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还是少犯点贱吧。”张宇扬大概猜出来了答案,端着盘子走掉了。
家里并没有保温桶,我把做好的饭菜放入餐盒,再装进买冰淇淋的保温袋里。无论怎么看都有些滑稽,我拎着这个晃晃荡荡的袋子,来到了医院。
严凛是真的有钱,住的是大病房,但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我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他抬眼望过来,隔着一些距离,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不过既然他没说滚,那就代表我可以进去。
病房里除了必要的医疗设备外竟然没有一张供探病的座椅,我就这么站在他床前,盯着床头柜上有他几乎没动过的午餐,心里有些变态的窃喜,因为他并不能用“吃饱”当借口拒绝我了。
我咽了咽口水,把手里提的袋子举起来,冲他道:“给你做的饭。”
病房里安静极了,半晌,严凛哑着嗓子问,“你觉得我会吃吗?”听他的语气是真的对我这样的行为感到无解。
我也知道这很唐突,上一次在医院里,我在看到白苒来电那一刻时的无地自容现在还历历在目,但我一看到白苒不在他身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想来看他的心情。严凛之前说的很对,我是真的没有羞耻心和自尊心这种东西。
他嘴唇边有轻微泛起的青色胡渣,也让我更确定他缺人照顾的事实。白苒明知道他病了,还飞去法国逍遥,这让我没觉得自己有多对不起她。
“拿走。”严凛闭上眼,再度放弃和我讲道理。
我置若罔闻,升起床侧的餐桌板,打算直接把菜摆好。
我擅自做主的动作彻底惹恼了严凛。他猛地抓住我胳膊,嫌恶地把我推开,带着愠怒道:“带着这些东西滚蛋,需不需要再提醒你一次,我……”
“你什么,”我干脆地打断,“你有女朋友吗?她现在在哪儿?她帮你吗,照顾你吗,给你打几个电话就行了是吗?”我已经很尽量不流露出挖苦和刻薄。
不知道严凛怎么想的,但是如果是我,生病的时候恋人不在身边还跑去国外欢天喜地地旅游,说实话是接受不了的。尤其作为男人,被人直接戳穿时会感到相当没面子。
严凛不是常人,反而平静下来,既没有惊讶我知道白苒的最新动向,也没有被我揭短的无措和恼怒,他看向窗外,不紧不慢地为自己的女朋友解释:“她不需要待在这里照顾我,我恋爱也不需要对方为了我放弃自己的生活。”他的视线突然转向我的脸,停了几秒后,又嘲讽地勾了勾嘴角,说出刺人的话语:“反而,像你这样不停往上贴的才会让我烦。”
我没说什么,继续刚才没做完的动作,把保温袋里的餐盒在餐桌板上摆好,整个过程,严凛没有再说一句,垂着眼眸,完全连看都不想看的样子。
我布完菜,才淡定地对他说,“吃不吃是你的事情,做不做、送不送是我的事情,你管不了我。”话音一落,我就潇洒离开,随他之后怎么把这些东西扔掉、倒掉。
我说的是真心话,比起他的态度,我更在乎自己做了什么,做到什么程度。就算有一天要放弃,我也希望自己是尽了全力的。如果是我想要的东西,我就努力争取,至于结果,听天由命吧。所以现在,我只用管我做不做这顿饭,而不会管他是倒在马桶还是垃圾桶。
回家路上,我在附近的超市斥巨资购入了十个保温桶,做好了每天送饭的打算。他不想看见我,而我也不想面对他的冷漠和嫌弃,不如每天做完饭给他送过去,交给门口的护士小姐就走掉。
为了留在这里给他做饭,我鸽掉了和张宇扬他们几个约定已久的纽城之旅。临走时,张宇扬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你真不去吗?”他问我。我沉默着点头,他叹了口气,没再劝我。
我觉得好笑,在所有认识我的人里,大家都默契地对我追求严凛的事情保持一致态度,大概就是不理解,不支持,但还是不会劝阻和评价,因为我那种偏执让人足够闻风丧胆。
其实我也不是对所有事情都有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如果真的这样,那我现在应该和严凛一样在全世界最顶尖的学府里学商科或者法律,而不是像个保姆一样做一上午饭。
再次卡着饭点来到医院时,病房门口的黑人护士已经从最开始的困惑不解变为现在十分熟练地接过我手里的保温桶也能一言不发。
她非常有礼貌,从不过问我为什么每天都拿来一个新的桶,也完全没有向我告知严凛是如何暴力处置我精心制作的饭菜。我们全程一般只有两句话,“hi”和“thanks”。
但今天她抱歉地告诉我病人并不在房间,不好擅自把东西放进去。
她倒是好套话,简单问了几句后,就告诉了我严凛在做x光检查,并且好心地建议我去科室门口等待。我不觉得严凛会想在检查后看到我,还是不要耽误他的康复进度为好,我摇摇头,打算先把保温桶放在护士站。
就在我准备走掉的时候,手机在我兜里震了起来,是个陌生的电话。我接了起来才知道是我导师组的另一位同学David。David是个地道的美国男孩,帅气幽默,为人热情开朗,他这次来电话是邀请我去参加今晚的野营party。
地址在郊外,还要留宿一晚,我担心明天不能及时给严凛送饭,想婉言拒绝。但是David之前当面邀请过我好几次,现在是假期,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只好用“去纽城旅游”当了借口。社交客套了几句后就结束了通话。
挂了电话,我一回身,差点儿被身后坐在轮椅上的人吓个半死。我捂着胸口,惊魂未定:“你怎么在这儿?”
