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传:“郑姐,你们千灯河岸在招艺人啊?”
过了一个小时,对面才不紧不慢地回复。
郑姐:“这几天在招,你也知道啦,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帖子?”仔细看了一遍,郑姐告知,“他确实通过初审了,这消息怎么泄露出去的?”
宣传不由一惊,她只是随手一编,没想到明照真能走到面试。
于是她立刻甩锅给了明照:“哈哈,这种料,基本都是本人放出来试探大众反应的吧,如果反应好就可以美美洗白了,可惜评论没控住,白费了,也不是什么新鲜手段了。郑姐最近很忙吧?”
这个说辞其实有些牵强,水军控评并不贵,如果有心试探风向,绝不会让评论区铺满黑料和羞辱。
郑姐本该有时间仔细思考宣传说的话,但她被最后一句疑问带走了,忍不住抱怨道:“累死了,上千份简历呢,我现在看美人都麻木了,明天就得去中京酒店面试,这次招新任务特别急。”
宣传立刻把话题拉回明照身上:“一急就容易出错,我前段时间还被老板骂了,你可得谨慎,怎么还让这种艺人进面试了?”
郑姐:“这人简历不是我审的,是别的同事过的,不过他怎么这么多黑料?”
宣传挑眉:“哈哈这人是我家秦凌大学同学,他那些黑料应该都是真的,秦凌知道后就跟他疏远了,但是也没落井下石出来说他什么。”
郑姐唏嘘:“秦老师这种憨憨的傻白甜都疏远他了,那应该是人品真不行。”
宣传佯装生气:“去去,我家秦凌才不是傻白甜,他就是善良体面好吗。”
郑姐:“开玩笑啦,我对秦老师印象不错的。”
宣传心满意足:“嗯,我就是看到了,跟你八卦一下,不过想也知道你们肯定不能要这样的艺人。”
郑姐果断道:“当然,千灯河岸又不是垃圾回收站。”
宣传放心了。
做到这一步,基本就能将明照拦截在面试。
其实她也不懂,秦凌为什么这么忌惮明照,两年前那场同台竞技,最后分明是秦凌胜了。
一个有硬伤的失败者,怎么可能有机会翻红。
郑姐跟秦凌宣传聊过后,立刻把手头的工作放在一边,握起手机去找自己的顶头上司。
到办公室门口,她敲了敲门,迈步走了进去:“老大,明天的面试名单好像有点问题。”
艺人主管一皱眉:“怎么?”
郑姐将手机递过去,点进论坛的帖子链接:“您看。”
艺人主管没她那么一惊一乍,随便瞥了一眼,不屑道:“论坛里的黑料你也信,看看得了。”
郑姐其实挺想在领导面前表现一下,立立功,见领导不屑一顾,她赶紧辩驳:“不是,刚才圈内朋友跟我聊,这人是秦凌大学同学,黑料都是真的,雷点也确实多,据说以前参加过男团选拔小火过一阵,被人刷#滚出娱乐圈#退赛的。”
艺人主管一皱眉,埋怨道:“背景这么复杂,谁不调查就通过了?”
郑姐怕得罪同事,赶紧打圆场:“过去两年了,大家都不记得了,要不是正好有圈内朋友跟我提,我也不记得,再说他确实长得挺出色的,可能也是仗着长相才为所欲为吧。”
艺人主管有些不快:“好了好了,明天面试意思一下,把这个明照拿掉吧。”
毕竟来面试的有几十人,也不差一个。
郑姐猛点头:“行,那我回去做个标记。”
艺人主管叫住她:“对了,那个刘欣畅关照一下,他跟咱们刘总一起勾肩合过影,好像关系不错。”
不出意外,这位应该就是艺人部成立的目的之一。
深夜下起微雨,晾在阳台的布料干了又湿。
此时的明照还不知道,他的机会就被这样轻怠地拿掉了。
前两天接到面试通知,他盯着邮件看了整整半个小时。
心脏酸涩的发疼,酸涩感一路蔓延,弄的眼圈也酸起来。
他其实没抱什么希望,似乎别人拒绝他才应该是常态。
原来被苛待久了,稍微一点宽容也会让人觉得委屈。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睛用力眨了几下,将翻涌的情绪收回心里。
然后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开始专心研究千灯河岸的定位和偏好风格。
面试前一晚,他又开始失眠。
自从经历了两年前的无妄之灾,他就经常失眠,因为只要一闭眼,记忆深处铺天盖地的羞辱和嘲笑,就像不定时发作的病毒,不断蚕食他的神经。
不过好在他年轻,遗传基因也够优秀,这么折腾一遭,也没给容貌留下任何减分的痕迹。
面试要求完全素颜,不允许任何妆造。
明照对此并不担心,他知道自己很漂亮,这是他除实力外,另一件非常笃定的事。
中京酒店是京市CBD区的老牌酒店,也是很多剧组面试演员的地方,因为私密性好,保密度高。
明照在大学时期也来这里跑过几场试戏,对路线很熟。
面试的房间一共四个,除他之外,还有不少艺人在等。
有人戴着耳机蹲在墙角,一副完全不想与人沟通的模样;有人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嘴里不断念叨哼唱着什么;还有人时不时喝水,清嗓,擦汗,整理仪容仪表。
也有些聊天的,显然是太过紧张,需要互相打气。
“他们进去多久了?”
