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暂时放在我家。”贺初棠提议,“跟你的奖杯放在一起。”
凌遇缓缓抬头,问:“我的奖杯你拿回来了吗?”
贺初棠想要点头,又怕他开口拿回去,于是昧着良心说:“我妹过来的时候忘记把奖杯带过来了,有空我亲自过去给你拿回来。”
凌遇:“……”
贺初棠又说了句:“抱歉。”
“没关系。”凌遇将乐高盒子放下,接着把棒球帽拿起来,戴在头上,转头看向贺初棠的脸,弯着眼尾,眼睛里一片雪亮,“好看吗?”
那是贺初棠第一次,在凌遇忧郁的脸上看到如此灿烂的笑容。
贺初棠有一瞬的失神,点头:“好看。”
凌遇用手指轻轻地摸了摸棒球帽的帽檐,像在轻抚一件心爱的宝贝,唇角微勾:“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帽子。”
他舍不得把帽子摘下来,就这么戴着,又拿起了那件棕色的小马甲,脸上有些遗憾:“可惜我没有搭配这件马甲的衣服。”
贺初棠强压着内心的酸意,脱口而出:“既然没有就别穿了,看着也不像你的风格。”
“也是。”凌遇眼底有些失落,将小马甲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回袋子里,最后拿起了那盒奶油小饼干。
他把小饼干拿起来,看了眼盒子上的厂家,居然还是小时候阿弟最喜欢去的那家蛋糕店做的。
凌遇拿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口感还是跟以前一样,又酥又脆。
以前阿弟特别喜欢吃这个,凌遇却不太喜欢吃,觉得太甜了。
如今他已尝不出甜味,只尝出了苦和咸,而他鼻子突然酸得厉害。
他三两下将小饼干咽了下去,接着又拿了一块大的,继续嚼。
就这么干巴巴的嚼着,他想找回儿时的味道,但怎么也尝不出甜味。
贺初棠见凌遇一下吃了这么多,刚想问他好不好吃,低头一看,才发现凌遇在哭,泪水顺着脸颊,滑进了他的嘴里,伴着饼干一起吃。
“遇遇!”贺初棠急忙握住他还在拿小饼干吃的手,“你怎么了?”
凌遇突然推开他的手,猛地起身蹲在垃圾桶边上,双手抱住垃圾桶,低着头一阵干呕,呕了几下之后,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呕了出来。
贺初棠受不了这种味道,但心中的担忧盖过了他的洁癖,捂住鼻子,抽了几张纸递给凌遇:“好点了没?”
凌遇接过纸巾,刚想擦嘴,忍不住又呕了几下,直到胃里的东西都吐得干干净净,那股恶心的劲儿才过去。
他用纸巾擦了擦嘴,浑身乏力的坐回沙发上,脸色早已惨白。
贺初棠心疼道:“要不要喝点水?”
凌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贺初棠突然俯下身,将凌遇打横抱起,“回我休息室再喝。”他实在受不了这个房间里的气味。
“我的礼物!”凌遇挣扎着想拿回桌上那堆东西。
贺初棠搂紧他的腰,沉声道:“我让人带过去。”
凌遇怔了怔,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他把脸埋进贺初棠怀里,耳朵往他心口上蹭了蹭,有气无力地说:“饼干不用拿了,扔掉吧。”
“好。”贺初棠应了声,即便凌遇不说,他也不会再把这盒饼干带走。
葛姐在门外候着,贺初棠交代了葛姐几句,就把凌遇带回了自己的休息室。
凌遇已经很久没有反胃得那么严重,呕完整个人都恹恹的,喝了水脸色也没好转,眼睛里没什么精气神。
贺初棠越看越心疼,握住他的双手问:“去医院看看?”
“不去医院!”凌遇昂起头,眼中挂着哀求,“我不想去医院,不去医院好不好?”
“好,不去医院。”贺初棠只觉得心口上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住,他用力将凌遇拥进怀里,“我们不去医院,你别怕。”
凌遇轻轻地松了口气。
他不想去医院,怕去了医院,医生又要往他的胃里插管子,那种酸爽滋味,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可他这副样子,贺初棠终究是不放心,试着商量:“不然我叫田贤回来给你看看?”
