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李撇开视线。
“嗯。”他冷静道, “热。”
“那我空调再打低点。”
陶李看一眼自己身上被空调风吹出来的鸡皮疙瘩。
“不必。”
“哦。”司机师傅笑着说,“我看着你也不像是热。”
陶李:“?”
“你像是要去跟人告白哦!”司机师傅笑哈哈地说, “我经常跑大学城, 像你这样的学生仔我看了好多了!”
“前面有个花店, 小帅哥,要不要先去买一束花?小姑娘喜欢这个嘞!”
“不用。”陶李躲开司机的视线, 绿灯亮起, 他才小声说, “不是。”
“啊?”
“不是去告白。”也不是小姑娘。
陶李转过头, 看着车窗外, 耳尖仿佛点了朱砂。
司机师傅瞥他。
后生仔, 害羞啦!
“要是喜欢的话要抓紧哦。”司机师傅唠起来,“当年我老婆可多人追了,但大家那时候都害羞,不敢直接说,要不是他们害羞,我哪里娶得到我老婆!后生仔,要是不抓紧,喜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溜走咯。”
陶李看着窗外掠过的梧桐与木槿,长睫在阳光下微微颤动。
司机师傅见他不吭声,便也不再多说,打开了广播。
“我市气象台发布暴雨橙色预警,请各位市民注意出行安全……”
陶李抬头看了一眼天上,艳阳高照。
等到了地方,天也没有阴下来。
陶李付了钱,下车,给季成蹊打了个微信电话。
季成蹊正在看特助给他发来调查信息。
不出季成蹊所料,狗改不了吃屎。
齐远民永远也管不住欲望,身边的女人换了四个,其中两个还怀了孕,有一个预产期就在下个月中。
季成蹊沉默着看完了四份资料,抬眼看向齐星羽在的房间。
他心大的弟弟还在呼呼大睡。
不会有第二个齐星羽了。
季成蹊没兴趣,也不愿冒险。
他鼠标轻晃,翻到下一个文件,手边的手机跳出了微信通话。
——阿李李。
季成蹊微怔,伸手接通:“李李?”
陶李那头传来迎客的声音。
“老板。”陶李停在前台大厅,“我在酒店楼下。”
季成蹊收回握着鼠标的手,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看你心情不好。”陶李找了个沙发坐下。
季成蹊呼吸一滞。
他垂眼看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伸手将之盖上:“这也看得出来?”
“不是很明显吗?”
季成蹊双目微阖。
“也就你觉得明显。”他说道。
陶李看着大堂里的雕塑喷泉:“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他说着,扫过大堂的时钟,时针已经跨过了一点:“如果吃过了的话,要不要出去走走?”
“齐星羽还没醒。”话是这么说着,但季成蹊已经拿上了房卡,“我们不带他。”
陶李正准备说让齐星羽继续睡,听到季成蹊这么说,点头:“嗯。”
季成蹊没有挂电话。
陶李也没挂。
他看着洛可可风格的富丽堂皇的大堂,目光如飞鸟掠过勾勒着鸢尾花的穹顶金边。
身边的光亮被挡住。
陶李侧过头,看到刚刚按下了挂断键的季成蹊。
季成蹊今天穿了一身亮色。
陶李张嘴,话到嘴边,又因季成蹊眉宇间细微的沉郁而落回了肚子里。
陶李舔舔唇:“老板吃饭了吗?”
季成蹊摇了摇头。
陶李道:“想吃点什么?我请。”
“想吃点路边小吃。”
“真好养活。”陶李站起身,“走吧。”
季成蹊开车,顺着陶李的指路到了大学外的街道。
大学附近别的不说,路边没有营业执照的小摊小贩那是数不胜数。
今天端午,假期里更是热闹。
陶李给季成蹊买了一份蛤仔煎。
季成蹊左右看看,也没桌椅,大家都在边走边吃。
季老板端着打包盒,想了想,也学着边走边吃。
“味道不错。”季成蹊评价。
“那是。”陶李理所当然道,“大学城附近竞争多激烈,不好吃的小吃摊基本用不着一个月就销声匿迹了。”
“那一家糯米鸡,每天都得八点前来买才有得吃。”
“那一家杀猪粉,每天吊汤香飘十里,7点左右基本就卖完了。”
“这一家猪肚鸡,用料实在,老板热情,甚至会辅导大学物理,力学电磁学什么的,实验也能提一两嘴……”
季成蹊听着陶李如数家珍,跟在他旁边,看他买了杯黑米粥。
阳光明亮,身边人声音清朗。
风送来各种食物的香气,市井的喧嚷,还有极近的苹果味道。
季成蹊垂眼,将打包盒里最后一点吃完,心头的沉郁被悄然抹去几分。
“盲盒!!粽子盲盒!!”
