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釉刚一出门就听到路桥最后那句话,随即便是一阵瓷器被砸碎的刺耳声音。
他猜砸东西的不是路潍州就是路潍勤,因为路桥才不会那么失态。
最重要是路桥行的端坐的正,根本不需要这么气急败坏。
没有道理的人,才会跳得最高。
他慢慢地抽烟,目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看向室外。
斜风细雨,窗外法桐树枯黄的叶子被撕扯着摇曳在风中,让他胸口每逢阴雨天就隐隐作痛的伤口更觉疼痛。
那种疼很难受,不是纯粹的疼,而是难以言说的一种慢性刑罚般的疼痛,好像从骨髓到皮肤都被浇了硫酸,一点点直接腐蚀到心脏。
恨不能用刀给挖了去才好。
只是,他这种痛,却好像远没有路桥说的那句话更痛。
“将来把周媚也如法炮制着作弄死,然后你儿子还可以再娶一个洛颀,到时候周家也改成路姓?到时候,金钱,地位,美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香烟被紧紧咬在齿间,苏釉很麻木地分析,但也疑惑。
难道桑晴是被路潍州逼死的?很可能还有洛颀的份儿,毕竟,洛颀十多年前就和路潍州搞到了一起,只是当初很隐蔽,而后来随着路潍州在商泰的地位越来越稳,洛颀也越来越藏不住自己的尾巴。
可是,路潍州也不止洛颀一个人啊,他身边可是各种女人都没断过。
苏釉还真是第一次见这种男人,软饭硬吃到这种地步,如此的令人恶心。
可是桑晴为什么前面能忍,后面却走了这样一条路?
是在等路桥长大吗?
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她的家境这么好,为什么会在这段婚姻中这么弱势?
又为什么不离婚?
怎么最后偏偏选了这样一条路?
如果是我……
苏釉忍不住想,如果是他的话,他定然不会发放过那些伤害自己的人。
他会先结果了路潍州,然后在洛颀心脏这个地方,自己每逢阴雨天就很难熬的这个地方捅个对穿。
……
怎么可以便宜了这对奸夫**呢?
他眯了眯眼,手下十分自然地弹了弹烟灰。
不过还好,他来了。
桑晴未做完的事情,他可以替她来做。
烟雾缭绕,遮住了苏釉冷漠而锋利的眼睛,那双桃花眼中没有一丝感情,凉薄到让人心惊。
楼下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他微微凝神,听到路桥叫了一声“爸。”
“爸。”
路桥慢慢走到路潍州面前,无视他的震惊心痛以及愤怒惊恐。
他睫毛上淋上了血,看起来靡艳又瑰丽,带着一种诡异的气势,压得人不能动弹。
这是他第一次就他母亲的死和路潍州摊牌,告诉他自己并不傻,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您今天叫我下来,不就是想要说我拿到的那几个项目吗?有话就说,为什么非要扯我私人的事情?”
“以后,”他轻声说,“无论我喜欢谁,和谁在一起,男生还是女生,我希望您不要再干预。”
“我是你父亲!”路潍州咬牙道。
“还有,”路桥没有答复他,“公事就是公事,想要生意,想拿合同,想要年报好看,靠本事靠真枪实弹去争取,别端出长辈的架子来,这样只会显得你们很没用。”
他顿了顿,又说,“也很无耻。”
说完他再没看气到倒仰的路潍勤以及面色灰败的路潍州一眼,抬脚走向楼梯。
弯过一楼楼梯的拐角处,他不觉顿了顿脚步。
他很清楚,路潍州问他和崔如意的事情,不过是旁敲侧击他和苏釉的关系。
路潍州就是这么敏感,在这件事情上甚至敏感到了神经质。
因为他自己不能再生,所以也担心路桥会喜欢男生。
路家这样的基因,路桥冷冷地勾了勾嘴角,还是不要再延续的好。
如果是以前,他或许不会这样反击他们,他只会用行动让他们一点点绝望。
可是今天,如果不是这样压倒性的反击,路潍州大约会毫无顾忌地将苏釉随便送到哪里去。
所以,今天的战火其实是他自己蓄意挑起的。
因为,他不想要苏釉离开,即便心里很清楚,他迟早都会离开。
路桥继续抬脚往上走,弯过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转角,他抬眸往上看去。
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养成了往上看的习惯。
苏釉站在那里,指间还夹着烟,也正垂眸往下看。
“谁让你抽烟的?”路桥问,声音里还残留着未曾散尽的威势。
“我……”苏釉抿了抿唇,有些惊慌失措地将烟往身后藏去。
“我想还你风衣,”他轻声说,“站这儿等你的时候口袋里摸到的。”
“摸到屎你也吃吗?”路桥毫不留情地问。
苏釉像是略显嫌弃地皱了皱鼻子,默默将剩下的半截烟摁熄了。
“什么时候出来的?”路桥慢慢来到近前,垂眸问他。
“刚刚……”苏釉刚说了半句话,就看到了路桥额角流下来的鲜血,他惊得睁圆了眼睛,忙抬手要去碰触,却被路桥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帮你上药。”苏釉抿了抿唇,眼圈都要红了,又问,“疼吗?”
