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确实是他,我仗着自己在做梦,不懂节制地多看了两眼,毕竟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小概率事件。让我颇为欣慰的是,严凛的模样和分别时有了差别,不再病人般憔悴,而是重新意气风发,这么久没见了,抛开他身上讨厌的古龙水味道不提,我恍惚地像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悸动。
他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板着脸像电话里那样生起气来,指责道,“谁让你和教授说我会回金山念书的?”
原来他说的闯祸是指这个,我犹豫了一下,有点儿心虚地偷换概念,“我没说你会回去读书……我意思是你会回金山而已。”
“有什么区别吗?”严凛语气不善地反问一句,“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倒想得挺清楚的。”
他今天不如往日宽容,咄咄逼人地追问,“谁告诉你我要回去的?”
我想他不像为这种小事大动肝火的人,说来说去还是觉得我碍眼又多事罢了。
“不用谁告诉我,”我轻声说,“下个月我会从金山搬走,你也不用再…”我本想用回避或者躲避,但这两个词似乎放在我身上才合适,于是我顿了顿又说,“总之,你回金山住吧,Mr.White不是帮你设计了房子了吗?好好的地方空着多可惜。”
金山本来就是严凛的半个家乡,从初中到大学前两年,他都在那里度过,没必要因为不相干的人或事而离开。
严凛流露出意外,不过没有问我更多,僵持了片刻,他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我做好了被他讽刺的准备,却只听到他面无表情地像在陈述一桩与我们都没关系的客观事实,“房子——卖都卖掉了,不会回去了。”
我愣了愣,表达不出那一刻的失落,面对这合情合理的理由,我却被怅然若失的苦闷所笼罩。严凛不愿意留下和我有半丝半缕瓜葛的东西,纵使那栋房子我的参与度极低,甚至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不回去也…好,”我嘴唇动了动,问严凛,“我去和Mr.White解释吧,他在哪里?”是我画蛇添足说出的话惹出麻烦,理应由我来善后。
严凛冷冷看向我,好像很不满意我这样的回答,但什么也没说又迈开了步子,我跟在他身后走,头都有点抬不起来。
第77章 2
严凛去的地方是今晚即将举行典礼的城堡,和我们下榻的那一栋酒店比起来,这里才是明显的庄园主要建筑,从里都外都保持着原貌,连电梯都没安装。
爬了两层楼梯,严凛把我领到一间巨型的会客厅门口,没等我打好腹稿,他直接敲了两下门。帮佣开了门,房间里的长桌前围满了人,除了Mr.White和今晚的一对主角外还有其他长辈样的人物。
杨璐往门口瞟了一眼,看到是我和严凛,惊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旁边的新郎Richard更是一脸奇怪地打量着我们,停下了和旁边人的对话。
只有Mr.White笑眯眯地冲我们点点了头,严凛朝他那面走去,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跟过去,……顶着这一屋子人的目光,要我怎么开口呢?
Mr.White拿起桌边一份摊开的资料递给严凛,“来的正好,上午和你提过的材料送过来了。你拿着先看,Richard的婚礼临时要再彩排一次,我们晚上聊。”他说完又将目光移向我,和蔼地关切道,“来用午餐的吗?”
我看着他,越发觉得难说出口自己来叨扰的真正目的,严凛似乎早已知道我是关键时刻会掉链子的人,马上接过话去,“是,我们过来吃饭的。”
教授没直接放我们走,招招手叫过来Richard和杨璐,向严凛介绍说,“这是我的儿子,你见过的。这位是要与他结婚的女士——听说你们也是同学?”
严凛没回答,Richard倒很热情地向我们打了个招呼,但仍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毕竟在他的认识里,我和严凛应该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
杨璐不太自在地理了理头发,眼神也游移不定的,我为了打破尴尬,率先说了句,“新婚快乐,今天很漂亮。”
“谢谢。”杨璐把眼神聚焦在我脸上,很快恢复了得体的微笑,调侃着说,“我哪天不漂亮?”
我配合地笑了笑,刚想再说什么恭喜的话,听到旁边严凛也祝贺了一句“新婚快乐。”只不过他是对着新郎讲的,用的也是英文。
婚礼还要进行最后的彩排,我们没有再打扰下去,退出了房间,不知不觉走回楼梯口,严凛看起来要去楼上的餐厅,我跟在他后面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有必要自己主动提,“那我晚上再找Mr.White?”
