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比读书时忙了些,但好像也不至于连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他仍是一如既往地,会刻意分出一些时间来陪伴家人。
虽然回家的时间确实晚了,经常还会有应酬,但是苏釉在他书房里写着作业,也就把人给等回来了。
才二十三岁而已,可他的生活里好像从来就只有工作和家庭,从未考虑过感情生活一般。
可是这个年龄的人,怎么可能会对感情一点向往都没有呢?
他晚归的那些日子里,是不是也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
笔尖在纸上一滑,原本干净整洁的练习册上多了一道刺眼的划痕。
“诶,不说你哥了,”吕少言没注意到苏釉的反常,他笑眯眯地撞了撞苏釉的手肘,“隔壁班花的情书呢?给哥们儿看一眼呗。”
“我没收。”苏釉没有太多心事写作业了,就将笔盖扣上,从桌肚里取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
今天苏怀民从外地回来,说要过来接他,晚上父子两人单独吃个饭。
不过苏怀民一向都不是很靠谱儿,所以即便时间过了,苏釉也没有很着急。
“啧啧啧,校草就是校草”吕少言斜眼看他,羡慕嫉妒外还多了几分不忿,“可真是冷酷啊。”
苏釉看他一眼,虽然心里有事儿,但还是忍不住被他逗笑了:“跟那些没有关系。”
“人小姑娘又漂亮又温柔,多少人排着队追,”吕少言说,“你这连人情书都不收,人多受打击啊。”
“我不喜欢她。”苏釉解释道,“既然没这个打算,收了才叫不负责任。”
他喜欢的是路桥。
十五岁那年,郑铭带着人去路家玩儿的时候,那个男生在路桥肩头吹掉大贝的狗毛那一天,他心里就明白了。
他对他哥的感情并不是弟弟对哥哥那么简单的依赖之情,也不是单纯的亲情……
他对路桥的感情,是和许多年前,他无意间从路桥书包里掏出来的,那个画着浓烈火红爱心的蓝色信封的主人一样的,是一种让他这个年龄想起来就忍不住心跳加速面红耳热的情感。
是想要永远永远和他在一起,生死都不想分离的,很浓烈的情感。
想明白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因为终于看清自己的心意而缓缓松了口气。
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对路桥虽然有些时候会更亲近,但有些时候却会不自觉地有些躲避。
就连总是一起游泳的时间,也被他微妙地错开了。
因为他太了解路桥了,更知道他的原则性有多强。
如果他已经成年,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地向他告白,他会理性的考虑,然后认真对待他的问题。
可如果是现在,十六岁的他被他看穿心事的话,他说不定会把他送出去,送的远远的。
也或者,他会选择自己搬出去独居。
苏釉其实什么都不怕,但却怕他哥会失望,更怕两个人会分开,他见到他的频率越来越低。
电话适时地响了起来,苏怀民终于到了。
苏釉没再和吕少言多说,抓起书包先离开了教室。
苏怀民这趟差出的时间挺长的,苏釉也确实有点想他了,因此他的步伐迈得很大。
看到他父亲的那辆车子时,更是一路小跑着过去拉开了车门。
“爸,这次出差还顺利吗?”苏釉笑着坐到副驾上,为自己系上安全带,很仔细地打量了一遍苏怀民。
苏怀民已经四十多岁了,眉目间已经染上了岁月的痕迹,但精气神看起来还不错,苏釉便放了心。
受学历约束,苏怀民这些年一直都在商泰基层工作。
前两年,他其实也生过转业务的心思。
但业务人员除了要有很强的专业知识与能力外,还对情商有非常高的要求,应酬上就更是络绎不绝。
别的倒都还好说,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苏怀民在商泰这么多年,在某些简单的产品上,他也未必就一定不能胜任。
关键还是最后一点,让路桥没办法放心,怕一不小心他又会重蹈覆辙。
所以,他最终驳回了他的申请,只为他提了待遇,让他跑跑外勤,偶尔跟着公司的维护团队出出差。
“挺顺利的。”苏怀民笑着说,又解释自己来晚的原因,“下了飞机跟他们一起去了趟公司。”
“见我哥了吗?”闻言,苏釉忍不住问道。
“没见到路桥,”苏怀民说,“听说他今天有个约,一早就出去了,倒是跟桑老爷子打了个招呼。”
“哦~”苏釉略有些迟钝地应了一声,眼里的光彩暗淡了些。
外面的天光暗了,这样的光线下,苏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更是格外动人,可却让苏怀民不自觉又想起了洛颀来。
每当这种时候,他心里总是会很不舒服。
这也是这些年来,父子两人始终不是那么亲近的缘故。
