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他会知道原因,产生愧疚,甚至于后悔今天的试探,向其他家人倾诉,把所有问题都拦到自己身上。
谢笃之不认为他试探自己有错误。
——说到底,这件事从开始到结尾,一直都是“谢笃之”的问题。
是他没藏好,被白软抓住了这一把柄,让对方有了得知的可能,也没有滴水不漏地接下任何试探。
接下来他要做的,应该是调整总公司的发展方针,在几个月——也可能会是半年的时间,将重心转移到其他方向,再以开拓市场的理由,合情合理地离开。
A国是个相对而言会比较好的选择,不会距离太近,也不会像欧洲那样会有类似距离近的借口方便探望——谢笃之认为,他应该是不想见到自己的。
可能过去三年,或者是五年和更长时间,他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忘记这段甚至有些可笑的插曲之后,谢笃之才可能会考虑再重新回来。
但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谢笃之不会一开始就假定好将来。
至于心中生出的那种不舍——
谢笃之无法否认其存在,也做不到消除。
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将不舍和理智切割开来,以免让它影响到决定。
刚刚做出的那个决定,对彼此来说都是最好的。
少年需要一个无微不至、爱护关心自己的哥哥。
而不是想和他发生亲密关系、目的不够纯粹,一举一动满含私心的人。
“我……”刚刚收到了助理的消息,公司有急事。
摩天轮即将升到最高点的时候,谢笃之嘴唇嗡了一下。
青年掩去眼底复杂的神色,准备以忙碌为借口离开。
他伪装得很好,语气也足够镇定,有自信不被看出端倪。
李珩心跳漏了一拍,有点紧张。
他猜不到谢笃之接下来可能说什么,决定索性抢在对方之前,把自己的想法、还有目的都解释清楚。
可能还有道歉,毕竟不管怎么说,随便试探别人都是不对的,哪怕谢笃之和他关系很亲密也是一样。
没有人喜欢被试探。
“我先说。”
李珩握紧拳头,接过了的话茬。
谢笃之愣了一下,偏过头,发现他目光灼灼,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我之所以会单独邀请三哥你和我来游乐园,还有看电影,是因为我喜欢你,想确定你是不是也对我有额外的好感,不是因为什么摄影,还有阅读课作业。”
说完这段话,李珩甚至忘了喘气,马不停蹄地继续开口:“如果你也对我有额外的好感,我就会向你告白,追求你。”
他看着谢笃之,明明刚刚还语气确凿,流利而大声,碰上对方漆黑深邃的眸子,一下子就变得怯弱起来。
那种羞耻感后知后觉漫上他的脸。
但他仍看着谢笃之,和青年视线相对,确保自己也在对方的眼睛里。
“……我知道这种行为不够正确,甚至有点卑鄙,你知道之后就算不生气,心里肯定也会有一点介意的,所以我觉得应该先向你道歉,然后再问你那个很重要的问题。”
谢笃之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错愕。
所谓的“问题”是什么,就在少年说出第一段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
那个问题是——
李珩长长吐出一口气,心脏几乎跳出胸膛。
“三哥,我喜欢你,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谢笃之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宕机的程度比之前在鬼屋还要严重,不仅失去了对肢体的掌控,也没有了最基本的反应能力。
漫长的空白之后,他才在耳边噪杂的心跳中,逐渐找回焦距。
他默默藏在心里的人喜欢他。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足以让人感到欣喜的事实。
然而谢笃之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之中开心。
相反,在意识到这是告白后,青年心情罕见沉重。
他原以为自己将“兄长”和“恋慕者”的角色划分切割得足够清楚,平时的言行中也不会有任何可能存在的导向性。
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还是说,只是他自以为所有的言行都在那条早就划好界限的线内,实际上早就已经不自觉作出了出格的举动,并下意识将底线一再偏移?
