚躺在同一张床上,也有意地回避这个问题。但是廖今雪给予的温存,轻碰上手背的温度,都是真实存在。
他也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吧?只是因为他还不够好,不够努力,所以没有办法让廖今雪坚定地选择他。
对许戚来说,这一点点的喜欢就足够慰藉,但人是会变得越来越贪心的,以前他只是缩在阴暗的角落窥探,现在,他开始想要真正地触碰廖今雪,得到他与众不同的对待。
他想要廖今雪的目光可以更久的、一直的停留在他身上。
想要廖今雪独一无二的喜欢。
良叔一直没有赶他走,但许戚不打算继续赖在照相馆。他抽空回以前的家收拾了行李,上网搜索起外租的房源。
签完离婚协议的第二天,梁悦就把之前谈好的财产数目打进了他的账户。加上现有的存款和收入,只要不生病,又或者买房买车这类大开销,他的手头算得上宽裕。
许戚抱着私心勾选了离诊所最近的几条街区,附近连接闹市,房租也比其他地方贵了几倍。许戚头一次抛去价钱,看完所有出租房,最后定在了一层位于五楼的单身公寓,房子比预期的小上一点,但步行到诊所只用不到十分钟。
许戚承认,在这件事情上他掺入了少许私心。但当做出这个决定后,他的心情从来没有如此明媚。
上次拍摄写真的照片许戚导进电脑,花了几个晚上修完。同时,他没有忘记委托他拍摄写真的那个女生,接下了这份工作。
一次写真的报酬抵得上修十张照片,拿着照相机实地拍摄比坐在电脑前移动鼠标更让许戚有动力。女生看完底片很满意,但许戚能够感觉出来,这和给廖今雪拍摄的照片是完全两个感觉。
一个是工作,一个是情难自禁。
“廖医生,有人找你。”助理小琴进来喊了一声。
廖今雪洗完手,走出诊室就看见坐在门口的许戚,没入人群中很不起眼,戴着一副薄薄的无框眼镜,清瘦的脸庞依然是没有血色的苍白,但看起来比从前有精神气。
“你怎么过来了?”廖今雪双手插着白大褂,走到许戚面前。
许戚抬起头,准备了一路的说辞在看见廖今雪时卡顿了一下:“照片修好了,你说过修完后要给你看一下。”
他没有给廖今雪发短信,也没有打电话提前告知,但面对这个突然的惊喜,廖今雪的反应比想象中平淡:“我现在要上班。”
“我知道,你下班了再看,我可以等你。”
许戚没有一丝犹豫地接道,但到下一句突然磕磕绊绊起来:“你…你晚上有时间吗?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
第37章 你欠我的
谁都知道,吃饭的意义不仅仅在吃饭这件事情,背后藏着更深也更隐晦的一层邀请,约会的邀请。
正常的语气问出这句话本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是,许戚几乎把忐忑和期盼都写在了脸上。
哪个心里有鬼的人,会这么毫无防备地袒露自己?
廖今雪想回答‘没空’,看一看许戚希望落空后的反应,话在嘴边转饶一圈,改为:“等下班再说。”
没有拒绝,说明有同意的余地。许戚迅速点头,生怕他反悔,“那我等你。”
他丝毫不觉得等廖今雪下班有什么辛苦,这件事情本质上就透着暧昧,仿佛交往中的男女,再枯燥的等待都会被见面后的喜悦冲淡。
这个时候说交往还为时过早,追求可能更适合。但喜悦是真的,期待也是真的,对许戚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下班时间,廖今雪换下白大褂,敲响休息室半掩的门。许戚连忙站起来,“你结束了吗?”
“结束了。”
“那我们走吧,先去吃饭。”
廖今雪问:“你打算吃什么?”
许戚跟在他身边,清了清不自然的嗓子:“先去超市买一点想吃的菜,带回家做,我最近搬了新家,等会可以去我那里。”
这才是许戚最终的目的,藏到现在终于悄悄地露出了一角。廖今雪听到’超市‘二字便明白了大半,从前没有主见的许戚,竟然开始懂得使用一些小小的手段,生疏又笨拙。
但不算讨厌。
“这里附近有一家超市,走路就能到。”廖今雪说道,默认了许戚的擅作主张。
第二次一起走进超市,许戚的心境和上回完全不同。他不需要再和廖今雪遮遮掩掩,也不用担心双臂之间的距离,他们推着购物车并肩走在一起,谈论着晚上要吃什么。
即便在外人眼里,他们只是普通朋友,但有些事情两个人心知肚明远比宣告全世界更使人窃喜,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
一个共同的秘密,抵得过世间所有天花乱坠的惊喜。
许戚平时常做饭,买菜的过程都是由他问廖今雪的喜好和忌口,再挑选食材。提着满满一袋子上车,许戚报出了新家地址,廖今雪输入导航的手指停顿了一会,短短几秒,许戚便知道他已经什么都明白。
车驶进公寓,天色完全暗淡了下来。许戚拿钥匙打开门,按下开关,橘黄色的灯光填满了整间屋子,映在廖今雪脸上。
一间不大但整洁的房子,地面擦得一尘不染,墙上挂着两幅装饰用的画,沙发皮套和茶几颜色相呼应,可见屋子的主人对细节的在意。
廖今雪看着门口摆放的沙漏和风景照,并未踏步。许戚把购物袋放到地上,以为廖今雪对新的环境不熟悉,赶忙说道:“鞋子放在门口就行了。”
廖今雪在片刻后照做,缓缓环视了一圈屋内,作为第一次参观的客人礼貌性地夸奖:“房子很漂亮。”
再平淡不过的语气,但许戚的心渗出一丝蜜意,“谢谢。”
小小的房子充斥着烟火气,随着食材烹饪的香味蔓延开一股名为家的安心。许戚切菜时余光瞥见了廖今雪走进来的身影,一惊,刀锋差一点偏移,“你渴了吗?冰箱里有水和饮料。”
廖今雪径直来到他的身边,“我是来问这里需不需要帮忙。”
本就不大的厨房,因为廖今雪的出现两个人之间的空隙瞬间变得狭窄。许戚受宠若惊,“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廖今雪扫过水槽里刚刚清洗完还未处理的蔬菜,捡起了一颗土豆,问:“要削皮吗?”