不疼,只觉得痛快。
路桥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风衣从他身上扯走,冷声训斥:“以后不许抽烟。”
“可你自己都抽。”苏釉说,不想顶嘴,但又忍不住的样子。
“我一天到晚忙得要命,抽根烟解解乏怎么了?”路桥说。
“我爱而不得,难过的也要命,抽根烟解解愁。”苏釉小声嘀咕。
路桥没再说话,垂眸看他,直到把苏釉看得低下头去。
“楼下的话都听到了?”他问,往自己的卧室走。
“听了一点。”苏釉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片刻后说,“哥,你今天有点凶。”
“是吗?”路桥猛地停下脚步,垂眸看他,轻声问,“怕吗?”
苏釉抿着唇,眼圈微红,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点了点头:“有一点。”
“怕?”路桥哼笑一声:“怕就离我远点。”
他说完抬起脚往前走,可苏釉却又再次跟了上去,他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指腹依然是那么柔软。
“可是我更喜欢你。”他说,很大胆地告白,眼圈红得更厉害了,“你什么样我都喜欢,刚刚在我房间说的那些话,全都是认真的。”
“路桥。”他叫他的名字,情谊几乎能溢出来。
路桥猛地停下脚步,苏釉没等他反应过来,迅速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他踮起脚尖,温热柔软的嘴唇不偏不倚印在了路桥受伤的额角。
粉润的唇瓣上染了血迹,犹如一抹朱砂,又似涂了口红,那么艳,苏釉伸出舌尖,像是不自觉般舔了舔嘴唇,那抹红色便消失了。
犹如浇了汽油般,路桥心底的火蹭一下窜了起来。
在楼下,路潍州问崔如意的问题时,路桥就曾想过该怎么处理和苏釉的关系。
和崔如意必定是要拉扯两年的,这是他亲自答应的事情。
不仅仅是帮崔如意,有时候更像是穿越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在帮助自己的母亲,也像是在帮自己少留遗憾。
苏釉的那些小动作,他其实早就发觉了。
他不能给他反应的原因不仅仅因为他是洛颀的儿子,也不仅仅是因为他肩上还担着更重的担子,最重要还是,他不能预测路潍州到底都有些什么手段。
那些没有底线的人做事情,其实远比有底线的人更加可怕。
他多希望苏釉能忍住,不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毕竟,他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个心动的人。
他希望他好,自己也好,多年后相逢,都能过得很如意,而不是再遭受一波风吹雨打。
毕竟,谁知道暴风雨后还能剩下什么呢?
可苏釉却偏偏不争气,一点都忍不住,在这样一个时刻……
他看着那点红在那双好看的唇瓣间消失,看着那鲜红灵活的舌尖,心头不觉狂跳。
这样的动作太过亲密,也有些疯狂,可苏釉却红着眼圈,看起来又那么柔软。
路桥犹如捏到了一道超纲的题,在混乱的脑海中,他无法找到正确答案。
——
作者有话说:
攻势强烈嘿;
桥:挡不住,挡不住;
第26章 我不信他穿得是铁裤衩
路桥的伤口大部分掩在了乌黑的发丝里, 苏釉小心地拿着棉棒为他消毒,看黑发遮掩下的皮肤肿得青紫,忍不住鼓起腮来, 很轻很轻地往那里吹气。
本来还是能忍的,可那股带着体温与潮湿意味的气息一过去, 胀痛的伤口处忽然就加了一味痒。
轻微的, 酥麻的,如电流般沿着伤口直往大脑深处钻,看似微弱, 可却仿佛无坚不摧。
“到底会不会消毒?”路桥不耐出声,“不行我自己来。”
“哼!”苏釉不服气地小声哼了一下。
但因为自己此刻正趴在人家头顶的原因,这点略显不服的哼声便被对方轻轻巧巧全都收进了耳中。
像幼猫撩起的爪子,浅浅地在心头挠了一把, 让路桥不自觉翘了翘嘴角;
苏釉熟练地上好药, 将装碘伏的瓶子拧好盖子,装进了药箱里。
“叔叔可真狠心。”他小声嘀咕,有些抱怨, 也有些难以掩饰的心疼。
但路桥并没有搭理他,他躺了下去, 双手枕在脑后, 一双眼睛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天花板。
“哥,”苏釉坐在他床沿上, 见他始终没有别的反应, 终于忍不住翻过身去, 带得床垫轻颤,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着急什么?”路桥问。
“我都向你告白了。”苏釉提醒道, 一双漂亮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看住了他。
“又不是我告白, ”路桥说,“我急什么?”
