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阙赶忙接过:“……谢谢阿姨。”
他虽是窘然,但秋明月那亲昵的称呼和宠溺的动作却又让他心里既软又暖,就好像自己真还是个孩子般,仍有不必佯作成熟的资格。
宋野城在旁看着,眼底明明满是笑意,嘴上却道:“得,我这就失宠了呗?”
秋明月嗔笑斜睨他一眼,随便拿了盒塞给他:“给给给,胳膊这么长白长了,还要我喂你怎么着?”
宋盛在旁揶揄道:“你可以喂我。”
秋明月简直被这一对活宝逗得没脾气,懒得理似的重新转头看向江阙,揉了揉他脑袋道:“这次回来我准备多待一段时间,你爸妈不在国内,那有空就多去我们那儿,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江阙长睫忽闪着眨了眨,心中漾起圈圈温软涟漪:“好。”
秋明月笑了笑,片刻后忽像想起了什么,兴致勃勃道:“对了,阿城有没有告诉你,他当年为什么会去拍那部电影?”
这话一出,江阙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宋野城却是在旁不认同道:“哎哎哎,妈,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提这事儿?”
秋明月一看他这反应就觉得好笑,全不理会他的反对,拉家常似的拍着江阙的手背道:“当时啊,庄导跟我说想让他试镜,我还以为他肯定没兴趣,谁知道他居然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不仅拉着我给他上表演课,还跑去几个拿过影帝的叔叔伯伯家,请人家给他支招,你猜为什么?”
宋野城见她居然还卖关子,简直哭笑不得:“妈……”
秋明月瞅他一眼,却是充耳不闻:“因为他听庄导说,《深渊》不仅是边境孤儿题材,而且所有盈利都会用于偏远地区定向资助,所以才卯足了劲非要拿到这个角色不可。”
听到这话,江阙不禁愣了愣,心中像是有片云雾被拨开,让所有因果都忽然明晰了起来。
然而秋明月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她就仿佛回味什么趣事似的,憋笑道:“你是不知道,后来等试镜过了之后,临去片场之前,他还跟他爸放了句豪言壮语呢。”
她用手肘戳了戳宋盛:“他当时跟你说什么来着?”
“哦,咳咳!”
宋盛心领神会地清了清嗓子,学着宋野城当初的口吻道:“爸,虽然接管安康之家的是你,但亲父子也得明算账。那里头住的既然是我未来的弟弟,就该我来负责才对。等这部电影拍完,安康之家就不用你插手了,我的人我来养。”
他把那傲娇又得意的中二气息模仿得惟妙惟肖,羞耻得宋野城差点抠出个卢浮宫,捂脸笑颤着道:“你们俩够了啊?”
他觉得羞耻,可江阙却在旁听得入了神,回忆着宋野城少年时的模样,想象着他说出这番话时的意气风发,只觉得那真是再动人不过的画面。
秋明月觑着他的神色,暗自笑着抬了抬眉,复又转头看向宋盛,以眼神表示了褒奖:
助攻不错,干得漂亮。
*
午后。
首都拥挤的车流中。
低调的黑色轿车在红灯前停下,宋盛单手搭着方向盘,另一手闲闲支着车窗,感慨似的笑道:“欸,明月,你说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奇妙哈?绕这么大一圈还是让他俩给遇上了,不信命都不行。”
上午聊完之后,宋盛本打算带他们出去吃午饭,结果一想这一个个都是公众人物,去哪吃都不太方便,最后索性打电话让自家旗下的酒店做了一桌送了过来。
菜色什么的倒不重要,重要的是饭桌上的氛围,全然就是一副一家四口天伦之乐的状态,要不是因为今天没带司机,宋盛甚至都想跟俩孩子喝几杯。
这会儿从宋野城家出来之后,宋盛还有点意犹未尽,连等个红灯的功夫都止不住嘀咕着感慨两句:“你说,其实也就多了一个人哈?怎么突然就感觉不一样了呢?就好像比以前热闹了许多似的?”
“嗯。”秋明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宋盛心觉奇怪,扭头便见秋明月正拿着他的手机,低着头也不知在捣鼓什么。
“干嘛呢?”他道,“刚回来就查岗啊?”
他这话纯粹只是调侃,因为结婚三十年,自家老婆什么性格他最清楚不过,平时就算他把手机怼到她面前她都懒得瞅一眼,说不定还要嫌弃他没事找事。
果然,秋明月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你有什么可查的”,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捣鼓了起来。
宋盛有些好奇,倾身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她在翻的居然是通讯录,不由纳闷道:“你要找谁?”