“不用麻烦田医生的。”凌遇从他怀里出来,昂头迎向贺初棠投来的关切视线,“我,我……”
他一咬牙,干脆说了出来:“其实我有厌食症,刚刚是吃太急了,慢慢吃就没事。”
“你……”贺初棠瞳孔微张,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家伙每次去食堂都只吃白粥,而从不吃油腻的食物。
原来是厌食症啊?
“我厌食是心理上的原因……”凌遇又说,“去医院也没用,慢点吃东西就行了,饿不死我的。”
贺初棠捧住他的脸颊,千言万语,此刻却是一句也说不上来。
就这样静静地凝望着他那张苍白无色的脸,望着他楚楚动人的桃花眼,望着他微微张开却一语不发的唇。
他就这么望着,将怜惜都压在了心底。
“我该拿你怎么办?”贺初棠开了口,声音竟有些发颤。
凌遇堪堪勾出一抹牵强的笑:“只要你不再喜欢我,就好了。”
贺初棠的手失控一震,没说什么,低头咬住了他的唇。
凌遇挣扎几下无果,又一次被贺初棠的柔情驯服。
如果什么都不用想,就能跟他长长远远就好了,如果……他不是废物,他也不姓凌,身体没有病,心理也健康的话……就好了。
事后,凌遇趴在贺初棠怀里沉沉睡去,疲惫得不省人事,好在他的气色恢复了正常,两晕透着粉白,甚是可爱。
贺初棠在他的眉心亲了一口,侧身拿起床头桌上的手机,给田贤发微信:遇遇的厌食症是怎么回事?
田贤:应该是小时候遭到长期虐待而留下来的心理障碍,具体怎么形成的厌食症,还得去问他的心理医生,我不清楚。
贺初棠:怎么联系他的心理医生?
田贤:人没在国内,两年前跟凌淼一起出国了,他就是凌淼现在的老公,凌遇的姑丈。
贺初棠:给我他的联系方式。
田贤:也行,不过他会不会理你我就不敢保证了。
随后田贤给贺初棠发了一个微信号过来。
贺初棠试着添加好友,却遭到对方无情拒绝。
贺初棠皱了下眉,给田贤说:他没同意。
田贤:正常,两年前江良川亲眼目睹自己的女朋友被凌家保镖逼得差点跳楼,他最讨厌你们这个阶层的人。
贺初棠:……
田贤:我说句实在的,凌遇的心理问题很严重,如果你对他同情多过爱情,劝你趁早松手,他那样的人,经不起你们这些有钱人的折腾。
贺初棠盯着田贤发来的这句忠告,顿时陷入了沉思。
也许田贤说的不错,凌遇于他,目前只是一个很合拍、且相互有好感的伴侣,还没到要和对方长相厮守的程度,而凌遇虽然没有拒绝和他接吻,甚至是上床做更亲密的事,但也一直没有接受他的感情。
他们之间,连男男朋友都算不上。
贺初棠垂眸看了眼睡姿乖巧的小家伙,到底是自己操之过急,可他也深知,如果错过了,他绝对会后悔一辈子。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让他更心动的人。
凌遇醒来时,贺初棠还在睡觉。
他扶着又酸又痛的腰爬起来,拿起桌上的手机按亮,看到时间是18点02分,外面天已经暗了。
凌遇赶紧把手机放回去,就想下床,不经意间看到贺初棠在蹙眉,他怔了下,缓缓凑近贺初棠面前,用手指轻抚那片拧成川字的眉心。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噩梦。
等贺初棠的眉心抚平下来,凌遇盯着他的俊脸,发了一会儿呆,倏忽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唇,快要碰到时,他又把手缩了回来。
他翻身下床,把东一件西一件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三两下套回身上。
回头看了眼床上的男人,越是和贺初棠感情升温,他却是良心不安。
总觉得,贺初棠对自己越好,他就越发心虚。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到时候想要全身而退,会很难很难。
凌遇拍了拍自己的脸,一时间忘了右脸还是肿的,一巴掌下去,痛得他直皱眉,差点发出声音,幸好他及时忍住,才没有吵醒贺初棠。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远远看到休息室的桌子上摆着大哥给他送的那堆礼物,顿了下,提步走过去。
桌上有便签纸,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然后离开。
贺初棠看到纸条时,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
纸条上写着——贺先生,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们结束吧。
贺初棠眯起阴鸷的黑眸,将纸条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贺初棠环视一圈偌大的休息室,那些东西都不见了……凌辰送给凌遇的那些礼物,一件也没有留下。
他想起了凌遇在戴上那顶棒球帽时,问他好不好看的天真笑容。
想起了凌遇明知自己有厌食症,也要品尝那盒奶油饼干的痛苦表情。
再结合凌辰为了凌遇,突然官宣取消同贺琳琳的婚事。
以及贺初夏开视频时提到的那件事——凌辰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盯着一个男生的照片看好久……
贺初棠捂住脸,身体失控地颤抖起来。
难怪小家伙三番两次拒绝他。
原来如此……
原来在他的心里,早就有了别人。
*
凌遇的肌肤又薄又细嫩,脸上挨的那一巴掌到了晚上也没消多少,不得已他只好先回一趟宿舍,把大哥送的礼物锁进柜子里,最后戴了个口罩去舞蹈室。
这会儿其他队员都没在,舞蹈室里只有连诗厚一个人。
见他回来,连诗厚急忙迎过来:“遇遇,你这一整天都去哪儿了?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我还以为你又跑了呢。”
凌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扯了句:“贺老师找我谈心。”
“又谈心?”连诗厚挑眉,不过想想他也没有多问什么,“算了不聊这个,你脸怎么了?怎么戴着口罩?”
