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文件,还有打算分给谢笃之一半的奶油玉米花重新回到二十九楼,敲门。
谢笃之让他直接进来。
李珩在进他的办公室前,先谨慎地通过被自己拉开的一小道门缝环视了一圈,发现门内没有谢思之的身影,悬着的心这完全放下。
“二哥走啦?”
他钻进办公室,注意到谢思之嘴角比自己走的时候多出来一小块淤青连文件都顾不得递了,慌忙在办公室抽屉里翻找可以消除淤肿的药物。
“……他怎么真的动手打人,还打脸啊。”李珩有点后悔听他的话,乖乖被支到市场部了。
他感觉自己要是在现场,说不定还能劝个架什么的,“笃哥,你没有还手吧?”
“——他可能就是有点冲动,不经脑子。”
他用纸巾沾了点气雾剂,给谢笃之擦嘴角淤青的地方,“还有哪里?”
谢笃之嘴角微勾,“你刚刚是在帮我说话,还是在帮老二说话?”
语气可以听出来,是很明显的故意。
李珩忍不住在那块淤青上按了一下,没好气道:“我一个也没给你们说话,我在实事求是。”
而且他觉得谢笃之不像是被打之后,也非常冲动地去还手的那种人,也不认为谢笃之会半点防备都没有,就被二哥对着脸来上那么一拳。
说不定谢笃之还是站在那里,故意让他打的。
“二哥怎么会突然过来找你啊?”
给谢笃之擦完药,李珩才想起来文件,并顺手另外一袋没开封的奶油玉米花也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还有这个小药瓶?”
药瓶是谢思之在进休息室之前摆在桌子上的,他信誓旦旦地表示不管梦见什么,短时间内都不需要用到助眠药物。
谢笃之从头开始,一个一个回答起他的问题。
“桌子上是褪黑素,老二没走,在休息室睡觉,他只打了我一拳。”
“来找我……”
谢笃之停顿了一下,还是没将实情说出来,“是为了白软的事。”
青年老实回答问题的样子有点乖,李珩突然就不计较他刚刚故意让自己站队的事了。
“褪黑素?二哥带过来的?”
他问谢笃之,觉得这要比白软怎么样重要许多。
办公室里还有那种酒的味道,谢笃之上班不可能喝酒,喝酒的人肯定是谢思之。
谢思之总不可能去酒吧喝酒随身带着褪黑素吧?那这未免也太不符合他的性格,而且他也没有那种睡眠障碍。
“我的。”
谢笃之说,又求生欲很强地补充,“很久没有吃过了,没有过期。”
这是过期的问题吗?
李珩思路也被他带偏了一下,“喝酒是不是不能吃褪黑素?”
谢思之好端端吃褪黑素干嘛。
谢笃之解释,“老二最近睡眠不好,准备让他带回去。”
李珩被他的解释噎了一下,“……不然一直放在这里就过期了?”
谢笃之认真点头。
“我总觉得你在蒙混过关。”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忍不住向谢笃之确认:“……现在真不吃了?”
褪黑素吃多了不好。
“暑假之后就没有吃过了。”谢笃之这样说,“之前加班的时候会吃。”
谢笃之现在确实没有晚上加班半夜加班,李珩勉强被他说服,但还是把桌子上的褪黑素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总之,我先把这个没收,你和二哥都没有意见吧?”
谢笃之眨眨眼,摇头,“没有。”
其实他在临枫湾的房子里还有一些安眠药,不过他不准备让那种用不上的东西被对方发现。
“那我没收了。”
李珩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有空给你和二哥做一点洋甘菊薰衣草的茶包,那个也是助眠安神的。”
“老二不用。”
谢笃之迅速,“他只是喝酒喝太多,影响了睡眠,过段时间就好了。”
李珩:……
他有点哭笑不得。
以前怎么没发现谢笃之这样小气?
“那我让他自己去买那种成品,这总行了吧。”少年带着点无奈地开口。
谢笃之这才满意。
“笃哥,你发现没有,你最近有点有像小吱靠拢的趋势。”
小吱都没有谢笃之刚刚那样护食。
不过,假如谢笃之是猫,应该也那种非常大号、看上去也很优雅的西伯利亚森林猫或者缅因,而不是暹罗。
他没有给谢笃之反驳自己的机会,这样开口之后,又迅速转移了话题,“二哥找你是为了白软的事,白软又怎么了吗?”