准确来说,是苏怀民始终无法像苏釉亲近他那样,毫无保留地去亲近苏釉。
就算是今天父子两个单独吃饭,也是回来前路桥和他通话时提示了一句,苏怀民才不得不这么做。
前半生,苏怀民虽然算不上坏,但也算得上是旧街那块出了名的小混混街溜子。
喝酒打架对他而言几乎是家常便饭,踩着法律界限的事情他也曾经做过不少,说不上胆大包天,但胆子也绝对不小。
可不知为什么,来到路家的这些年里,他不怕路潍州,不怕桑庭竹,更不怕桑晴,却独独害怕路桥。
路桥犹如一头从未正式释放过自己威力的雄狮,只看他一眼,他心里就会忍不住打突,本能地开始自我反省。
“咳。”苏怀民轻咳一声,默默将视线从苏釉那双眼睛上移开,“怎么了,找少爷有事儿?”
苏釉没注意到他的反常,满脑子里都是“他今天有个约”这句话。
“没有。”他笑了笑,想到已经很久没见苏怀民,便把心底的杂念压了下去,专心地和他父亲聊起天来。
告诉他家里都发生了那些事情,他最近的成绩怎么样,参加了哪些比赛……
都是让人听着就忍不住高兴的。
苏怀民的心情也还不错,饭桌上多喝了两杯,回来时两人叫了代驾。
因为代驾到的有点晚,所以父子两人回到路家时天色也已经不早了。
下车的时候,苏釉特意看了一眼,路桥的车子已经停在了他平时常停的位置上。
而三楼书房的窗户里,也泄出了一线暖色的灯光来。
莫名地,他的心情就变得雀跃了起来。
将醉醺醺的苏怀民送回副楼卧室,又为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后,苏釉就背着书包一路小跑着上了三楼。
他在三楼楼梯口的栏杆处停下脚步,靠在楼梯扶手上轻轻地喘匀了气儿,才轻手轻脚地往前走。
书房的门敞开了一道缝隙,有光线从门缝里透出来,打在走廊灰色的地毯上,切出一道亮痕来。
苏釉悄悄往门缝上趴了趴,眯起一只眼来偷偷往里看,看到路桥正坐在书桌前,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
房间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他点击鼠标与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十分清脆。
苏釉趴了好一会儿,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越抬越高。
“进来吧。”不知道过了多久,路桥终于抬起眼来,似笑非笑地往门口扫了一眼,“在那儿趴着累不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苏釉惊讶地推门进去,来到路桥身边时,他不自觉弯下腰去在他颈侧闻了闻。
“我……”路桥的声音蓦地一顿,身上的肌肉线条无声无息地绷了起来。
“干什么?”他抬手将苏釉的脑袋推开,嗓音都跟着沉了少许,“怎么一点不学好,跟大贝学的?”
“你骂我是狗呢?”苏釉板了板脸,没板住还是笑了。
他刚闻过了,路桥身上除了淡淡的酒精和烟草气息,并没有别人的味道。
“怎么了,我说错了?”路桥问。
苏釉没回答,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淡了下去。
“我听说,”他抿了抿唇,目光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般瞥开了些,“你今天去跟别人约会了。”
虽然路桥身上并没有别人的气息,但是想到吕少言今天那些话,他心里还是有些纠结。
路桥这个年龄,分分钟都有可能会遇到很优秀的追求者,而距离他的十八岁,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苏釉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过。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自己明天就可以满十八岁,可以大大方方向路桥表白心意。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心里很明白,桑晴和外公是不会介意他的性别,更不会介意他的出身的。
反而苏怀民那边说不定会有点问题。
但是他也知道,苏怀民一向很怕他哥。
这么多年他虽然有父亲,但实际上照顾他,爱护他,引领他的人,都是路桥,桑晴还有外公他们。
苏怀民就算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估计也就只敢在背后念叨几句,苏釉不觉得是什么问题。
他们之间唯一的问题,就只剩下了时间。
勾着书包带子的手指不安地上下滑动了下,苏釉偷偷抬眼看向路桥。
听到他的话,路桥像是愣了一下,片刻后他问,“听谁说的?你爸?”