严凛从台阶上转过来看了我一眼,他黑色的大衣搭在肘间,和后面浮华的中世纪壁画融合在一起,实在太像电影中的人物,淡淡“嗯”了一声,又没了下文。
“好。”我得到允许便准备回房间,掉头往下走时,严凛突然叫住我,“你干什么去?”
“回房间,”我解释道,“现在时间还早,五点钟再来也不迟。”
“不吃饭了吗?”他问。
“在房间里叫过餐了。”
我不确定餐厅里面还有没有我们认识的人,也不想在这种好日子沦为别人的谈资,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严凛,和他离得太近就会不自觉地想太多,反观他这么轻松无谓的样子真让我甘拜下风。
“你好像是才起吧。”严凛嗤笑一声戳破了我。
既然瞒不过他,我也不再做狡辩,直言道:“我还不饿,困了,想回去补觉。”
站在楼梯上谈话的场景很惹眼,眼看路过的人投来好奇的眼神,我尽量不让他们看出我们间可能会起争执,平静地劝告严凛,“这里这么多人,不要让人误会了。”
严凛表情凝固了一秒,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我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往楼下走,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他还应该和我搅到一起。
回酒店房间后,我出于对身体的考虑,还是决定点份餐,虽然餐单上供选择的内容不少,但我食欲难振,翻来翻去只点了通心粉和奶油汤。
酒店送餐的速度大大不如昨晚,直到我倒在床上又快睡着才响起门铃,服务生站在门口挺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奶油汤配的面包还在烤制中,怕您等太久了先给您送上来通心粉。”
我说了声“好”,坐下来尝了一口,发现里面竟放了几枚蛤蜊调味,我一向不接受海鲜的味道,忍着难受吃了几口便放到了手边。
海鲜的气味弥漫在房间里散不掉,我打开窗户透了透气,顺手点了根烟。做广告的创意公司里,不分男女,抽烟都是很常见的事情,我虽没有染上抽烟的习惯,但闲的无聊或灵感贫瘠时也会用此来打发时间,看一根香烟燃尽,是我发呆、放空的最好机会。
两根烟点完,门铃再次响了,我以为是送汤过来的服务生,想也没想地开了门。
然而门外站着的却是严凛,他手里拎着东西,递给我,语气不明地说,“给你打包了吃的。”
我一愣,没接手,半晌后才说,“我点过饭了。”这次我并没骗他,可他还是不信我,问也不问地直接用脚抵住门推开,然后进到我房间里。
我合上门,看着他的背影,费了一些力气狠下心,寒声道:“你这是干吗?我们现在不是可以随便进对方房间的关系吧。”
我觉得我的做法已经够绝对和明确了,他现在这样很容易让我半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严凛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把打包盒一个个从袋子里取出来,摆上桌子。
袋子都空了,严凛还背对着我站在桌子前,迟迟不继续动作,我没耐心地走过去扒了一下他的肩膀,“送完就走吧,我一会儿会吃。”
他转过头,手里举着我昨晚拿出来的安眠药盒子,“这什么?”他凌厉的声音一如当时在金山的浴室里质问我是不是用了r·u·s·h,不解又气愤,“你要靠这个睡觉?”
我没说出半个字,他又低头凑近我闻了闻,猛地抓起我推他的手,用难以置信的口吻盯着我问,“你抽烟了?”
我顾不上指责他自己也没少抽烟,不可抑制地疼出了一声惨叫,痛苦地往回缩了缩手。
“怎么了?”严凛觉察到不对,捉过我的胳膊,袖口是敞开的,我没来得及躲,就被他看到了手腕上新鲜的伤口——刚刚点烟的时候,不小心被掉落的烟灰烫到了一块,还没来得及处理。
严凛明显误会了什么,望向我的黑色瞳孔震了又震,从上至下把我打量了一番后,又突然把我推向浴室,或许是我近来体重消减的缘故,他寻常的力度也捏得我骨头很痛,我不停地回过头惶恐地问:“你还要干什么?”
