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喻有气无力争辩:“弃神怎么会被教练骂!”
被拽出来的手却没往回缩了,护士动作很轻地将细细的输液针推入青色的血管,再用胶布固定住。
瞬间的针刺痛,让霍喻沉重的眼皮睁了睁,看见站在床头的钟侓,自言自语了一句。
钟侓虎躯一震,不是很想承认,他好像听见霍喻在喊“妈”。
应该是在思念亲妈吧。
冰凉的液体流入血管,霍喻控制不住睡去。
钟侓拉上窗帘,到外面听医嘱。
老刘跑上跑下拿药,很快就拎着药盒回来了。
钟侓坐在病房门口:“刘叔你没吃早饭,去吃点吧。”
“好咧。”
老刘把药放下,还给钟侓买了饮料,临走前,想到钟侓是第一次带霍喻看病,可能对霍喻的表现有些迷惑,便自作主张地说了一些以前的事。
“霍喻他亲爸亲妈出事的时候,正好小孩子在生病,这一下子打击大了,病一直没好,白天晚上都哭闹着要爸爸妈妈,又瘦又小。他一哭,老太太也跟着哭……那时候公司事多,霍总刚上任,在公司连轴转,几天没合眼,到家里看见霍喻这样,还得抱起来哄。”
“可能是霍总长得跟他哥很很像,身高容貌体型都差不多,小喻把他当爸爸,还真给哄好了。”
“后来小喻一生病就要霍总陪着,有段时间霍总还抱他上班。”
“再后面,霍喻要上幼儿园小班,到门口就不肯进去了,哭着说别的小孩都有爸爸妈妈,他没有,他不想上幼儿园。”
当时霍喻身体壮多了,被奶奶宠坏的性子初见端倪,哭得魔音灌耳,霍折寒正好在家,看见上幼儿园未遂的小霍喻,揪着他的书包,把小胖墩踢进幼儿园:“我给你当爸得了,进去。”
霍小喻委委屈屈地上幼儿园,从此还真叫霍折寒爸爸了。
司机老刘挠挠脑袋:“其实霍总也不容易。”
说完最后一句,他就跑了,仿佛社恐安抚夫妻吵架。
弃神听得入神而不觉,听到最后一句,不自在地动动肩膀,说得好像他跟霍总有什么似的。
我也不容易。
当年的霍总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忙工作带孩子头发都没空梳,还被霍进元那家伙嘲讽毛没长齐?
钟侓想象不来霍总狼狈的姿态,毕竟从他认识霍折寒以来,就是他的“高贵甲方”了。
霍喻睡了一小时,烧渐退,起来上厕所,上完厕所就说饿了。
钟侓把尚且热乎的粥盛出来:“吃。”
霍喻不可置信地看着后妈,受宠若惊。
钟侓:“烧傻了?”
霍喻:“没傻。”
他晃了晃脑袋,吃了一口粥,突然想起什么,一顿,试探地问:“你是不是答应送我东西了?”
不太确定,感觉后妈不可能哄人,像他烧糊涂了的幻想。
钟侓板着脸:“没有。”
霍喻:“你有!”
钟侓:“那你还问!”
霍喻惊奇道:“你哪来的弃神被教练骂的视频?”
钟侓:“卓饮给的。”
“卓饮也太不地道了!”霍喻大声谴责,然后沾沾自喜道,“连弃神都会被教练骂,那我打游戏被人骂就更正常了!”
钟侓:“Abandon被骂不配合队友,菜鸡是不配有队友。”
霍喻瘪了瘪嘴:“我还是个孩子。”
钟侓抱臂看着手上吊着针但不影响大口吃饭的霍喻,刘叔的话给他提了醒。
霍折寒很重视霍喻,教育家的协议不可能一直靠应付,霍喻要是不进步,迟早要被清算扣钱。
可他又不会辅导作业,总不能当中间商,霍折寒请他,他再去请名师辅导霍喻?这是打谁的脸呢?
钟侓拉开椅子坐下:“难道你觉得你打游戏很厉害?”
霍喻立刻就吹上了:“在我这个年纪算厉害的,你不懂。”
后妈是真的不懂。
钟侓挑眉:“哦?我是不懂,但我觉得我要是去打游戏,肯定比你厉害。”
霍喻:“不可能!”
他唯一比后妈强的地方就是对游戏的了解。
钟侓:“那改天比比,单排,我比你高多少名,你期中考进步多少名次。我比你低多少名,我给你送多少天午饭。”
霍喻被钟侓磋磨一暑假,对看他后妈伪装贤惠这件事,有出奇的热情。
“这周末就比。”
要是钟侓落地成盒,这学期的午饭都有指望了。
霍折寒命令他吃食堂,要是后妈主动送,就没话说了吧?