“两位帅哥,要不要试试粽子盲盒?”
陶李吸了口粥,循声看过去。
季成蹊将吃完的打包盒扔到路边垃圾桶里:“盲盒?”
推着小推车的是对年轻男女,见陶李和季成蹊看过来了,热情道:“帅哥,要不要买个粽子?盲选内陷,给端午假期增添一份神秘的惊喜!”
季成蹊似乎有点兴趣:“什么意思?”
“这些粽子,内馅儿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外边也没标记,就随便选,看里边是啥,主要是图一乐,顺便吃点,但保证食品安全哈!”
陶李对随机这种东西过敏。
他一点也不想将自己交托到运气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上。
陶李摇头:“不……”
“来两个。”季成蹊说。
陶李:?
季成蹊付了钱,选了两个粽子,转头看向陶李。
陶李咬着黑米粥的吸管,直接大退三步,以表拒绝。
季成蹊:“试试?”
陶李冷酷:“想都别想。”
季成蹊拆开一个,咬了一口。
陶李吸了一大口粥,鼓着脸看着季成蹊。
有点好奇,但不明显。
“甜的。”
“唔。”陶李点点头。
季成蹊又咬了一口,这下咬到了一点点馅,眉头皱了一下。
又吃一口,看了眼内馅,季成蹊沉默片刻,默默包好粽子,找了个垃圾桶,扔了。
这就是玩盲盒的下场!
陶李咬着吸管,看着眉头紧皱的季成蹊,嘴角乱翘。
不听李李言,吃亏在眼前!
季成蹊对上陶李的目光。
“马卡龙馅。”
陶李:“……”草。
盲盒真就什么都能往里塞。
陶李松开吸管,凉凉道:“这就是出价一万一块碎晶32个BOSS颗粒无收的成蹊老板吗?实在是太厉害了。”
季成蹊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把另一个递给陶李:“这个你来。”
陶李看一眼粽子,将手里的粥递给季成蹊,伸手拆粽子。
纸杯装的黑米粥温热。
季成蹊指腹擦过杯壁,不确定是残余的体温,还是粥本身的温度。
陶李拆了粽子,咸香铺面而来。
季成蹊抬眼。
在季老板的注视下,陶李不慌不忙,拿粽叶直接撕开了粽子。
“蛋黄肉粽。”陶李看向季成蹊,“怎么说?”
季成蹊挑眉:“这个也是我挑的。”
陶李捧着粽子咬了一口,含糊道:“行吧,好赖都让你说了。”
季成蹊眼尾弯出一道弧度,含着笑。
陶李没注意,吃完了粽子,伸手从季成蹊手里拿回了粥。
季成蹊的手机响起来,是齐星羽打来的电话。
“齐星羽醒了。”
陶李咬着吸管。
他有事要问季成蹊,并不希望齐星羽来。
“让他自己玩。”
季成蹊惊讶地看向陶李,接通了电话。
齐星羽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哥!你跑哪去了!”
“在外边。”季成蹊话在嘴边溜了一圈,却没将自己跟陶李在一块的话说出来,“有点事。”
陶李盯着眼前的地面,听到季成蹊忽悠齐星羽,目光不自觉地颤动了一瞬。
“噢,好的吧。”齐星羽那边传来拉椅子的声音,“你这台电脑密码多少?我玩玩。”
季成蹊正准备报出密码,忽而想起自己离开时放在桌面上的文件。
他改口:“你自己出去玩。”
齐星羽坐下的动作一顿:“好无情的男人。”
“挂了。”季成蹊直接挂断了电话,看向表露出不希望齐星羽前来的陶李,“去江边走走?不然说不定要遇到齐星羽。”
陶李跟在季成蹊背后:“你给电脑密码给他,让他打游戏就遇不到了。”
季成蹊回到停车位上,按开锁:“桌面上有不适合他看到的东西。”
不适合齐星羽看到的东西?
