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恪森本来觉得,他看着楚识琛长大,总比老板和下属的关系亲近,但项明章专程飞来,并且肉眼可见地上心,恐怕和楚识琛之间还有更深的交情。
重点是,项明章一看就做惯了主,哪怕在陌生的地界,也不会跟谁讲究“客随主便”那一套。
大晚上的,拉扯浪费时间,周恪森答应了项明章的安排。
病房里只剩滴答的输液声,项明章脱掉西装,抽了领带,把衬衫袖口挽起两折,去卫生间拧湿了一条毛巾。
他坐在床边给楚识琛擦脸,两颊,双腮,本就是骨相立体的薄脸皮,三天不到又瘦了一圈。
深夜气温降至零度以下,项明章无法想象在外面站一宿会是什么滋味。
盛夏时节,楚识琛依旧一身正装,连胳膊都没露过,永远要喝热咖啡,可是为了达到目的,居然敢在哈尔滨跳河。
真是勇敢,真是精彩,真是一条好汉。
项明章在内心严厉批驳,擦拭的动作却很轻,擦完脸,他捉起楚识琛的一只手,路上没注意,这才发现细长的手指又红又肿,手背连血管都看不见了。
刚一碰,楚识琛疼得睫毛轻颤,醒了。
项明章俯身问:“要什么?”
楚识琛烧得嗓子疼,缓慢道:“我听见你骂我了。”
项明章挑眉:“我又没出声,你会读心术啊?”
楚识琛说:“我诈你一下,你真的骂我了?”
“你不该骂?”项明章道,“让你找周恪森,负荆请罪也只是抽几下,你怎么干的?”
楚识琛说:“我不敢自比廉颇。”
项明章道:“廉颇老矣,尚能一顿三碗饭,等你老了,得风湿病关节炎。”
楚识琛:“……”
“我没跟你开玩笑。”项明章说,“万一周恪森的心肠够硬,扔下你不管,你可能就冻死在河里了,会出人命的你懂不懂?”
楚识琛还没退烧,迷糊中透着一丝高深:“我没那么容易死。”
项明章莫名听出一股优越感,好像会什么绝世武功似的。
过了会儿,楚识琛又睡着了,这次一觉睡到了天亮。
他退了烧,立刻安排做了全身检查,至少需要一天出结果,下午又输了两瓶液,整个人被折腾得异常憔悴。
周恪森从家里带了清粥小菜,楚识琛两天没吃东西,勉强喝了小半碗粥,嘴里发苦实在难以下咽。
他想吃口甜的。
病床太硬,他想睡厚床垫,医院飘浮着药味,他想要迦南香助眠。
人果然贪心,独自昏厥在酒店也爬起来了,有人照顾就犯了少爷病。
项明章一直陪着,忙前忙后,楚识琛心里的银行跟着盘账,花销算得清,可情谊太多,像个无底洞。
在病房度过了两个晚上,检查结果显示没有大碍,楚识琛第三天输完液回了酒店,他的房间被项明章退掉了,重新订了一间高级套房。
楚识琛确认:“我们住一间房?”
项明章说:“滑雪季,没什么空房了。”
楚识琛道:“还没下雪呢。”
“等下雪就只订得到西北风了。”项明章捏着房卡,占据了道德制高点,“而且这样方便我照顾你,我还没嫌累,你有意见么?”
楚识琛哪还敢有。
高级套房多了客厅和餐厅,浴室很大,但床只有一张。
楚识琛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湿着头发出来,项明章正在沙发上和部门总监打电话,瞥了一眼,起身把楚识琛押回了浴室。
通话结束,项明章命令:“把头发吹干。”
楚识琛道:“我从来不吹。”
项明章说:“那就从今天开始改正,湿着头发容易感冒。”
楚识琛有板有眼地说:“没发明吹风机的时候,大家都像我这样,不也过来了?”
项明章噎了一下,感觉哪里怪怪的,他懒得废话,直接打开了吹风机,声音一响,楚识琛仰着身子向后躲。
项明章没了耐性,单手勒住楚识琛的腰,轻轻一抱把人放上了洗手台,和抱上办公桌的招式如出一辙。
楚识琛没有防备,碰翻了香氛瓶子才反应过来,他个子高,双腿一踩就要落地,可项明章快了半步,分开他的膝盖死死挡在面前。
烘热的风,潮湿的水汽,香氛倾洒弥漫的薰衣草味……混乱的物质扑面而来,楚识琛依稀分辨出哪一道是项明章的气息。
他不动了,手掌扣着大理石台,满头乌黑发丝被项明章撩拨着。
头发吹干了,吹风机一关,啪嗒,楚识琛的拖鞋滑落在地上。
项明章低头看楚识琛的脚背,瘦瘦窄窄的,很白净,说:“手脚的红肿已经好了。”
楚识琛:“嗯。”
项明章说:“身上冻伤没有?”