“没有怎么。”谢笃之摇头,“他现在依旧在被白家软禁。”
白家那边一直希望能和他们好好谈谈,毕竟不管怎么说谢夫人也姓白,甚至想通过外祖父、外祖母那一层的关系和人情来施压,希望能争取到转圜的余地、两边各退一步。
可惜两位老人家自由洒脱得很,连谢夫人这个当女儿的几个月都未必能联系到一回,更不要说白家的其他人了。
“老二认识的朋友比较多。”
谢笃之稍加思索,干脆把谢思之必定会做的事提前披露出来,保全对方的秘密。
“他不太放心白家,认为他们可能帮助白软,让白软以有精神类疾病为理由脱罪,准备自己找人。”
“……哦。”李珩被说得突然有点担心,“白软不会真的以这个为理由,申请什么保外就医吧?”
他觉得白软在精神方面确实有问题。
“我们不会给他机会。”
谢笃之让他安心,“下周正式开庭。”
“……好快!”
尽管他这么说,可谢笃之还是觉得近一个月已经很慢了,白软做事相当细致,他们找证据浪费了不少时间。
“那他会被判多久?”李珩好奇结果。
“我不清楚。”谢笃之摇头。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白软在监狱里不会太好过——苏家从商也从政,苏星驰又是苏家这一代最受宠的后辈,谢思之和苏星驰关系不错,找苏星驰帮忙应该很简单。
要是谢笃之没有记错,苏星驰的小叔刚好在G省任职,位高权重。
“二哥朋友真的好多。”
李珩听他解释完,发出这样的感慨。
就是他觉得如果谢思之和他的那些朋友聚会要是能再健康一点,少去几次酒吧就更好了。
他把从市场部薅过来的小零食全给了谢笃之,只给自己留了几粒牛肉干,这才继续回去写经济学作业。
中途写累了,还蹑手蹑脚去休息室看了一眼——谢思之睡得相当沉,戳了好几下脸都没反应。
李珩帮他盖好被子,走出来,发现谢笃之在给自己检查。
“我发现二哥睡觉不喜欢盖被子。”
他往谢笃之旁边挤了挤,“就算有暖气也要好好盖被子啊,不然着凉了怎么办……我这题没有错吧?”
谢思之盖不盖被子,睡得怎么样,对谢笃之来说都无所谓,反正他明天就会让特助联系保洁员,把休息室所有的东西都换一遍,顺便再杀个毒。
“错了。”谢笃之漫不经心,用手指在他的答案的某一样下面画了条虚线,“这是另一个概念。”
“——其他的没有问题。”
李珩从他手里把自己的笔抢过来,在那一句旁边做了个标记,“你不许说,我晚上回去之后自己改,自己背。”
“好。”
谢笃之只能略带遗憾地开口,放下了他的作业,“我还可以检查……”
“不,你不可以。”李珩面无表情地推了推他,“谢笃之先生,现在是上班时间,你要工作了。”
“但是我文件已经处理完了。”
谢笃之无辜,“我可以给自己下班。”
“那也不好。”李珩说,“你这样会让我一点学习的成就感都没有的。”
——虽然谢笃之给他辅导的时候很认真,知识点讲得也格外透彻,还会举例。
可谢笃之也真的很喜欢在他讲题的时候逗他。
“我们想点别的吧。”他试图转移谢笃之注意力,“……比如下周要不要一起回家,向爸爸妈妈还有大哥坦白,宣布一下。”
反正谢思之都已经知道了,应该也没有必要再瞒下去。
“妈妈前几天还问我追到你没有,说要给我们制造独处的机会。”
然而实际的情况是他们已经在一起有一个月了,情侣头像都换了好几对。
谢笃之沉吟,“需要准备礼物吗?”