“半个小时吧。”
“这么长时间啊……都面试什么呀?”
“都得半个小时吧,很正常。”
……
没过多久,有工作人员出来通知明照进去面试。
他进了酒店房间,发现里面摆着桌子,对面有三个面试官。
几个面试官看了他一眼,然后面面相觑,彼此对了个眼神。
明照真诚地鞠了一躬,眼眸微抬:“各位老师好,我叫明照,中京戏剧学院的应届毕业生。”
几秒钟的沉默后,终于有个面试官说话:“本人比照片强,眼睛挺好看啊,真素颜没做过?”
明照点头,不疾不徐道:“嗯是,谢谢老师。”
“有腹肌吗?”
明照:“有。”
“感情生活干净吗?没有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吧。”
明照微微皱眉,但还是回答:“没有,单身。”
面试官上下打量他:“转一圈我看看侧脸和身材。”
明照像拍定妆照一样展示了正侧背面。
面试官:“长得没硬伤,屁股挺翘的,腿也够长,行了,回去等通知吧。”
明照错愕地僵在原地,显然没想到他准备了整整两天的面试就在几十秒内结束了。
面试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下一位,刘欣畅。”
明照来不及说什么,几位面试官已经开始翻起刘欣畅的简历了,他只好客气的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哪怕感受到一点尊重,他也会尽力争取的,但眼前,他知道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他一走,几个面试官立刻轻松起来。
“你问的什么破问题啊,也太敷衍了吧。”
“没办法,也不能什么都不问啊。”
“不过他长得是真好看,刚进来我都惊艳了一下,比其他孩子强出一大截,可惜了。”
“嗐,长成这样的,以后有的是赚钱的渠道,你操心这个干嘛。”
“人家不是说黑红也是红吗,有黑料也不是不能捧。”
“咱公司没必要走邪门歪道吧,反正老大交代不要了。”
……
然而刘欣畅一进来,几位面试官却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虽然被交代过这位是刘总的朋友,但偏偏排在明照后面,长相的落差未免太大了点。
但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红与不红,有无人捧,与长相和实力都不正相关。
“不错啊,刘欣畅,挺周正的嘛......"
