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只能做个普通小孩,普普通通地调皮捣蛋,更喜欢把充沛的精力花在玩闹上。他除了徐春华谁也不怕,爱恨喜怒更是直白,喜欢乐高、魔方、电动游戏和变形金刚,不喜欢奥数、小提琴和播音主持,兴趣班上得最好的只有跆拳道。
就算逢年过节被拉出来耍猴,都只能给长辈表演个踢木板。
有时候发挥失常,还会把木板一脚踹飞,很丢人。
梦里的徐心诺像开着上帝视角在旁围观,忘了具体是哪一次,在庄家母子面前,徐春华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他啊,不行,脑子就是这么笨的,我看是没治了。”
徐心诺咕哝着,这怎么能全怪他天资愚钝,就算是,那不也说明遗传得不好吗?
梦完这些,他仍旧未醒,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又睡过去,场景变了个视角。
徐春华总算从他的梦里离开,而视角变成了优秀的庄逢君。
徐心诺进小学的时候,庄逢君刚刚跳了一级,从小学高年级升到初一。而等到徐心诺小升初的时候,庄逢君再次跳了一级,进了高中,一连比他们抢跑好几条街。
徐心诺他们对此已经麻木,但庄逢君也给他们制造过一些近似温馨的童年记忆。
那时庄逢君还会按照长辈的吩咐,当好一个邻家哥哥,对站在门口的徐心诺和彭家乐说:“进来
吧。”会拿冰淇淋给他们俩吃,会自己一边看书,一边盯着他俩边打闹边写暑假作业。
偶尔还得在谁的苦苦央求下客串一把家长,帮忙在考砸的试卷上签字,糊弄老师。
不过很多时候,这个“好哥哥”的形象疑似经过美化。现在想想,庄逢君答应帮这些幼稚的小学鸡代签家长名字,可能只是不想被他们的家长事后找上门,用拜托的语气说:“小君,xx最近名次又退步了,你学习那么好,能不能给他补补课,传授传授学习经验?”
……如此之类的理由。
虽然没有证据,徐心诺凭直觉认为,这个猜测绝对不算冤枉庄逢君。
其实庄逢君这人阴起来也真的很阴,徐心诺加上彭家乐再乘以二可能都玩不过他。偶尔他俩闯了祸,庄逢君前脚看似善后,骗得两人什么都承认了,后脚就可能出卖给他们家长。
肇事者该挨的打逃不过,大人还会觉得,小君还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玩战术的心都脏。
恍惚迷离中,徐心诺看到庄逢君的脸庞扭曲拉伸,嘴角不怀好意地向上裂开,如同大魔王般发出桀桀怪笑:“徐心诺,你是不是忘了我以前是怎么骗你的了?受死吧!”
“砰”地一声,徐心诺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姿势摔到地上,腿还在床沿上挂着,吓醒了。
他蒙了两秒,龇牙咧嘴爬起来,心想,都怪庄逢君,这是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看看时间,才早上六点半。
他爬上床,一头又栽进枕头里。
……
之后两天,徐心诺为了让徐春华眼不见心不烦,天天往外跑,其实就在彭家乐家厮混。
当然,他也多少干了些正事,霸占着彭家乐的电脑继续海投简历。
今年的就业形势大概真的不好,截止现在,投出几十封也有了,只收到堪堪一封回信。
那个HR是通过招聘平台发来的消息,表示要先和他聊聊基本情况。聊完之后,对方问他有什么问题,徐心诺想起同学告诫的公司招聘里的一些坑,便问:“贵司是实行双休制吗?”
对方回他的是一个:“?”
徐心诺问:“请问这算‘是’还是‘不是’的意思?”
对方拐弯抹角地说:“是这样的,我们的企业文化是倡导狼性精神。”
徐心诺索性直接问:“那你们就是单休了?单休的话有没有加班费?”
对方回答:“我们欢迎吃苦耐劳、
有奉献精神的年轻人,这个可以面试再谈呢。”
徐心诺说:“好吧,不过你们还写了工资面议,具体是多少?能说了再面试吗?”