凌遇下意识地隔着口罩摸摸自己的脸,摇摇头:“没事,等会儿还练吗?”
“练啥呀,吃晚餐去,我都快要饿死了!”连诗厚勾住凌遇的手臂,将他拉出舞蹈室。
二人去到餐厅时有些晚了,取餐区没剩下什么菜,不过凌遇对吃的要求很低,一贯只打了一碗白粥。
连诗厚把最后两个肉菜都拿走了,坐下来马上说:“遇遇,你要不要吃点肉肉?很好吃的。”
凌遇摇头:“不了。”
连诗厚不解:“你也不是素食主义者啊,为什么总不吃肉?”
凌遇顿了顿,反正已经跟贺初棠说了,跟连哥说也无妨:“我有厌食症。”
准确来说,他对肉类食材的反胃尤其严重。
连诗厚整个人都怔住:“厌食症???”
凌遇笑了笑,不打算再解释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阿弟刚去世的那段时间,他完全丧失了求生欲,吃不下也喝不下,大哥就天天捏他的嘴给他灌冷饭菜,且大都是肉食多。
他根本就吃不下去,每次都会吐出来,而大哥每次见他吐,都要很生气的对他拳打脚踢一顿。
当然也会骂,不过凌遇当时已经听不见声音了,不知道大哥骂了他什么。
大哥只坚持了一段时间,估计是觉得打累了,或是骂腻了,后来就再也没有理过他。
反正凌遇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厌食的,不止是在心理上,他的肠胃在那时候也损伤得很严重。
这些烂毛病一直延续到今天,凌遇也没怎么重视,觉得这是他罪有应得。
阿弟为他丢了性命,他就该遭受一辈子的病痛折磨才过得安心一点。
连诗厚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连哥,你就别问了,我不想让人知道这个事。”凌遇说着要开始吃粥了,于是将口罩摘了下来。
连诗厚余光扫见他红肿的右脸,登时怒了:“你的脸怎么回事?”
“别激动呀。”凌遇一脸淡定,“先吃饭。”
连诗厚哪里还有胃口,正色道:“遇遇,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如果有人欺负你,我带你去找导演,让他给你做主!”
凌遇无奈解释:“是家事,导演做不了主。”
“什么家事?”连诗厚顿了下反应过来,“凌辰打的?”
凌遇失笑:“好了,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其他人,是我大嫂打的。”
“你大嫂?”连诗厚思索一番,“贺琳琳?”
凌遇点头:“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微博上都爆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连诗厚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大哥该不会是因为你大嫂打了你,所以才取消婚事的吧?”
凌遇笑:“不可能,估计是利益没谈妥,我和我大哥关系不太好。”
“那更不可能。”连诗厚给他分析,“贺凌两家的合作半年前就定下来,现在是即将验收的时期,凌家突然终止合作,至少要损失几十个亿。”
凌遇张了张唇:“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连诗厚道:“谁还不是个富二代了,我家跟凌家贺家都有合作。”
凌遇:“……”
吃过晚饭,二人回到舞蹈室,跟另外三位队友集合,把二公曲目练了十几次,直到五个人都没有出现失误才停止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