很快我便知道他的目的。
他把我抵在卫生间的墙壁上,强迫我站上体重秤,我自然很不配合地要下来,僵持了几个回合,严凛停下来动作,把体重秤踢到一边,然后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我逐渐安静下来,缓和着呼吸和他对视了几秒,正想说些解释的话,忽然间,从天而降的一拳头挥到我脸上。
我保持着偏头的姿势几秒,等到血腥味在我嘴里蔓延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被打了。我木讷地直起身,张了张嘴,声带像坏掉了,一个字发不出来。
“站上来。”他重新把体重秤踢到我脚下,上面的指针一晃一晃的,我看了几秒,脑袋里代表死机的雪花少了一些,但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我不会伤害他,不会反击他,但也不代表我会听他的。
“你秤不秤?”他兀自打开了两颗袖扣,头也没抬地问我。
我把体重秤往前踢了踢,用动作表示自己的不愿意。
“不想称啊,”严凛语气很平,解开扣子后把西服的袖子挽上去一节,走过来摸了摸我被打的半边脸,“那疼不疼?”
说实话,我心里很窝火,即使我心里对他有再多愧疚也无法平息那一刻被打被侮辱的气愤和羞恼,我咬紧后牙槽,不肯说一个字,又忍不过,把所有气撒到脚下的体重秤上,一脚踹到对面的墙壁上,发出一阵不小的声响。
严凛笑了起来,“那这是你自找的了。”然后在我还是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另一拳头接踵而至,更大的力气,打在同样的一边脸上。
口腔里顿时溢满了铁锈斑的血液的味道,一边的牙疼得发颤,我茫然地偏着脸看着地面,最后一言不发地走到了被我踹远了的体重秤边,站了上去。
严凛过来看了看,面对体重秤上的数字并没有露出气愤,语气如常地说,“好了,下来吧。”
我像上好发条的木偶,听到指令便执行动作,他说什么,我照做就是。
回到外面的房间,严凛似笑非笑地问我:“现在可以把饭吃了吗?”
我机械地垫头,走到桌子前坐下,把打包盒里的食物一口一口地塞进嘴里,严凛坐在沙发上翻看手上的文件,中途去拿了新送来的汤,放到我面前,“这个也喝干净。”
我无声地接过来,勺子也不用了,端起碗来喝了个精光,连同打包的菜和搁在一边的通心粉,无论它们是什么味道,一滴不剩地被我囫囵吞进了肚子。
ps: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78章 1
老老实实把饭吃完了之后,我抬手给前台又拨了个电话,一是提醒他们上来收餐具,二是帮自己的脸要了份冰袋。
严凛下手没留什么余地,被打的半边脸已肿到碰一碰都痛的地步。对此,我无法怪他,按照我做过的事情,他要把我碎尸万段也不为过。只是这两拳未免太姗姗来迟,过去也有过很多他对我忍无可忍的时候,单拎出来哪一件也比今天的事儿大,他今日突来的暴力让我摸不着头绪,索性也不去废这个脑子,归根结底是我欠他的太多。
服务生送完东西后,我刻意没有关紧门。门敞着,能听到清晰的风声,严凛从手间的文件中抬头,站身,走过去把门又合上了。
“你不走吗?”我倚着桌子站着,看他不明白我的意思,只好亲自说出口。
严凛若无其事地走到我身边,古龙水的香气萦绕在我周围,“你和我说话要通过这么迂回的方式吗?”
我底气不太足地问,“你还想怎样?”
“不想怎样,”严凛左右掰了掰我的脸,挺认真地提议:“再打你两拳?行吗?”
我望着他说话时翕动的嘴唇,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地在说。经过那两拳之后,我心里那点自以为的梦就碎了,非常明白以自己现在在他心里的地位,他做出什么事都是可能的。
但人活着就要争口气,我想了想,到底把冰袋从脸上撤下来,直视他道,“你要打就打吧。”
严凛并没动作,沉默片刻,他的目光从我的眼睛游移到我脸颊上,良久后,用指节轻轻碰了碰,“疼不疼?”
其实他不这么问还好,一问出来,我反而委屈起来了,挺想问他知不知道自己那两拳打得有多重,但还是忍着了,这话讲出来多少显得矫情,我不止于连这点疼都受不住,更不至于这种时候,还搞得好像要撒娇。
“这次能不能长记性?”严凛又问。
我木讷地点了个头,心里明白自己长得岂止是记性,生理上的疼痛只是再其次不过的事情,真正使我醍醐灌顶的是他对我耐心全失,我早已没了有恃无恐的立场。
严凛满意了,揉了揉我的头,习以为常般说:“去收拾收拾东西,婚礼后我们直接回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