“什么礼物?”李珩没反应过来。
“登门拜访的礼物。”
青年一本正经地开口解释,让人根本分不清他是真的如此打算,还是仅仅开个玩笑。
“倒也不必这样郑重。”李珩下意识捺住眉毛,不停打量他,试图从那张格外镇定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
称呼本来就是现成的,爸爸妈妈都喊了这么多年了,总不能因为哥哥变成男朋友,陡一下就变得格外客气,降成了“叔叔”和“阿姨”吧。
李珩想象不出来谢笃之带着一堆礼物,宛如女婿初次上门的画面。
他觉得好诡异。
脑补完,他才发现谢笃之嘴角噙着很浅的笑。
明显,刚刚的问题是为了让他产生联想,故意问的。
“……我们坦白之后,你给爸爸妈妈敬茶就好啦。”
李珩把原本想说的话咽回去,“就是那种孝敬长辈的茶。”
“我们还没有正式结婚,就要……”
根据传统习俗,那种茶应该是结婚之后再敬长辈的。
谢笃之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刚刚开口,就被已经明显炸毛的恋人捂住了嘴。
他脸颊鼓起来的样子有点凶,但可爱更多。
“是我不够严谨。”
谢笃之迅速改口,道歉,“我只是觉得作为男朋友、将来的爱人,和作为兄长并不相同,需要也让其他人意识到这一角色的转换。”
诚然有故意成分在内,但他方才确实很认真地考虑了承诺的问题。
——要用怎么样的承诺、还有行动,才能让其他家人可以彻底放心地将他托付给自己。
“不管怎么转换,你都是你啊。”李珩倒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爸爸妈妈他们又不是不了解你的为人。”
要是谢笃之还不能让他们放心,那李珩觉得世界上也没有人能让父母放心了。
“我们正常回去就好。”
谢笃之不置可否,默默在心里开始清点自己名下的资产情况。
“我明天还有课,所以今天晚上就不和你一起回去了。”李珩想起来,“我们是下周五直接回家,还是周六再回家?”
他下周本来打算和前同桌、还有其他几个高中同学去聚餐。
“都可以。”谢笃之从来随他。
“那到时候再说?”李珩一时半会也决定不下来,“反正不管是星期五还是星期六,他们宣布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很吃惊。”
除了谢夫人。
“对了,关于白软,还有一件事。”
谢笃之本来不想主动在他面前提那个梦。
只是他想到在隔间休息的谢思之、还有心中那个隐约的猜测,他认为自己有必要试探一下少年的态度。
“我打算去一趟G省,用吐真剂让他说出所有关于那个梦的实情。”
“你要带我一起?”李珩不抱希望地问他,觉得谢笃之恐怕不会同意。
“你要期末考试,恐怕不会有空。”
谢笃之摇头。
“……”不用问,他都知道这是谢笃之故意选的时间。
就算白软是豺狼,他也不是那种毫无反抗之力的小白羊啊。
李珩不知道该说谢笃之过分紧张还是什么,哼哼了几声,“那你回来要给我带特产。”
他真的报了好几样特产的名字。
谢笃之也都一一记下,仿佛他下个月只是普通去G省出差。
“假如那个梦里,一切都是白软在背后捣鬼,你会选择原谅他们吗?”
谢笃之神色自然,问出之前就准备好的问题。
他特地提白软,正是为了给这一问题铺垫,同时避免对方有所联想。
李珩张了张嘴,一时茫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他比较好。
恨吗?怨吗?
在那个梦里,其实是有的。
李珩也是在梦醒之后,有时候突然想起有关那个梦的事情,才从某些细枝末节处觉察到自己并非想象中那么惹人厌烦。
可他同样没有从那个梦里感觉到很多的喜欢和爱,哪怕是梦里的谢夫人,他的妈妈,和现实中对比,也显得非常不够……好像对方爱的其实并不是他,而是想象中的他那样。
他也清楚梦里自己遭到的冷遇离不开白软从中作祟,白软心思那么险恶,又善于伪装,大家被他骗过去也不奇怪。
理智如此,能够接受并在一定程度上理解,情感却不能因为如此简单的缘由就产生释怀。
他曾经抱有过希望,试图沟通,呼求过他们的爱——到后来,他只是希望他们能注意到他,可他还是连注意也没有求到。
在那个梦里,没有人很直接地用言语或者某个容易被感知行动对他表达过爱。
比如他和白软一起过的生日,李珩完全可以找理由说那是因为他们想要请更多的人,想要更加郑重,所以才选了个很好的日子推迟——毕竟他那个时候确实显得有点依赖白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