这次那边沉默了将近半分钟。
对方说:“我们不需要还没入职就斤斤计较的年轻人,抱歉,看来你不太适合这个岗位呢。”
徐心诺说:“好的,感谢你的回答,但是麻烦下次不要再共情老板了。”
然后把聊天记录随手向招聘平台举报了,选择原因是“违反国家劳动法规定”。
淦,找个正常工作好难。
这期间许萍萍给弟弟发过消息,问他投简历找工作顺不顺利,要不要帮忙。
徐心诺语气轻松地说,还可以,他想自己先试试看,许萍萍也就没说什么了。
网上有个段子怎么说的来着,要是混得不好,就只能回去继承家业了。徐心诺想,要是告诉外人,说他放着安逸的富二代不当,可以拼家长的关系也不用,跑去拿着卖白菜的工资面试九九六的职位,大概真的会被骂脑子有坑。
但他咸鱼一条,却又抱着点儿幼稚的执拗,既不想去个什么破公司卷生卷死,也不想低头在徐春华的公司做事,或者靠她的关系随便被安插在什么单位混日子。
他要是示弱这一回,那不是以后事事更要服从徐春华的安排。
他也是有手有脚有想法的好吗。
徐心诺赖在发小家,闲来无事,就天天看彭家乐直播。
没两天,又收到许萍萍电话,徐心诺以为她还在关心自己找工作的进展。
不料许萍萍说的是:“你们买生日礼物了吗?”
再过三天就是庄家开生日派对的日子。
正在玩游戏的两人对视一眼,彭家乐眼神无辜。
徐心诺说:“你放心,当然买了的,我又不是没有情商,做人还是会做的嘛。”
许萍萍可不敢放心,又问:“是吗,你买了几份?”
徐心诺不解:“他一年过一次生日,送一份还不够?”
许萍萍扶了扶额头:“多亏我提醒你一句,就知道你不靠谱。”
她说:“今年庄家是两个人过生日,难道你不送庄逢君了吗?”
徐心诺一时哑口无言。
许萍萍说:“小弟,你们俩好歹从小认识到大的,就算你不喜欢跟他来往,就算现在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叔叔阿姨亲生的,你也不能那么明显地表现出来,知道吗?”
徐心诺说:“……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彭家乐凑过来问:“有、有什么问题吗?”
徐心诺扭过脸,缓缓看向他:“坏了,我其实忘记给马小涛买礼物了。”!
第8章
根据许萍萍的建议,徐心诺宜买两份一模一样的礼物,以免显得对庄家两个儿子有厚此薄彼的嫌疑。因此彭家乐陪徐心诺重新前往商场,购入一条同款不同花色的领带。
问题不大,很容易解决。
至于彭家乐,他本人压根没操心,彭父彭母已准备好了要送的东西,很妥当。
两个人买完东西便出了店门,途经一家卖正装的店面,一对母子同时往外走,手里提着大包小包。那个留平头的男生看起来大学毕业,咕哝着没必要浪费钱,当妈的却絮絮叨叨:“你懂什么,买一套好点的,才不招别人笑话,以后上班也能穿,别天天搞得邋里邋遢的。”
四人擦肩而过,徐心诺扭头看了半晌。
然后迟疑地问彭家乐:“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有点像照片上的马小涛?”
彭家乐“卧槽”了一声,也转头去看:“不、不会吧?那旁、旁边那个是谁?”
真人和照片很多时候会有偏差,两个人遥望许久,又觉得像,又不敢完全确认。
彭家乐挠挠头:“反正到时候就见、见到了,管他呢。”
到了派对当天,出现在庄家的俨然就是他们巧遇的留着平头的男生。
如此说来,两人先前见到的是马小涛,至于另一位,搞不好就是他的养母。
马小涛身上穿了套平价而崭新的西装,也许就是那天买的。
秦玲脸上挂着知性得体的微笑,搭着他的肩膀,介绍这是自己儿子。
自然,所有客人心领神会,没人会不长脑子地问“你们怎么多了个二胎”。如今马小涛还未改姓,大家便很有默契地只叫“小涛”。徐心诺环视一周,他的养母好像没有出席。
在这样的场合,马小涛脸上并不太自在,僵硬地板着肩膀,跟所有来客打招呼。
徐心诺想起那天跟彭家乐开的耍猴玩笑,不由生出几分同情。
他这种成天吵吵闹闹的逆子,应付一个老妈都觉头痛。这小伙子突然还多了一个,两边都要应付,想必很不容易。
活动策划团队在庄家别墅的花园里搭了凉亭和小舞台,划出宾客区,准备了长桌和冷餐。
显而易见,庄家花了很大心思,甚至请了两个好像什么女子偶像团体成员现场表演。
热闹的氛围里,徐心诺在人群里看到庄逢君,他正站在舞台边角跟朋友攀谈。
同样身为寿星的庄逢君神色自若,仿佛没感觉到周遭
任何暗暗打量的眼神。
但他今天特别自觉,穿着打扮都很低调,活动区域也局限于不起眼的边边角角。
一点都不喧宾夺主,好像摆明要把所有的光环都让给了马小涛。
彭家乐用胳膊肘拐了拐徐心诺:“诺诺,你看,那两个歌手是、是不是Cindy和Rela?”