苏釉不动了,一双漆黑的眼睛犹如钩子般,隐隐带着些敢怒不敢言的愤然。
“苏釉。”路桥缓声叫他的名字。
从苏釉为自己上药时就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想过的那些形形色色的,郑铭式的分手理由,到了嘴边却又换成了别的:“可以跟我讲讲你过去的生活吗?比如你的父亲。”
苏釉看着他,很明显怔了一下,眼睛里像是闪过了一丝茫然。
随即,他不自觉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下。
确实没错,此刻,他正坐在路桥床上,准确来说,是他们两个正一坐一躺地呆在同一张床上。
可面对告白者,路桥竟然还可以这么冷静地询问他关于他父亲的事情。
苏釉看着路桥,一时无法判断,路桥究竟是个情感老手,太过游刃有余,还是完全没有开窍。
“我父亲……”他不自觉舔了舔嘴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他知道,这种事情上绝不能做假,因为,只要用心,随便一查就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我父亲,”苏釉的睫毛颤了颤,慢慢垂了下去,“他不太好。”
“说说吧。”路桥轻声道。
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他没有想过太多,可此刻却是真的很想知道苏釉的过去。
毕竟,一个人的真实样子,大概率是由他的过去一点点堆积而成的。
路桥是,苏釉应该也不能例外。
“他爱喝酒,爱赌博,喜欢家暴……”苏釉只说了苏怀民三个特征,便闭口不言了。
最初,苏怀民其实不是这样的。
苏怀民是个孤儿,也曾努力向学过,但最终还是没能读完高中就辍学了。
之后便整日游荡在社会上,和大部分那个年龄误入歧途的青少年一样,他崇尚力量,喜欢被追捧的感觉。
后来,他遇到了在读高中的洛颀。
洛颀长得很美,苏怀民对她更是一见钟情,而洛颀也享受苏怀民带给她的福利。
她是留守儿童,自幼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日子过得拘谨,也很难避免被欺凌。
直到苏怀民出现在她身边,像她的救世主一样,完成了她被欺凌者到欺凌者的转换。
洛颀享受那样的生活,在高考落榜后,她义无反顾地和苏怀民同居了。
两人的结婚证,都是在苏釉快满周岁时才补办的。
一个孤儿,有了妻子和儿子,苏怀民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心也渐渐沉了下来。
为了妻儿,他开始渐渐务实了起来,打工,做生意,小本买卖来来回回地辛苦折腾着,不过也就将将糊口。
苏怀民在前面冲锋陷阵时,洛颀这边却后方失火。
在见识了外面世界的纸醉金迷后,她渐渐开始后悔起了自己过去的仓促选择。
苏釉三岁那年,洛颀离开了苏怀民,抛夫弃子。
苏怀民是那种在感情上极度脆弱的男人,他没有宽广的胸襟,也没有坚强的脊梁。
他把爱情看得很重,是标准的「恋爱脑」型人物,而洛颀的离开,让他的世界彻底坍塌。
他走过正道,但正道不通,于是就再次放任自己陷进了泥潭里。
最初,他只是时常喝得烂醉。
苏釉那时候还很爱他,他记得自己还没锅台高的时候,就已经学会煮各种醒酒汤了。
后来,便是常年的不归宿。
再后来,便是酒后对他的暴打,甚至清醒不如意时也会拿他发泄,进而赌博,欠债,再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