……无法分辨。
谢笃之感觉自己向来引以为豪的理智出现了问题,他的程序依旧在运行,只是在运行过程中不再像过去那样,能迅速找出错误所在,并分析成因。
他仅能分辨这不正确。
李珩对谢笃之产生多余的喜欢,是一件完全不合理的事——至少放到现在是如此。
青年带着点狼狈地和他错开视线,溃不成军。
我——
他应该拒绝的。
谢笃之想。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办法把拒绝的话说出口,不仅因为拒绝会让对方伤心,更因为他本能抗拒否认这一事实。
不论如何,他都是喜欢对方的。
“……现在谈论‘喜欢’,对你来说还有点早。”
最终,谢笃之这样开口,“你刚刚成年还没有几个月,而且很快就会期末考试。”
“可是这和期末考试有什么关系?”李珩不理解,眼睛、亦然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就算成年没有几个月,我已经成年了,成年人谈恋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不要说成年,就是没有成年,他也不觉得谈恋爱是一件多不正常多不可饶恕的事。
要是他遇到谢笃之遇到得再早一点,他肯定也会没成年就想和谢笃之谈恋爱的。
“……”
谢笃之罕见语塞,依旧本能逃避回答他的问题。
青年抿着嘴唇,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懊恼,下意识想要否认:“我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花了一些时间组织语言,尽量让自己的表现得更加委婉。
“我只是觉得,你还有很多应该体验的东西没有体验过,可以把时间花费在任何感兴趣、想要尝试的东西上,而不是过早地确定自己喜欢谁。”
李珩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对自己说这种像劝解或者说教的话,新奇之余,还有一丝好笑。
因为谢笃之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敢和他目光相对。
他更确定谢笃之也喜欢自己了,并且认为害羞不好意思的谢笃之也很可爱。
尽管谢笃之并没有像他那样脸红,或者耳朵发烫,可是他就是觉得谢笃之很可爱。
他注意到对方刚刚那种带着些狼狈、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的纠结了。
“可是恋爱也在我想尝试的东西里面。”少年很认真地开口,“……我以前没有喜欢过谁,喜欢上别人之后,肯定会想对方恋爱啊。”
说“别人”的时候,他不自觉眨了下眼,又问道:“三哥不喜欢我吗?”
谢笃之再度沉默。
良久,等摩天轮缓缓停下,工作人员提醒他们下来,谢笃之才重新回神。
他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率先从狭小的车厢里钻出来,伸出手,想要将落后自己半步的少年搀扶出来。
车厢还有些晃。
李珩握住他的手,也钻出来,“你肯定喜欢我。”
他听见谢笃之叹气了。
“爸爸妈妈肯定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的呀。”他不知道谢笃之为什么苦恼,只好一项一项去猜,“他们的态度就是大哥的态度……至于二哥。”
他猜测谢思之反应可能会有点激烈,不过也不会激烈到哪里去——因为不管怎么看,谢笃之都要比其他人好啊。
“要是二哥敢对你怎么样,我就告诉妈妈他追求陈雪姐姐好几次都失败,还出去喝酒的事。”
至于除了亲人和朋友之外的其他人怎么看,他没有太考虑过。
他都不会去想这些,谢笃之显然更不会去想了。
那剩下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
谢笃之蹙起眉,没有否认,只是将剩下的叹息重新咽了回去,说:“你之前从来没有喜欢什么人,对谁产生过好感,可能只是错以为喜欢我。”
喜欢是很容易和其他感情混淆的。
何况,一些恰到好处的氛围或事件,也可能会让人产生类似于“喜欢”错觉。
他那个时候不分青红皂白,直接踹开了酒店的门,可能会让人产生吊桥效应,误以为那种感觉就是喜欢。
“我分得清。”
李珩差点就忍不住抱怨他怎么和谢夫人一样都爱瞎担心了,“我知道怎么区分喜欢和喜欢,也清楚自己对你的感情到底是哪种。”
他跨出一大步,走上前,超过了谢笃之,而后转身,堂堂正正拦住对方。
谢笃之敛眸,不清楚他打算干什么,只是很配合地也停下脚步。
“我确实像喜欢二哥,大哥那样喜欢你。”李珩承认得很坦然,“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以‘哥哥’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了。”