徐心诺把目光收了回来:“什么辛德瑞拉?”
彭家乐不满地又给了他一拐:“就是最、最近那个选秀出道的女、女团!很红!”
徐心诺心不在焉地说:“哦,是这样吗,这么厉害,怎么请来的。”
彭家乐说:“应该花、花了不少钱,还动用了不少关、关系吧。”
旁边倏忽有人插嘴:“她们正好是敝司旗下的艺人,很侥幸,又愿意卖老板个面子。”
那声音近在咫尺,徐心诺嗖地往旁一跳:“庄逢君!你神出鬼没的想吓人吗!”
身材高大的庄逢君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手里还端着一杯果汁。
幽深的目光看过来,忽然,庄逢君冲徐心诺弯了弯眼睛。
他向徐心诺举了举杯:“你们两个,还没跟我说‘生日快乐’呢。”
徐心诺算是发现了,这人貌似不抢风头,果然还是冒酸水的,居然连这个都要计较。
当着彭家乐的面,他觉得这套肉麻兮兮的:“待会儿切蛋糕的时候,不是会唱生日歌吗?”
庄逢君没有辩驳单独祝福“生日快乐”和一群人真真假假地尬唱生日歌有什么区别,只是露出遗憾的表情:“那恐怕我今天听不到了。我待会儿还要回公司加班。”
徐心诺狐疑地看着他,庄逢君微微低着头,也把徐心诺装在眼里。
徐心诺身材很瘦,皮肤很白,但是个子不算太矮,和彭家乐站在一起,仿佛一根香蕉和一个苹果做好朋友。许萍萍提前在电话里保证,会监督徐心诺放弃他的大裤衩,也不许穿人字拖来参加派对,于是徐心诺换上了牛仔裤和运动鞋,牛仔的兜里却还鼓囊囊的。
庄逢君不用想就知道,他兜里肯定又偷偷塞了个魔方之类的玩意儿,从小如此,被老师没收了也死性不改,总之让徐心诺出门不带玩具是不可能的,听话也是不可能听话的。
庄逢君忽然有点想笑,抬了抬手,想摸摸他脑袋。
最后还是落到自己领口,正了正领带。
徐心诺想起什么,又说:“但是送你的礼物已经给保姆了,我可不是空手来的。”
庄逢君笑笑,说:“好的。”
等徐心诺去了趟洗手间,就这一会儿工夫,再出来,熟悉的那个身影就不见了。
他扭头想问彭家乐,庄逢君去哪了,是不是已经走了,那边彭家乐盯着两个什么辛德瑞拉在舞台上又唱又跳,看得正嗨,一点儿都指望不上。
徐心诺在人群里茫然扫视一圈,摸了摸兜里的魔方和手机,小声嘟囔了句“走这么快”。
这个时间,庄逢君其实还没离开家。
他先去找保姆要了属于徐心诺那份礼物——保姆已经归好了类,上面贴着标签,写着他的名字——回到自己房间,带着一点期待,拆开看了看,然后陷入了沉默。
徐心诺送他的原来是一条大红领带,上面印满了白色波点。
有一瞬间,庄逢君觉得自己看到了很多蘑菇。
庄逢君有种冲动,干脆去拆开马小涛的那一份,看看能是个什么样子。
但根据他对徐心诺的了解,最多也不过是送一条蓝蘑菇而已。
他长出一口气,把领带往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然后果断挂到了衣柜里。
他让保姆转告秦玲一声,自己很快要回公司,又到二楼书房,跟父亲庄毅打了个招呼。
今天的生日派对是认子心切的秦玲一手操办的。庄毅喜欢摆大家长做派,自觉不适合这样啰嗦的场合,前半场跟客人打过招呼,就自己躲回楼上,等人叫他切蛋糕时再下去。
庄毅放下手里刚沏好的普洱,看着衣冠楚楚的养子,一时感慨万千。
外人有所不知,庄逢君与庄父庄母之间不存在血缘关系,庄家一年前便已发现这个事实。
经过许多震惊和矛盾的情绪,庄毅和秦铃如今已能平静地面对现实。正如许萍萍告诉过徐心诺的,一方面是与养子二十多年的情分,另一方面是从小失去的亲生儿子,夫妻两人既想把感情伤害降到最小,又恨不得立刻让儿子认祖归宗,接回身边弥补所有错过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