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景龙让荣冰去自己办公室，却没有端坐在办公桌后方等着荣冰，而是坐到了落地窗边的茶桌前。
　　荣冰走进去的时候，荣景龙已经拆了一包新茶，倒在了茶具里。
　　这就意味着，他这一次找荣冰单纯只为私事。
　　荣冰走进办公室便停下了脚步，隔了几米远的距离看着荣景龙。
　　荣景龙朝他招手：“你坐我对面，我找你来只是想跟你聊会儿天。”
　　荣冰便抬脚走了过去。
　　“我去找过你妈几次，跟她聊了几句，才发现我忘了你的生日。”荣景龙语气平静地说。
　　荣冰没什么表情：“无所谓，这也不是第一次。”
　　荣景龙原本要说的话硬生生卡了一下：“我给你买了一艘游艇，晚点让程谦何陪你去取。”
　　他看向荣冰，眼神很柔和：“如果你不喜欢，可以跟我说，我再买别的。”
　　“这是单纯的生日礼物么？”荣冰问。
　　荣景龙：“是。”
　　“不存在借生日礼物的名义来讨好我妈的成份？”荣冰又问。
　　荣景龙皱了一下眉头，放下茶杯：“你不希望我和你妈妈重修于好？”
　　“不希望。”荣冰非常直接地回答。
　　荣景龙终于沉下了脸。
　　他今天是抱着与荣冰友好交谈的态度，荣冰却明显并不配合。
　　甚至，荣冰表现出的排斥比以往更甚。
　　这时茶壶里的水终于升至沸点，逐渐由暴躁转为平静。
　　荣景龙的情绪也仿佛成功被浇熄。
　　他伸手拎起茶壶，浇在了他刚拆的茶叶上。
　　接着将一只小巧的玻璃茶杯放在荣冰面前：“喝茶。”
　　荣冰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
　　荣景龙注视着荣冰，脑海里掠过的画面是荣冰来荣启的一举一动。
　　以及前不久国际事业部刚呈上来的报表。
　　诚然，他对荣冰作为下属的身份是满意的，但他和荣冰的父子关系总也得不到缓和。
　　林静湘回国，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
　　他已经年近六十，再培养一个接班人并不容易，且存在风险。
　　他不如直接拉拢荣冰，这也是他这段时间一直伺机接近林静湘的真实原因。
　　荣景龙喝完了手中这杯茶，一个决定也已经从他的心里浮现。
　　“下周一的股东会议，你来参加吧。”他说。
　　荣冰抬了抬眼睛，他不太理解荣景龙口中的聊天为何会突然变成谈公事。
　　“我会在股东会议上宣布，将我的一半股份转让给你，”荣景龙声音沉稳地说出自己的决定，“这才是我真正想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他说完之后，坦然地看着荣冰。
　　他以为会从荣冰眼睛里看到些许激动的情绪，无论那激动是因为高兴，还是单纯因为受到了刺激。
　　但荣冰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非要说有，那也只有一丝淡淡的嘲讽。
　　荣景龙只是眨了一下眼睛，那丝嘲讽却又不见了，仿佛只是他眼花看错了。
　　“周一再说吧。”荣冰最终只冷冷清清地说了句。
　　到下周一之前还剩四天时间，易星霖发现荣冰变得非常忙，几乎白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面跟人谈事情，晚上回到家之后也会时不时拿起笔记本电脑处理公事。
　　虽然并没有影响到他俩的独处时间，易星霖也忍不住担忧起来。
　　他俩躺在床上，易星霖心疼地捏着荣冰的手指关节。
　　他发现荣冰的指关节长了一层薄薄的茧。
　　“你爸也太压榨你了吧，”他小声嘟囔，“最近也没有新项目，怎么能安排这么多事情给你？”
　　荣冰笑了笑，把易星霖的手指拿上来轻吻了一下。
　　“星星，我想问你个问题，”他忽然轻声问，“如果我不当总监——”
　　“你爸要给你调职？”易星霖马上问。
　　荣冰点头：“可能过几天，我的工作会发生变动。”
　　“还要把你调到更忙的部门吗？”易星霖支起身子问。
　　“现在还不确定。”荣冰说。
　　“可以拒绝吗？如果比现在更忙，你身体会吃不消吧。”易星霖问。
　　荣冰没有说话。
　　易星霖立刻想到，荣冰前段时间开销很大，买房买车买积家，所以才会对现在这份工作有需求。
　　如果荣景龙开出更好的条件，即使会累到筋疲力尽，可能荣冰也会甘愿一试。
　　易星霖的眼睛里顿时盈满了泪水。
　　荣冰究竟承受了多少啊？
　　荣冰看着他，叹了口气，上前来擦去他眼角的泪水。
　　“星星，如果我不想当这个总监了，你会怪我么？”他轻声问。