秋明月边往下翻边道:“徐昌林。”
“老徐?”宋盛不解,“找他干什么?”
徐昌林是他们集团的老员工,年轻时曾在多职位轮岗,而今已是集团慈善部门的负责人之一。
秋明月暂停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他道:“我记得当年接管安康之家之后,调去那边做院长的就是他吧?”
宋盛回忆了一下,点头道:“嗯哼?”
“你不觉得很奇怪么?”秋明月道,“当时铃铛的信他为什么只转交了一半?”
这个细节是宋野城在跟他们解释江阙身份的时候提到的,当时秋明月并没有发问,但不代表她没留意。
宋盛略微一愣,道:“那不是因为有保密协议么?领养人不想让孩子再跟别人有牵扯,所以老徐没给联系方式也正常吧?”
“行,就算是吧,”秋明月点头退了一步,但却又话锋一转,“那阿城寒假前打的那个电话,他为什么也没转达呢?”
这问题宋盛确实没法解释,半晌才迟疑道:“也许只是……忙忘了?”
秋明月定定盯着他,没说话,但目光仿佛在说:你觉得有说服力?
“……”宋盛无语片刻,终于还是甘拜下风,“好吧,这个确实有点奇怪。不过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吧?而且俩孩子不是也没放心上么?”
秋明月轻轻一哂,满脸不认同:“你真以为你儿子是傻白甜啊?他要是没放心上,今天跟我们说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提这种细节。既然提了,那就肯定是注意到了。就算我们今天不问,他自己也会找机会问老徐的你信不信?”
不得不说,秋明月的观察力和敏感度确实非同凡响,且或许是因为传说中的“母子连心”的缘故,她对宋野城的心思向来摸得比宋盛这个当爹的透彻。
在这一点上,宋盛一贯是信服的,所以此时听秋明月这么说,他也只得撇嘴点头道:“行,那就问问呗。不过你稍微那什么点儿啊,别跟兴师问罪似的。”
秋明月笑瞪他一眼:“那还用你说?”
此时绿灯正好亮起,秋明月挥了挥手示意他专心开车,于是宋盛也不再多管,发动车子向前驶去。
片刻后,副驾上的秋明月拨通了电话:“喂?老徐啊,我是秋明月。嗯你好你好,是这样……”
秋明月简单把情况说了说,没提江阙就是白夜聆这茬,只说最近偶然遇见了铃铛那孩子,听说了当年的一些细节,所以想跟他确认一下。
这件事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任谁冷不丁回忆起来都会有点吃力,对面的徐昌林显然也是猝不及防,好半天后,断断续续的话音才从听筒中隐隐传来。
隔着小半米的距离,宋盛并不能听清徐昌林在说什么,只能听见秋明月一边听一边“嗯”、“嗯”地应着声。
然而没过一会儿,秋明月忽然没了动静。
宋盛不禁纳闷地往旁瞥了一眼,发现秋明月的面色居然变得有点古怪。
那表情说不上是意外还是错愕,又或是两者都有,当中还夹杂着点难以置信,直到许久之后,她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出声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对面的徐昌林不知又说了什么,秋明月很快敛起了异样:“哦,没事,我也就是随便问问。那就先这样,你忙你的去吧。嗯,好。”
电话挂断,宋盛当即纳罕道:“什么情况?”
秋明月攥着手机,心情复杂地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扭头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去找老徐问过铃铛的情况?”
宋盛略微回忆了一番,很快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
当初宋野城提出想领养铃铛,夫妻俩虽然没有立刻同意,但却还是未雨绸缪地去了解了一下那孩子的档案和背景,想着万一宋野城经过一年的“冷静期”还是坚持现在的决定,那他们至少不能对那孩子的过去一无所知。
“记得,”宋盛道,“怎么了?”