钟侓:“那我先练练。”
霍喻大气道:“你练,你用我那台电脑练。”
“咳。”霍折寒终于赶到医院,小臂搭着西装外套,站在门口听见霍喻跟后妈打的这个赌,摸了摸鼻子。
霍喻还不知道,他的那台电脑,在他不知情时已经变成钟侓的游戏机了。
以霍折寒浅显的见解,他儿子必输无疑。
钟侓转头看见霍折寒,以权谋私道:“听见没,我赢了你儿子就得进步,最近我要多玩两小时。”
霍折寒眼含笑意:“行。”
霍喻毫不担忧,多玩两小时算什么,他比钟侓多玩两年,勤能补拙。
一小时后,霍喻挂完另一瓶水,烧退了,他是感冒引起的发热,其他症状还得回家养养。
霍折寒回来,钟侓把照顾霍喻的事儿甩给他,自己躲进房间里玩游戏。
霍折寒正盯着钟侓的背影,打扫卫生的张姨从书房拿出一篓子纸团出来,猛然看见霍折寒就在前面,不动声色地用手掌盖住了纸篓。
霍折寒分过去一点视线:“在替霍喻遮掩什么?”
张姨:“没什么,就是一些纸团。”
霍折寒垂眸,毫不费力就在揉成一团的作业纸上看见了“暑假快乐”的印记。
撕暑假作业呢?
还撕了不少。
张姨道:“可能是脏了,杯子碰倒了。”
霍喻正生病,家里的老人都疼他。
霍折寒想想生病的儿子,目光往上瞥了一眼。
教育家没检查出来作业薄了?
霍折寒捏了捏眉心:“扔了吧。”
“哎!”张姨立刻销毁证据。
钟侓把房间门反锁,开直播赚钱,就霍喻这个学渣样,下一个保底任务他可能完不成了,放弃幻想,准备赔钱。
他登陆露露大号,官方说这两天给他推首页,上次参加直播访谈的奖励。
钟侓先去单排了两局,每次都能拿到第一,弹幕开始撺掇他去四排。
因为上次用了小号,民意沸腾,钟侓便满足他们开四排,他号段高,匹配了一会儿才凑齐一局。
随机匹配到的队友都开了麦,等钟侓一进来,其中一个叫“17级台风”的ID,话筒立刻亮了起来,激动地说他是钟侓的粉丝。
“天!我终于匹配到露露了!”
“你第一次直播我就关注你了!”
这时另一个女声也响起来,有些兴奋地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输一局穿女装的——”
“不是不是你小点声……”
弹幕也激动起来,纷纷刷起来:
[露露运气终结者!]
[内鬼!当内鬼!你敢给露露一枪,你就是我的超级台风!]
[@17级台风,正面刚!快快快,我等不及了,老子今天就要看到露露女装!]
钟侓警惕地皱眉,他担心匹配到水友反水,但是水友菜鸡多,高分段很难遇到。
为了避免此类情况发生……
一落地,钟侓一边语气如常地指挥,一边默默拉了一个手榴弹,炸死了台风和他女伴。
“抱歉,手滑了。”
“操操操!我死了!我好冤我还没开枪!”
剩下一个队友吓傻了,断断续续道:“呃……这是……露露是……”
钟侓:“你也是一伙的?”
“不是——”
钟侓:“跟我保持M82射程距离,OK?”
“好好好。”
剩下的四号忙不迭跑了。
钟侓把四排玩成单排,抬头看了看西南方向的天色,雨林那边正在下雨,瓢泼大雨阻碍视线藏匿脚步声,最适合独狼。
弃神像暗夜行者隐入了雨林。
[论心狠手辣还是得看我露露。]
[一些斩草除根的操作。]
比赛过半,钟侓专心猫在雨林里用M82狙击,一边快速向岛中心挪去。
殊不知,此时弹幕上的评论快疯了。
[同志们!好消息!特大好消息!卓神也在直播!]
[我双开直播,两边的击杀公告一模一样!]
[卓神就跟露露在同一片雨林啊!说不定相隔没有两百米!]
[有无内鬼?行动!]
[有!]
于是,露露直播的水友成群结队地涌到卓饮直播间,疯狂给卓饮报点。
[卓神你看那棵榕树,又大又绿,是不是正好能容纳一个人?]