“要。”许戚的嘴比脑子快了一步。
“刨刀在哪里?”
许戚下意识看向面前放餐具的不锈钢桶,廖今雪的手臂从眼前伸过,几乎贴着他的肩膀,一瞬间相隔布料的接触让许戚的心跳快了一拍,廖今雪已经站到水槽旁,低首给土豆削皮。
如果这是一场梦,许戚此刻的愿望是永远不要醒来。
两人份的饭菜很快烧好,许戚乘了米饭,和餐具一起放到餐桌两端。他忐忑地看着廖今雪吃下了第一口,迫不及待地问:“味道还好吗?”
廖今雪给了一个不好不坏的评价:“还可以。”
“那就好,”这对许戚来说仿佛是‘很美味’的近义词,“我以前做饭味道淡,怕你第一次吃会不习惯,这次就多放了调味料,会不会有点咸?”
“可以接受,但我的口味会更淡一点。”
没想到是好心办了坏事。许戚窘迫地回了句‘这样’,有点懊恼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却偏偏遗漏最关键的一点。但或许是今晚的氛围太好,沮丧很快就在餐桌的香味中烟消云散。
“对了,有件事我想问一下你。我知道你平时午休的时候都和同事一起吃饭,但总吃外面的食物不卫生,也不便宜,你有没有想过,可以偶尔换一下口味?”
廖今雪的眉心跳了一下,明知故问:“你想说什么?”
许戚捏紧筷子,鼓起攒了一晚上的勇气说:“如果你不介意,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说出口后,如同卸下了肩膀上的重担,但廖今雪的反应和许戚想象中不太一样。他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平淡地说:“到时候再说。”
许戚蠢蠢欲动的心骤然冷却,张了张嘴,但最后只能勉强地吐出一句‘好’。
梦突然就醒了。
吃完晚饭,许戚把碗筷收拾进了水槽,带廖今雪进卧室看修好的照片。当然,也顺便带着对方在其他房间参观了一下。
许戚原本想把照片打印出来做成一本写真集,给廖今雪一个惊喜,但又怕廖今雪会介意,最后只把照片都存进了一个U盘。
“你觉得怎么样?”
许戚观察着廖今雪扫看自己照片时的表情,声音里溢出明显的紧张。
廖今雪划动鼠标,点开文件夹里的照片,屏幕上的人对他来说格外陌生,是他,但不像他,在许戚的镜头里,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格外纯粹。
这么形容自己让廖今雪感到一丝怪异,当初看成片的要求只是他随口一提,没有过任何期待。
这些照片就像这顿晚饭一样用心,承载着其主人的期盼,费尽心思地想要得到一句夸奖。
镜头有自己的语言,也许许戚自己也没有察觉,他在照片里倾注了多少私人情感。扫完最后一张,廖今雪的评价慢了半拍:“拍的很好。”
“你喜欢吗?”许戚眼巴巴地看着他。
廖今雪顿了一会,没有给出让许戚失望的回答:“还可以。”
许戚倏地松了口气,为了得到这句肯定,他熬了几个晚上修出最好的成果,终于没有白费,“那改天我打印出来,做成一本写真集,你可以摆在家里。”
“留在电脑里就够了,用不着这么麻烦。”廖今雪没有兴趣每天醒来面对自己的照片,瞥见许戚一闪而过的失落,接着说道:“底片留在你那里,你要是想可以打印出来,不用交给我。”
交给谁,当然不必多说。
这显得许戚像是个专门收藏廖今雪照片的变态,尽管事实的确是这样。许戚合上电脑,好像动作再慢一点就要藏不住心虚,“就这些了,你走的时候把U盘带上。”
廖今雪手肘撑着桌子,突然问了一句:“你想我走吗?”
许戚的血液流速一瞬间加快,涌到头顶,连带着不敢看面前的廖今雪,“已经很晚了…”
声音越来越低,含着不坚定的动摇,暧昧不清的氛围萦绕在狭小的卧室,剩下的话全被廖今雪堵住,变为了不成调的喘息。
许戚倒在书桌后面的床上,廖今雪欺身压下来,附到他耳边沉声说:“还不算晚。”
从浴室里出来,许戚已经呼吸平稳陷入梦乡。廖今雪没有睡意,探进衣袋摸出了一包烟,推开卧室的窗门。
万籁俱寂,听不见楼下恼人的车流和喇叭声,安静得过分。廖今雪点燃一根烟,衔在嘴里,经风一吹,刚洗完冷水澡的体温又往下降了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