说完才意识到我正站在人家病房门口。严凛的样子比前几天精神了一些,但看起来还是生人勿近的冰冷。有了前几次的伤心经验,我知道自己是多么不受欢迎,眼看着他进了病房,知趣地没再跟进去。
我又恋恋不舍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正准备彻底离开时,里面却传来严凛低沉阴郁的声音,“把你这些东西拿走。”
我摸摸鼻子,知道该来的躲不掉。认命地走进去后,一眼瞟到整整齐齐摆在电视机下面的七八个保温桶。
本以为他会连着桶扔掉,没想到他都留了下来,还允许这些东西摆在房间里,我心里有了些许安慰,甚至幻想起来他会不会动过里面的东西,哪怕一口。
但是严凛显然是不会允许我有一丝萌芽的期待的,即使我背对着他,他也能猜到我的小心思,毫不留情地对我说:“我给护工了,他洗了又送回来了。”
幻想破灭,但我并不失落,这已经比起我设想的结果好太多了,总之有人吃了我认真准备的食物,也算没有浪费粮食。我笑嘻嘻地说回过身问:“是吗?他们有说好吃吗?”
“不知道。”严凛眼也不抬,低头玩iPad,“菲律宾人,语言不通。”
我看着眼前的七八个保温桶,寻思这也一时半会拿不走啊,沉思了片刻,我趁机提议道:“要不然等我拿袋子来装走吧。”这当然是我找的托词,也是我之后再能进这间病房的“通行证”。
“你确定?”他突然这么问。
“嗯?”
“两天后我就出院。”顿了顿,他又补充“你短期内来不了的话,我就让护士处理掉了。”
“来得了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现在是假期,朋友也都不在身边,我每天都闲得发慌。
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我想起来刚刚在电话里说的“纽城之旅”,连忙为自己辩解,“我没有要去外地。”
严凛轻哼了一声,“看来你现在连诚实都做不到了。”他语气讥讽。
我无奈,“本来是要去的……”这也不算骗人吧,只算临时计划有变。
我没有说出来后面的话,无论是不是为了照顾他,留在波城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更何况这是我一厢情愿,严凛又没有吃一口,难道我去找他的护工邀功请赏吗?