楚识琛回答:“没有。”
项明章又说:“头还晕不晕?”
楚识琛道:“不晕了。”
逐一确认后,项明章忽然问:“只有一张床,晚上怎么睡?”
楚识琛微侧着脸,斟酌出模棱两可的答案:“都行。”
“什么都行?”项明章似笑非笑,“我说梦话也行?磨牙也行?占得地方太多也行?”
楚识琛迁就道:“没关系。”
项明章沉声问:“忍不住碰你也行?乘人之危也行?”
楚识琛倏地抬眸,两个成年人,曾经亲热过,粉饰的矜持被露骨地挑破,他没办法装作听不懂。
他也没办法不慌张:“我不是那种意思。”
“我知道。”项明章看着他,“那我的心思这么明显,你知道了吗?”
楚识琛心如鼓擂,又仿佛心跳停了一拍。
项明章堵着他,挤着他,强势包裹在温柔里,一句句步步为营。
他没有上当,但抵挡不住入了套:“……我知道。”
项明章笑了,似是不经意,其实克制了不知道多久:“楚识琛,那你喜欢我吗?”
第55章
楚识琛的手心出了一层细汗,滑得扣不住大理石台沿,陡地一松,他胡乱地在周围摸索,碰到了项明章拆下来的宝石袖扣。
菱形的,楚识琛一把抓在手里,袖扣的尖角扎着掌心,疼,他借着这点疼保持理智,说:“我没有准备好。”
项明章笑容渐收:“哪方面没有准备好?”
楚识琛说:“我没有想那么多,我想先完成该做的事情……”
项明章看穿他:“你在顾虑什么?”
楚识琛否认:“没有。”
这两个字太单薄,安慰不了他的心虚,撑不起项明章的审视,他冒着说多错多的风险,解释道:“我的生活变化太大了,我仍然在适应,其他很多事还没有考虑过。”
项明章道:“是么。”
楚识琛不必再回答了,项明章从他的双膝之间退开,微躬的脊背挺直,仅此一步,他们的距离仿佛一下子拉开了。
楚识琛松开手,踩住地面,狼狈地趿拉上拖鞋。
他从浴室离开,厚重的门在身后关闭,砰的一声,余下的“怦怦”是他的胸腔在作祟。
没多久,浴室里响起水声,项明章脱掉衣服进了淋浴间,花洒开到最大,水温微凉,他扬着头被强力冲刷至心绪冷静。
在医院磋磨了两天,项明章的下巴冒出一层胡茬,洗完澡,他打上剃须泡沫,用酒店的一次性刮胡刀刮干净。
来的时候只揣了一小瓶须后水,新买的没用过,项明章拧开拍了一点,沉香木加薄荷的味道。
洗手台上一片凌乱,香氛瓶子倒着,插在里面的藤条滚出来两根,袖扣只剩一颗,另一颗别是掉进了下水道里。
项明章低笑,怎么紧张成这个样子,野外不知深浅的河都敢跳下去,却不敢面对他?
还是楚识琛在害怕什么?
其实项明章留了一线余地,刚才的对话,比起陈述更多的是询问。
他根本没有阐释种种心思,一句“明显”,就问楚识琛知不知道。他也没有自剖心意,没说“我喜欢”,便讨要楚识琛的答案。
项明章承认,这份狡猾是因为他缺了一点把握。两个人过招,互相揣摩对方的态度,一个委婉,另一个就不会太粗暴。
如果他直白得不留退路,可楚识琛不想要,那给出的拒绝也会一锤定音,彼此就栽进了死胡同。
项明章自嘲地想,业务技巧用在这方面,算成功还是失败?
不过楚识琛真的很聪明,不承认不否认,状似慌不择路,实际上一样留了回旋的可能。
项明章从浴室出来,偌大的套房静悄悄的,楚识琛已经上床了,占据一边,留白了三分之二。
项明章拿着手机走到另一边,掀开被角上床,靠坐着床头。
时间不算晚,项明章打开邮箱批复了几封邮件,看了两份资料,言简意赅地打了一通长途电话。
余光锐利,他确定被窝旁边始终一动不动。
忙完,只留一盏夜灯,项明章躺下。
楚识琛没有睡着,听着背后窸窣,项明章貌似翻了个身。
当下的局面到底算什么,楚识琛管不住纷杂思绪,项明章又会怎么想?会不会气恼,会不会后悔跑来这一趟?