声音渐渐缥缈,房门缝隙里隐约透出面试官和刘欣畅的开怀大笑。
明照不傻,他能看出面试官对他的敷衍。
对方对他的专业素养完全没有任何兴趣,甚至连关注外貌的语气也是轻佻的。
他只是想不通,既然不想要他,为什么让他来面试。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面试的房间,然后没和任何人交谈,在别人好奇的目光下,径直走到电梯间,乘电梯下楼。
他看着电梯镜子里自己的脸,脑海中又浮现出柠檬台制片人的话——
“你找理由把秦凌甩掉,我们让你做主推,保证一年你就可以大红大紫。”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
明照睫毛尖抖动了一下,稍长的发梢柔软地搭在眼前,将光影切割成交叠的两瓣。
镜面反射出他清秀精致的五官,还有那双落寞低垂的,缀满碎裂光亮的眉眼。
“谢闻卓先生想让你搬回公寓去,你母亲也……”
电梯稳稳停在一层,随着轻悦的“叮”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冷气灌入,光影开合,明照回神抬眸,目光正撞上面前人的脸。
猝不及防的冲击让他片刻耳鸣,狭窄的电梯间,仿佛窒息的真空罩,将一切隔绝在外。
熟悉又陌生的轮廓,滚烫地刻在了他的眼底。
他从未想过,会和谢沂在这里重逢,哪怕七年未见,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谢沂。
谢沂身穿休闲黑色衬衫,因天气热,不拘小节的解开了两颗扣子,轮廓分明的锁骨中间,坠着条星图银链。
他身材颀长,比明照高半个头,此刻两人相距不足半米,自外而来的光线和音量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明照在他身体的阴影里,望着那张比七年前成熟深邃得多的面孔,看见琥珀色眼仁中的淡漠桀骜,心脏仿佛极洲天气里的一捧温水,瞬间凝固得密不透风。
尘封多年的记忆呼啸而来,清晰刺骨,以至于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眼睛还狼狈地蓄着泪。
他动了动唇,唯有那句称呼,卡在胸口里,像被水泥封砌,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
十三岁那年,他跟着明婉迎来到谢家,第一次见到谢沂。
他忐忑拘谨地走过去,用汗湿的小手拉住谢沂的手指,仰起头,漆黑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像明婉迎教的那样喊他:“哥哥。”
谢沂十六岁,桀骜不驯,连正眼都没瞧他,只是勾唇嗤笑:“演什么兄友弟恭呢。”
他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演戏,他只是很没有安全感,所以愿意黏着谢沂。
谢沂跟朋友打球回来,听到篮球撞击地板的咚咚声,他会从床上一跃而起,来不及穿鞋就冲出去,兴奋得满脸通红:“哥哥怎么才回来,下次带我去!”
谢沂会抬手掐住他的后颈,阻止他毫不收力的熊抱。
有时候也挡不住,被他扑了个满怀,差点踉跄摔倒,谢沂虽然表情不耐烦,但下意识的动作,却是揽住他的腰,防止他站不稳。
他曾经,努力地融入着谢沂的生活。
但后来,也是他残忍地说——
“你的贵族妈背叛你爸,你的混账爸又背叛我妈,你们一家都只会玩弄别人感情,谁碰到你们谁倒霉一辈子!”
时至今日,这些声音仍旧刺耳,刺的他心脏隐痛,却伤不见血。
就像明婉迎说的,他不该迁怒谢沂,他心里清楚,可十五岁的他还做不到克制和忍耐。
“借过。”
低沉冷淡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谢沂目光平静的从明照脸上扫过,没做一秒停留。
他迈步进了电梯,手臂从明照的袖边擦过,带起微不可见的摇曳,空气中随之弥漫起甘涩的雨杉香。
他仿佛根本没有认出面前的明照。
谢沂身后,一位西装笔挺长相清俊的青年跟了进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却瞥了一眼明照,抬手按住电梯门,友好地问道:“先生,要下去吗?”
明照抿得嘴唇发白,由脖颈自耳根涨红,颈间血管快速跳动着,肆无忌惮地暴露着主人的慌乱。
他立刻扭开头,背对着谢沂,垂下眼睛,一声不吭地走出了电梯。
他背后出了很多汗,好在衬衫的布料不错,掩盖了太多难堪。
不过大概是感冒的余韵,在巨大的情绪起伏后,他只感到不真实的眩晕。
他听到电梯门在他身后闭合,就如大厅突然而至的透彻冷气,让他清醒的意识到,他与谢沂,根本是咫尺天涯。
就像他只能一次次地赶来中京酒店面试,而谢沂可以在这里拥有专属房间。
他们之间短暂且多余的联系,不过是父母那段不堪回首的婚姻,一旦父母婚姻破裂,他和谢沂就不再有任何关系。
“先生您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明照低声让过门童礼貌的问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中京酒店。
电梯缓缓上升,电梯里,唐宁夏看向镜中那人冷静的脸,不客气地戳破:”谢总,刚才您的呼吸频率乱了,动作也比以往僵硬紧绷,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您轻吸了一口气,没猜错的话,对方就是……”
谢沂掀起眼皮,瞥了身边人一眼:“唐宁夏,我妈让你追随我,可没让你审查我。”
唐宁夏一脸公事公办的严肃,语气却是格外轻松:“谢总,你魂牵梦萦的弟弟身上的味道好闻吗?”
第5章
明照身上没有浓郁的调香,那种味道很干净,像山涧背阴处冰凉清冽的潭水,倔强,清涩,一眼见底。
虽然冰凉,但依旧有群山环绕,林荫包裹,在一隅之地沉着的流淌,不哀怨,不自怜,不服软,不卑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