秋明月一言难尽般叹了口气,道:“当时老徐看出了我们有领养的意向,所以才把铃铛的背景介绍得特别详细,结果我们聊完没多久就带着阿城走了,他以为我们是对那孩子的情况不满意,不想要他了。”
宋盛几乎有些没反应过来,极快地眨眨眼道:“所以……”
“所以后来阿城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还以为阿城是背着我们私下联系的,又怕告诉了我们会引起矛盾,惹得孩子更逆反,所以索性就把这事儿给按下了,谁都没提。”
宋盛愣愣消化了好半天,心里也说不出是荒谬还是什么,只听秋明月又叹了一声:“后来那对夫妻到镇上说要领养铃铛,老徐还觉得松了口气,觉得这个结果再好不过,皆大欢喜。”
秋明月的声音有些闷,说完后就没再多言,显然也是没想到这通电话会问出这么个结果。
平心而论,这件事其实并不能全怪徐昌林,要怪只能怪他们夫妻俩当时没跟他说清楚,才让他生出了那么多不必要的误解。
但是话说回来,他们俩当初也同样不可能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如果硬要说的话,只能说这更像是一种令人百感交集却又无可奈何的阴差阳错、天意弄人。
夫妻俩兀自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后,宋盛终于也忍不住轻叹一声,道:“那现在怎么办?要跟阿城说么?”
秋明月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撇了撇嘴:“说肯定还是要说的。”
她向后靠上椅背,又道:“但我现在心情有点复杂,我觉得需要回去组织一下语言。”
一个小小的误会,引发的却是长达十余年的天各一方,如果不是两个孩子再度重逢,这个误会恐怕这辈子都无法解开。
秋明月想想就觉得不是滋味。
宋盛难得见她这么纠结,又是理解又有点心疼,单手搭着方向盘,另一手伸过去搓了搓她的胳膊:“你也别想太多,老话不是都说好事多磨么?这么多年过去,他俩还能再遇见,那就说明该有缘分的拆也拆不散不是?”
见秋明月似是并没有被这话说服,宋盛不禁眼珠一转,忽然另起话题道:“欸,你说如果当时咱们真领养了他,然后他又跟阿城处出了感情,那他们俩到底该算兄弟还是……?”
这问题果然把秋明月问得一愣,让她甚至还真在脑中琢磨了一番,半晌后才忽然意识到宋盛这纯粹是在没事找事,顿时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他一巴掌。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嗔笑骂道,“老不正经。”
第54章 续约
天御鹿鸣别苑A8。
厨房水池边。
哗哗水流和碗筷叮当声中, 宋野城从江阙手里接过冲洗好的碗碟,沥水擦干后依次摆进下方消毒柜里。
明明是机械又枯燥的家务,却也不知牵动了宋野城哪根神经, 摆着摆着, 他忽然就没来由地笑了起来。
江阙纳闷转头:“?”
宋野城也不解释,就那么挂着笑意从他手上接过最后两只盘子放好,伸手关掉水龙头,这才将人拉到近前,环着腰身笑看着他道:“我现在特别开心。”
这话其实都有点多余,因为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活泼的气息,眼里仿佛藏着无数戴着花环转圈飞舞的金色小精灵, 每一只都在宣告着他雀跃的心情。
“为什么?”江阙忍不住被他感染,眼底也荡漾出了浅浅笑意。
宋野城道:“昨晚让你录指纹的时候我还在想,万一等综艺录完你又说要搬家, 我还能找什么理由让你留下, 该怎么跟我爸妈介绍你,又该怎么才能跟你在一起。结果一晚上过去, 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我到现在都觉得特不真实, 就跟在做梦似的。”
这样不真实的感觉江阙又何尝没有, 只不过他清早刚醒就被宋野城爸妈来了的消息吓了一跳,根本都还没来得及感受。
直至此刻听到这话,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跟着回过味来,心底像是被谁灌进了一杯迟到的蜂蜜水,满溢着弥漫了开来。
“我也觉得像做梦。”他含笑轻轻眨了眨眼。
两人就这么静静依偎着, 眼底唇边都带着笑意, 仿佛在各自消化这一夜间转变的境况, 像在云端行走,每一步都飘忽而轻盈。
良久后,江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好笑地抬眼看向宋野城:“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站在厨房对着笑有点傻?”
这话不提还好,刚一提起,宋野城就跟被点中了笑穴似的,笑得反倒更厉害了些,以至于江阙也跟着开始笑,俩人仿佛两个降智小学生,无厘头地面对面傻乐。
叮咚——
门铃声在这时响起。
两人齐齐转头看去,还没来得及想会是谁,就听门外的人跟赶着救火似的,叮咚叮咚叮咚开启了夺命连环炸。
“嘿?”宋野城就奇了怪了,简直想不通谁能把他家门铃按得这么理直气壮,纳闷地跟江阙对视了一眼,绕过岛台大步朝玄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