陶李表情微妙了一瞬。
季成蹊给拉开副驾的门,一扭头就看到陶李奇奇怪怪的表情。
“?”季成蹊直觉这人没想什么好事,“想什么呢?”
“没什么。”陶李用一种“我理解”的语气说道,“放桌面上是不是有点太内个了?”
——
季成蹊看着陶李:“你以为是什么?”
“?”
陶李瞅一眼季成蹊,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靠,失策。
“还能是什么?”陶李不动声色,“你的照片啊,让齐星羽知道你自恋,多不好。”
“哦?是吗?”季成蹊眯了眯眼,“上车。”
陶李面色如常的坐进了副驾驶,乖乖扣上安全带。
季成蹊也坐进来,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说道:“是齐远民的调查报告。”
陶李一愣。
“齐星羽应该都跟你说过了。”季成蹊发动了车子,“他每次发酒疯就骂齐远民。”
“嗯。”陶李点头。
“齐远民又搞大了两个人的肚子,以前他还会因为齐星羽的存在收敛一点,现在估计是发现齐星羽养不熟,着急搞出个……”季成蹊轻嗤一声,“继承人。”
“有一个预产期就在七月中。”
陶李瞅瞅季成蹊的脸色:“那齐星羽到时候……”
“他手里有股份,饿不死。”季成蹊语气淡淡,“但他对齐远民还抱有期待。”
因为还有期待,所以才会每次喝醉了都痛骂辜负他期待的人;因为还有期待,所以才会被齐远民的一举一动刺痛。
甚至当初,季成蹊选择在那个时机接手摇摇欲坠的济民集团,也是因为齐星羽小心翼翼的请求。
不然季成蹊才不会接手这个烂摊子,直接破产算了,他自己创业比捞着这个烂摊子跟人斗智斗勇要强不知道多少倍。
可齐星羽从小到大,从不主动向他提及什么与齐远民相关的请求,除了那一次。
十四岁的齐星羽红着眼睛说爸爸病倒了,哥哥能不能帮帮忙。
齐星羽于季成蹊而言,是除了季平波之外最重要的家人。
季成蹊最终还是同意了。
而与齐星羽不同,季成蹊自始至终都没有过期待。
齐远民于他而言与一个傻逼同事没有什么太多的区别,不跳到他面前来,他十年八年都不会想到有这个人。
“让齐星羽自己去发现吧。”季成蹊转动方向盘,上了高架,“人总要长大面对现实。”
齐星羽太想要爱了,来自谁的他都不挑。
所以他对别人的温柔尤为敏锐,只要让他嗅到了一丁点的善意,他就会如同被肉勾引到的不知险恶的小狗一样,摇着尾巴贴上去,哪怕他常常被狠狠的踹开。
季成蹊看着眼前的路,心里泛上一阵烦躁。
怒其不争,却又无从指责。
季成蹊常常觉得,齐星羽变成这样,归根究底,是他当初没有给予这个小孩足够的关注。
他从前好歹还有个季平波,齐星羽那时却只能指望同样不成熟的他。
齐远民要齐星羽讨好他,要齐星羽粘着他,要齐星羽从他这里拿到好处。
他一开始对齐星羽冷漠以待,后来关系好了,也没想过这小孩需要一个拥抱,一个亲吻,一句肯定。
齐星羽自小以来就没有这个。
所以他怕黑,怕一个人,喜欢热闹,喜欢肢体接触,极度缺爱,极度缺乏安全感。
等到季成蹊反应过来这其实不对劲的时候,齐星羽已经长成这样了。
而齐远民如今又要捏碎齐星羽对父亲这个形象的最后一点期待。
季成蹊知道了,却无能为力。
沉默着,车驶入了滨江大道。
季成蹊找了个停车位。
陶李观察了一下季成蹊的脸色,按开安全带:“要不要去喝一杯?”
“这个点喝一杯?”
“想买醉,什么时候都买得到。”
季成蹊摇头:“开车呢,而且我不喝酒。”
“你不喝酒,但人总有要借酒浇愁的时候。”陶李说,“没关系,回去的时候可以找代驾。”
季成蹊看着陶李,挑眉:“我看起来很像要借酒浇愁的人吗?”
陶李仔细端详了一番季成蹊,看到季成蹊都抿着唇,挺直背脊,有些紧张了,才说:“你看起来很难过。”
季成蹊一瞬间沉默下来。
半晌,他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扯不出一个平和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