“嗯。”苏釉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自然了些。
“除了这个,你还听说什么了?”路桥好笑般问,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我爸还说,外公把留给你接班的十年时间换成了五年,是真的吗?”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也不好一直纠缠下去,苏釉只得把从苏怀民那里听到的其他的信息抖搂出来充数。
不过这件事儿,他也挺关心的就是了。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不知道过了多久,路桥终于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靠在椅背上抬眸看苏釉抿紧的唇角,以及灯光下垂落的浓密眼睫,不觉隐隐有点头疼。
苏釉十六岁了,肉眼看上去,和上次初入路家的那个十七岁的孩子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让路桥总是情难自禁地想起过去许许多多的甜蜜回忆来。
而随着苏釉一天天和记忆中那人越来越接近,那些被刻意压制的回忆也变得越来越汹涌。
他同样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来,他几乎每天都要很努力才能压制住心底那份过于炽烈的情感,勉强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更不用说,他其实明白苏釉对自己的心意。
那孩子以为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可怎么可能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呢?
路桥安静地看着苏釉,不知道苏釉为什么忽然问他约会的问题。
是因为彼此年龄的差距,让他缺乏安全感吗?
他沉默着想。
“为什么这么快?”见路桥没有再说什么,苏釉只得强撑着往下说,“我以前听人说,咱们这么大的企业要培养一个接班人,怎么也要在公司磨练七八年后才能升到中高层,之后说不定需要很多年的培养和磨练,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接班者,外公定的这个时间是不是太紧了?”
他抿了抿唇,抬眼看向路桥。
可路桥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的嗓音如夜晚安静的大海一样,低低的,但让人很有安全感:“我没有和谁约会。”
苏釉愣住了,捏着书包带子的手收的极紧,听路桥又说,“这几年我也没打算谈恋爱。”
苏釉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心脏在胸腔内疯狂跳动,跳得他近乎耳鸣。
“哦,我就是问问,”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慌慌张张往外走,“我……我要下楼游泳了。”
又说,“哥你喝酒了,早点休息。”
路桥没说话,安静地看着苏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片刻后,他起身走到窗前,低头为自己点了支烟。
而楼下被灯光镶了一圈金边的泳池里,那个修长雪白的身影正飞快地越游越远,之后又重新掉头,像是向他怀里飞速游进来。
*
时间说慢也慢,说快可也过的飞快。
很快,苏釉正式成为了一名高三生。
学习的任务越来越重,他每晚熬夜也越熬越久,以至于连以前日常的游泳都降了频率。
路桥太强了,他可能在有些方面永远赶不上他,但在有些方面,他也不愿意输。
苏釉用功,桑晴也没闲着。
作为一名“高三家长”,桑晴每天的任务就是在网上扒拉营养餐,然后和刘嫂一起在厨房里忙碌,保证在物资供给上绝不拖苏釉的后腿。
升入高三不久,就到了苏釉的十八岁生日。
当天,他仍是按时去了学校,乖乖上了晚自习。
可即便这样,路桥也觉得,他这次的十八岁生日要比上一次好了许多许多。
没有忘记他生日的洛颀,没有虚情假意的路潍州,苏怀民没有死,也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伤害到他……
晚上照例是周叔去接的人,车子刚一拐进大门,庭院上空就升起了灿烂的烟花。
苏釉抿了抿唇,悄悄隔着书包摸了摸自己耗费了整个晚自习写给路桥的情书,心跳不觉快了起来。
十八岁了。
他终于十八岁了。
他等着一天,真的等了好久好久。
装情书的信封是他自己画的,上面飘着七彩的泡泡,每个泡泡里都画了一副温馨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