——楚识琛,那你喜欢我吗?
可他根本不是楚识琛。
所以他没有资格回答,没有立场说喜欢,只要说出口就等于骗人。
然而说不喜欢,一样是谎言。
他告诉项明章没有准备好,并不是情急之下找的借口,更不是含混的敷衍,是他那一刻最诚实、最周全、也最无奈的回答。
至于项明章以后会怎么看待他,他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他都愿意接受。
楚识琛拟设了后果,认了。
他没精力再想,刚闭上眼睛,被子“呼通”动了一下,紧接着一阵温暖袭来,项明章靠近贴在了他的背后。
楚识琛猛地睁开眼睛,身体微僵:“你干什么?”
项明章的气息拂在他耳后,胸膛抵着他的肩胛,说:“你觉得我会老老实实地跟你各睡一边?”
楚识琛脱口而出:“你不生气?”
项明章怔了两秒,大手握住楚识琛的腰身,太单薄了,不足他半掌宽,来不及轻薄就把人翻了过来。
楚识琛在柔软的床垫上弹了一下,仰着面,项明章半支撑在他身上,灯光昏暗,但他们的距离足以看清眼耳口鼻和阴晴喜怒。
项明章戏谑道:“一声不吭,拿后脑勺对着我,我以为你婉拒了人摆姿态,原来在担心我有没有生气?”
楚识琛说:“我没有担心,只是合理推测。”
“好。”项明章问,“那我生气了,你会在乎吗?”
楚识琛动弹不得,项明章压制着他,英俊的面目底下有欲望,有不甘,问这句话时最明显的是期待。
楚识琛喉咙发紧:“会,我在乎。”
项明章的呼吸有些重,把贪心说得天经地义:“口头的道谢和在乎都不值钱,楚识琛,给我点实际的。”
楚识琛浑身都紧绷了:“你要什么?”
项明章一动,右腿顶开楚识琛的双膝,强势地卡进去,他分毫不留地侵占着,身体肌群就像连绵山峰,笼罩在楚识琛上方稳固不移。
触感分明,楚识琛瞠目。
压迫于身,项明章还要刺探楚识琛的神经,他突然问:“你的文身呢?”
楚识琛愣住:“什么?”
“我早就想问,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项明章不紧不慢地说,“你大腿内侧的文身在哪,我怎么没找到?”
楚识琛早就忘记了这回事,更不知道文身是什么样子,项明章竟然注意过,揣得严实,掖到此时此刻来拷问他。
感官的知觉聚焦在一处,楚识琛混乱地摇了摇头。
项明章低声道:“办公室那一晚我就检查过,双腿干净得不得了,一颗小痣都没有,你究竟纹在哪了?”
楚识琛迟钝地说:“没有。”
“没有文身?”
“……没有。”
项明章说:“没有最好,洗纹身可比磨破皮疼多了。”
楚识琛濒临爆发:“够了,能不能别说了。”
项明章却不恼,平静地滚了下喉结:“你堵住我的嘴就不说了。”
楚识琛刚伸出手,项明章一把捉住按在枕边,他低下头,用鼻尖碰了碰楚识琛的鼻尖,然后一偏头,蜻蜓点水地啄了楚识琛的嘴唇。
项明章问:“这样堵,明白么?”
楚识琛唇齿微张,未来及出声,项明章再次吻下来,又猛又凶,连呼吸都吞食干净。
楚识琛唇瓣柔软,项明章肆意攫取不懂怜惜,陡地,遭了报应,被楚识琛颤抖的牙关咬到舌尖。
项明章绷不住笑了,厮磨着说:“上次喝完伏特加亲你,都是酒味,不如这一次甜。”
楚识琛意乱情迷:“怎么会甜?”
“是啊。”项明章一边吻他一边喟叹,“楚秘书,怎么会甜,是不是甜食吃多了?”
楚识琛晕眩地闭上眼睛,比喝了酒醉得更厉害,他像个沉沦的傻子,盘不清旧账,算不清新债,也许连数数都要掰一掰手指头。
只知道,这是他第二次接吻。
楚识琛快要不能呼吸了,溢出模糊的声调,他本能地挣了挣手腕,项明章松开他,下一瞬五指嵌入指缝,把他抓得更牢。
不知过了多久,项明章抬起头,一样的神魂颠倒。
楚识琛扬着修长的脖颈,颈侧青筋浮现,他被强迫吹干了头发,现在又被汗水弄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