　　易星霖睁大眼：“我为什么要怪你？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荣冰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又低下头吻他。
　　易星霖觉得荣冰大概只是随口一问。
　　到了周一，荣冰先去了一趟人事部，没等人事总监追出来，他已经进到了通往会议室的电梯里。
　　荣冰进入会议室的时候，董事会其他成员已经全部到齐。
　　他们齐刷刷地偏过头看着荣冰走进来。
　　荣冰几乎是踩着会议开启的时间赶到，莫名就有一种压轴的效果。
　　所有人都在猜测，董事长把自己儿子叫来了，为的是什么。
　　他们自然也猜到，荣启恐怕要变天了。
　　荣景龙坐在长形会议桌的正前方，他的左膀右臂则分别坐在离他最近的两个座位。
　　但这一次，他的身侧多了一张椅子。
　　所有人一来就看到了，此时也心知肚明，那张椅子是要安排荣冰坐下的。
　　果然，荣景龙一见荣冰走进来，便向他招手：“荣冰，你坐这儿来。”
　　但荣冰没领这个情。
　　他说了句“不用了”，并且拉开最后一排的椅子坐了下来。
　　荣景龙并不在意，甚至还带了一丝纵容的意味。
　　他开始主持会议。
　　他开门见山，用的还是之前在办公室会见荣冰时的说辞。
　　他一直看着荣冰的表情，观察荣冰的反应。
　　当他说到：“今天的股东会议，我主要想说两个事情，第一个，是关于我现有的股份将划出一半转让给现任国际事业部总监荣冰。”
　　会议室里因为这句话而产生不小的骚动，荣冰却仍旧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荣景龙接着说：“第二个，是我有一项人事任命的建议，建议荣冰担任荣启下一任行政总裁，也就是CEO。”
　　荣景龙的目光从荣冰脸上移开，锐利而果敢地扫视向会议室里其他股东：“对我刚宣布的两件事情，如果大家有异议，可以在会上提出来。”
　　但他没想到，举手表示自己有异议的第一个人是荣冰。
　　所有人都把目光望向了最后一排，荣冰不等荣景龙点头便站了起来。
　　“我已经向人事部递交了离职申请，”荣冰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在会议室里投下了一颗炸雷，“关于董事长的任命，只能说所托非人了。”
　　作者有话说：
　　三章


第80章 离职
　　所托非人这四个字, 荣景龙曾经在脑海中设想过。
　　他设想的是集团的几位元老跟他提这四个字，力劝他不要如此草率地把重任放在荣冰一个人的肩上。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提出反对的是荣冰自己。
　　场面一度很难看。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谁也不敢在这个关头撞上枪口。
　　荣景龙也没有当众发飙，只挥手让荣冰坐下，并且继续把股东会议开完了。
　　他没再提起自己的那两项决定, 对荣冰提出辞呈一事也充耳不闻。
　　荣冰耐着性子参加完了整场会议。
　　他清楚，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荣启的股东会议。
　　尽管他对荣景龙有诸多意见，但还不至于当众令对方颜面扫地。
　　他也清楚，自己说的那句话, 已经让荣景龙难堪了。
　　这股挫败感应当会跟随荣景龙很长时间。
　　荣景龙沉着脸宣布会议结束, 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让荣冰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这一次叫荣冰过去，显然不再是闲话家常。
　　荣冰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 看到荣景龙正坐在那张宽大冷硬的红木办公桌后方。
　　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你担任的是总监的职位, 在你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首先告知的人应该是我，”荣景龙压着情绪, 声音低哑, “尤其, 我还是你父亲。”
　　“按照公司制度, 我向人事部递交离职申请, 有问题么？”荣冰冷冰冰地反问。
　　荣景龙一拍桌子：“你至少应该先知会我，而不是在我宣布了给你升职之后，你让我当众出糗！”