这种感情和血缘关系无关,单纯和谢笃之扮演的角色挂钩。
“但我也同样清楚,在单纯的兄弟关系外,我对你也存有其他的感情,这是完全不冲突的。”
他看着谢笃之,踮起脚,贴上青年的嘴唇,“我不会想这样去亲大哥、二哥,或者洛知哥和其他什么对我有兄长一般包容的人。”
“……我知道自己喜欢谁,现在正在做什么。”
他只是迅速在谢笃之嘴唇上贴了一下,松开的时候,还格外做贼心虚地朝周围扫了一圈。
想亲谢笃之是事实。
可是在公众场合亲吻会让人非常不好意思也是事实。
“三哥,我喜欢谢笃之,喜欢的……”是你。
谢笃之下意识伸手去捂他的嘴,耳根开始发烫。
“……我知道了。”
青年低声回答,声音几乎淹没在自己的心跳里。
这家游乐园还有很多其他的项目,比如vr密室逃生,比如经典的云霄飞车和火流星,但他们从摩天轮上下来之后,就没有再去体验其他项目了。
两个人只是牵手又逛了一圈,也也没有等晚上的烟花和演员游/行,下午的时候离开了游乐园。
电影倒是看了两部,都是爱情片。
那部评分很高的电影有几个细节确实很打动人,李珩看到后面,眼眶有点红,鼻子也涨涨的。
然而谢笃之全程面无表情,要不是出放映厅之后那几句简单的评价,李珩甚至以为他全程都是在走神。
“可是很感人啊。”
李珩情绪还没有缓过来,翁声反驳他的观点,“……尤其是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愿意为了牺牲自己,换取对方生命的那个分镜。”
演员眼神里面是有戏的,加上分镜和特写,还有时代背景的家国道义。
谢笃之仍是摇头,道:“这只能说明,对他们彼此而言,爱情不是最重要的,否则他们应该想的是,不论如何也要为了对方活下去。”
“那也是因为当时环境比较特殊,两个人身份注定他们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安稳啊。”李珩不服气地反驳,“三哥,你要就事论事。”
“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告密。”谢笃之说,“用秘密换两条命。”
他的语气很认真,“其他人,所谓的大局如何,我都不会去关心。”
他只关心彼此。
李珩哑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去拽他的手,让他小点声。
“阿笃哥,你这样的发言,很容易让别人觉得你你是那种很偏激的恋爱脑的。”
他给谢笃之解释了一下什么是恋爱脑。
“我没有恋爱脑。”谢笃之思索片刻,很认真地反驳,“我只是代入了电影的情节,并认为保全两个人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
既然他说不是,那就不是吧。
李珩努力让自己不笑出来,“恋爱脑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不会影响到别人就好了嘛。”
但谢笃之还在很认真地纠结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感情发展,并将自己完全代入了男主的人设,开始举例对方那些地方做得不够好。
编剧可能认真考据过历史背景,为了男女主人公的感情发展,模糊了不少细节,也可能本来就没有在意那些细节,一切都为感情服务。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在电影呈现出来的内容里,他表现得没有谢笃之了解那段历史。
谢笃之凭借他的能力,在保留男女主人设的情况下,几乎把电影变成了一个完整的新故事。
李珩于是恍然大悟,“我懂了,你就是对这个结局不满意,觉得他们两个人都不应该牺牲,而是应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谢笃之“嗯”了声,没有否认。
“那你要尝试去写剧本,找导演拍一个吗?”他还是没忍住,在开口调侃的时候带上了几分好笑,“完全按你刚刚说的那样拍,让他们可以happy ending。”
当然,他也只是开开玩笑而已,因为刚刚谢笃之试图重编故事线的样子格外认真、可爱。
谢笃之摇头,拒绝得很快:“没有这个必要。”
他刚刚设想的故事,并不是以男女主角为模板,而是以他们两个。
谢笃之感觉自己的状态有点奇怪——现实是现实,电影的电影,他根本没有必要像方才那样假设。
还是说,他真的可能像对方所说的那样,也是一种恋爱脑,只不过不够典型?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李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