“那为什么不去?”他反倒穷追不舍起来。
“呃……”我想起他之前说的话,不喜欢没有自己生活的,上赶着贴他的,思索几秒找了个万能的理由,“写paper……”
“看来你真是撒谎成性。”他脸色阴沉着对我下了定义。
我哑口无言,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索性放弃为自己辩白。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早过了我平时吃饭的时间。我一会儿还要去打工,心想既然他横竖都要给别人,不如我自己吃掉。我并没有放下今天的保温桶,也不等他对我下逐客令,说了声“拜拜”,就自己走掉了。
在病房门口遇到了他的菲律宾护工,他看到我手里拎着的东西,十分礼貌地伸出双手,打算接过去。我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转瞬又开始欣慰自己做的饭菜确实味道不错,最起码可以统一东南亚人民的口味。但我今天是真的饿的发慌,尽可能简单地解释了几句又夸张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在他不解的表情里带着我今天的午饭离开了医院。
第8章
之后的几天,我很准时地来报道,还是带着饭去的。我有个奇怪的强迫症,做事情必须有始有终,不能中途断掉,即使是给护工,我也依然做的很精致,丝毫没有懈怠。
等到严凛出院的那天,我才用上了上次铺垫好的理由,再次进了他的房间。
他正在收拾东西,刚拆了石膏的腿,还是有些不灵活。
严凛看到我进来也没有多说什么,维持着一贯的无视。我一边用比龟速还慢的速度把保温桶一个一个装进巨大的编织袋里,一边想如何挑起话题。
“肖睿马上就到。”严凛很知道我的软肋,一击即中。
我“哦”了一声,心里烦躁起来,手上也陡然加速。不想再当面和肖睿起冲突,好朋友和狗皮膏药,闭着眼睛都知道严凛站前者。
“那你注意休息吧……”我相信医生该说的也都说了,严凛也不需要我嘱咐。我拎起硕大的编织袋准备离开,不锈钢质地的十个保温桶在里面叮铃咣当地“打架”,发出刺耳恼人的声响。
严凛觑了我一眼,“你很怕肖睿?”
不是害怕,只是懒得应对,每次和他打交道我都筋疲力尽,而且动不动就会有身体上的损失。我虽然看着狠但是力气没他大,肖睿本身就是游泳特长生出身,我怎么可能抵得住他的暴力。上次那一拳就把我打的不轻,我体型偏瘦,尤其腰腹没有几两肉,淤青到现在还没完全下去。
“嗯……”,我还是不太情愿地承认了,又很快附上原因,“是他打人太疼了。”
我一般是不会和人示弱、服软的,如果今天肖睿在我面前,我死都不会说出一个“疼”字。但是面对严凛,很神奇地我就能说出来。当然不是奢望他为我伸张正义,而是因为我需要找个人抱怨,他是最好的人选。毕竟严凛讨厌我的理由那么多,也无所谓再多一个“懦弱”了。
严凛不再说话,背对我在包里翻找着什么。他抽出来一条领带,迅速又熟练地给自己打起来。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装扮十分正式,完全不像出院的行头,“你下午有事吗?”我好奇地问。
“晚上有聚会。”他简短地回答。
我很少参加需要正装出席的聚会,不会打领带,也几乎没有穿过西服。事实上,我讨厌所有正式的场合,本着能逃就逃的宗旨活到今天。
严凛修长的手指在领口来回翻动折叠,很快一个漂亮利落的温莎结就成了型,可惜面前并没有镜子,他即使手法娴熟还是有点歪斜。
他浑然不知,走到我旁边检查床头柜里还有没有落下的东西。我轻碰了下他肩膀,指了指领口,他却蹙眉不悦道:“干什么?”
好吧,他从不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我出声提醒:“你的领带歪了。”
他短暂地怔愣,抬手去拽。但是他的力度太大了,反而把定好型的领结扯得有些散。“啊……”我拿出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示意他看屏幕。
严凛不理我的好意,大步走向卫生间对着真真正正的镜子重新打了起来。
卫生间在靠窗户的一侧,我这才看到外面樱花盛开,绿叶茵茵,和前段时间的萧瑟颓败完全不同。原来这里的春天是这样的,我禁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严凛很快走出来,这回的领带是一个堪称完美的形状了,他长手长腿,黑色的西装更显的他整个人英俊挺拔。
“这里的风景好漂亮。”我想趁离开前和他多聊几句,只能找这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是吗?”严凛若有所思地问,难得勾了勾嘴角,“那你也来住半个月好了。”
第9章
春假结束后,我的日子又变得难熬起来。我的文学教授史密斯先生对我上次交的作业十分感兴趣,称赞我颇有进步,我在他的热情“建议”下,反复修改到几乎崩溃。即使我学了四年英语专业,对我来说这也是一门外语,像母语者一样写文章已经很让人为难了,更不要提设计故事情节,熬了几个晚上后好歹让他说了句“good”。
这带来的后果是打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严重体力不支,强撑过了一个中午。
招待的最后一桌是一对中国母女,母亲优雅漂亮,小女孩热情可爱,帮她们点完单后,店里也只剩零星几位还没吃完的客人了。我有些熬不住,偷懒地趴在收银台的桌子上昏昏欲睡。波城在这几天里温度迅速上升,午后的阳光下,我感到久违的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