　　荣冰略微抬眼, 眼神里带了一丝嘲讽：“目前来看, 你并没有任何损失, 我在你宣布之前已经申请离职，而你不过是口头宣布，并没有形成文件，并不构成你的损失。”
　　荣景龙气得要吐血：“荣冰，我这一张老脸对你来说就真的不重要吗？我虽然没有出示正式文件，但这份文件的底稿就在我抽屉里，只要有我的签章就能生效。”
　　他手指颤抖地指着荣冰：“你这一次真是让我寒透了心！”
　　“是么？”荣冰往前一步，手臂撑着那张桌子，低下头与荣景龙对视，“早在三年前，你就让我心寒了，现在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荣景龙脸色一白，他马上回忆起自己三年前对林静湘和荣冰所做过的事。
　　“所以，你果然还在记恨我，想用这一次的机会打压我？”荣景龙调整情绪的能力很是了得，很快沉下脸来，声音冷峻，“荣冰，我只能说你放弃我的股份和行政总裁的职位，对你的前程并没有任何助益。”
　　他手一挥：“如果连孰轻孰重都拿捏不准，你也的确不值得让我委以重任，你想离开，我自然也不会再阻拦你。”
　　荣冰没什么表情，点头，收回手臂，转身便要走出去。
　　荣景龙这时忽然在他身后开口，荣景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疲惫，和刚才的暴跳如雷判若两人。
　　“自从你回国，你妈妈回国，我已经尽心尽力做出补偿了，难道还不够吗？”荣景龙低声问，“三年前我是愧对你们母子俩，但你们去英国的一切都早已经打点好，你们的生活应该无忧，你为什么会到现在还记恨这件事？”
　　“生活无忧——”荣冰忽然笑了一声，轻声说，“但是我身边没有他了。”
　　“谁？”荣景龙警醒地问。
　　荣冰没有再回答，推门走了出去。
　　按照荣启的人事制度，荣冰需要用一个月时间走完离职流程。
　　但在所有人眼里，荣冰已经基本是个离开的人了。
　　荣景龙身边原本就在垂涎CEO这个位置的人，以及现任并且差点被卸任的CEO本人，都卯足了劲，想要在这一个月里占领自己所渴求的位置。
　　相较之外，荣冰完全像个局外人。
　　一个月期限到了的时候，荣冰从办公室里拿走他已所剩不多的几件私人物品。
　　他用一只小纸箱把自己的东西打包，走出办公室，看到那位助理小妹正在偷偷抹眼泪。
　　荣冰脚步顿了一下，但并没有多停留，继续往外走。
　　助理小妹抽抽嗒嗒地在他身后说：“总监，你从明天就不来了吗？”
　　荣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嗯了一声。
　　“那你是不是，有更好的去处了？比荣启更好的地方？”助理小妹泪眼婆娑地问。
　　荣冰点了点头：“是。”
　　助理小妹擦去眼泪，大声说：“那我就不难过了，祝总监前程似景，生活幸福。”
　　荣冰笑了笑：“谢谢。”
　　直到荣冰走进电梯，助理小妹才恍然忆起，这似乎是荣冰第一次在荣启露出这样的笑容。
　　荣冰抱着箱子下降到停车场，这时早已有人在停车场里等着他了。
　　站在电梯口最明亮的位置的那个人，是易星霖。
　　易星霖早已经听说荣冰有辞职的打算，但是直到这最后一天，他才有了些真实感。
　　一个月前荣冰曾经向他说起自己不愿再当这个总监，也说过荣景龙要把他调职，但他没想到，最终的结局是荣冰失去了工作。
　　他这几天不太敢提起这个话题，就是不想触动荣冰的伤心事。
　　但是到了荣冰正式离职这天，他肯定是要来接荣冰回家的。
　　他要让荣冰知道，离职并不代表被抛弃，就算被荣启抛弃，也不会被他抛弃。
　　他始终觉得，一定是荣启给的压力太大，荣冰日渐疲累，才会放弃这份工作。
　　但是哪怕荣冰放长假也没关系，他目前还有存款，而且他一直有固定收入，能够支撑两个人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易星霖看到荣冰走出电梯，马上迎上去，接过荣冰手中的纸箱。
　　“东西都拿齐了吗？”他轻声问。
　　荣冰嗯了一声，笑笑说：“走吧。”
　　“走，我们去买些菜，回家庆祝一下。”易星霖一只手搂着纸箱，挥动另一条手臂。
　　荣冰这时已经走到宾利车旁边，闻言诧异地问：“庆祝？”
　　“对啊，你终于摆脱你爸的掌控了，不该好好庆祝吗？”易星霖一拉车门坐了进去，语气豪爽地说，“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再关心荣启的任何事情了，好好在家休息，休息几个月，想出去工作了再出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