[卓神!我是你十年粉丝,洞里那个傻逼主播天天骂你草包花架子,快崩了他!狗头保命!]
[我证明,那个傻逼天天踩着卓神吹牛,说WN跪着求他都不愿意去。狗头。]
[他说比弃神厉害,给他点颜色瞧瞧。]
卓饮最近经常直播,要赚钱赎身嘛,他直播时经常互动,说话会玩梗,观看体验很好。
见弹幕里一直在刷另一个主播,还暴露了人家的位置,卓饮皱了皱眉,作弊不好,他清空了弹幕。
他早就怀疑那个榕树洞里藏人了,最近有两次枪声响起,他都没看到人。这家伙似乎把他当成掩体了
,每次他开枪,对方也开枪,声源同步,稳得一批。外头的人想找,卓饮会先被找到,要是卓饮被杀死,对方过来抢装备,又会落入后头那个人撒下的网。
有点像弃神。
其实弃神在雨林里也很会躲,但他不喜欢躲躲藏藏的打法,除非处于劣势,因此网友很少见到弃神在雨林大杀四方。
卓饮不知为何,联想到弃神,几乎肯定里面有人了,扯了下嘴角,本来两人算是心照不宣地配合,等最后一个共同对手倒下,看看谁的枪更快。他现在提前好奇对方的刚枪实力了。
娱乐局,没那么多非赢不可,去会一会。
如果那人在洞里,他从右边倒下的大宗树干后面绕过,可以不被发现。
WN队里都知道的包抄路线。
WN第一弓箭手轻巧地从树冠里落到了树干后,伏地爬行,落叶摩擦出的沙沙声,正好被雨滴声掩盖。
到了树干另一头,卓饮手指搭上弓箭,千钧一发。
钟侓跟卓饮的位置本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猛地发现树上的那只螳螂,好像很久没动静了。
在他眼皮子底下,对方的消失路径只有——钟侓反应极快地一侧身,咻咻破风声临近耳边才明显,咚地射中了他脚边。
两边都发现了对方,钟侓立刻朝那边开枪,卓饮也弓箭换AK,借着树干的掩护,灵活开枪。
钟侓数着对方的子弹数,等他换弹匣,27、29、30发,满了。
他卡着换弹匣的时间跳出来,正瞄准对方一顿扫射时,画面突然不稳定地卡了卡,钟侓血压立刻就高了,眼睁睁看着卡了五秒。
这五秒他的心情若能化为实质,能把别墅区整个炸了。
再度清晰时,他的血只剩一层。
卓饮也发现了他动作卡了,胜之不武,最后一枪死死控在了弹膛里。
技术不错,放他一马。
下一秒,丛林里的枪声引起了其他战队注意,远方的狙击枪守候多时,一枪收掉了人头。
卓饮啧了一声,躲到树后面开镜,瞄准,绝地反击,附近危险清空。
他用弓箭朝旁边空地弹了两支,示意,队友呢,让他来拉。
钟侓:“……”队友都被我鲨了。
还有一个离他千里之外。
露露,输了。
钟侓呆呆地看着屏幕,好像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别墅……怎么会网卡呢?霍折寒欠移动钱了?!
还是弃神上辈子欠谁钱忘记还了?
弹幕上则直接过起了年。
[卓饮你是我的神!下次你直播我给你刷火箭!]
[女装!女装!女装!]
[露露不哭,女装不丢人!]
满屏的女装飘过,钟侓终于回过神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网卡怎么能算输呢?”
“明天我邀请卓饮打一局决胜负。”
[卓神凭什么跟你打?]
[输了就是输了!不要找借口!]
[弃神输了就从来不找借口!]
钟侓脸色一下子铁青,是的,在职业战队,输了就输了,教练骂就得听着,没有任何借口。
他恶向胆边生,鼠标移到了右上角。
删号、跑路。
谁能奈何他!
十八秒后还是一条好汉。
[草草草看他表情,这逼要删号跑路了!]
[我打赏了,主播跑路了,这样可以吗?@怺芣倣棄,大佬快来!]
[12315警告!12315警告!]
[12315警告!消费者协会警告!!]
看着满屏的12315,钟侓怀疑自己真的会上新闻频道。
艹,丢大人。
钟侓干巴巴地第一次说了结束语:“今天直播就到这里了,下次再见。”
他关掉电脑,气得踢了一脚网线,趴在床上,像死了一样不动了。
十二点,别墅检修人员提着工具箱告辞,霍折寒上来叫钟侓吃午饭,喊了几声都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