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庞大的装甲车从桥前直冲过来,一点速度也没有见,它像是碾过死物一样,粗暴霸道地撞开一辆一辆挡路的车,在那像是暴雨一样的枪声中都没有停下来。
每一辆都被它撞得在半空中翻飞,又重重地“砰”一下落在了地上。
它像是座山一样压了过来,晏知行唯一能做的第一反应就是紧紧地抱住了沈杳,把他牢牢地护在了身下。
黑车也毫无意外地被撞到了飞起,沈杳的眼前是一阵急速的天旋地转,就像是掉进了滚筒洗衣机里,连五脏六腑都要被摔了出来。
“嘭——”
重重地一下落地时,黑车已经百孔千疮,挤压着每一分每一毫的生存空间。
晏知行的手都已经护在沈杳的脑后,他的脑袋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那剧烈疼痛的侵蚀,视线短暂地黑了一阵。
“滴答。”
寂静的空气当中,血腥味道的液体落在了沈杳的脸上,温热的。
沈杳的呼吸蓦地变得急促起来,许久未来的恐慌敢再次席卷而来,像是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伸来,按压住他的四肢,扼住他的喉咙。
视角的余光里,是通红的桥梁。
晏知行把他护在身下,用肩背替他强行撑起了挤压着的空间,鲜血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着,落在沈杳的脸颊上、脖颈上、衣服上。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情况,同样的有人护在他的前面,一切都在与过去吻合。
沈杳的唇色越来越白,他连呼吸都忘了,一点鼻息都没有发出来。
他眼前的画面被人切碎又重合。
沈杳再次看到了那个漂亮的omega,他的母亲。
也是这样把他抱紧在怀里,哪怕自己已经满身的血,却依旧用手指抹着他的脸颊,替他擦去上面的血迹。
告诉他——
“沈杳……别怕。”
晏知行睁开了眼睛,他满脸鲜血。他看到了沈杳脸上呆滞无光的神色,也注意到了他白皙脸颊上温热的血液。
他伸手抹去了。
沈杳的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他掉在了幻境里,连眼前是谁都分不清,气若凝息地喊了一句:
“妈妈……”
晏知行没有听到那道微弱的声音,他转过身紧紧盯着窗外。
装甲车扫平了一切障碍之后,却没有再次撞上来,一个高大的外国人Alpha从车上跳了下来,他转着手上的枪,悠闲地往黑车的方向走过来。
晏知行尝试着动弹了一下,他的右腿却被死死地压住着。他看着佣兵越走越近,从车门的隐秘位置里摸出来了把枪。
车门因为被挤压根本打不开,晏知行顾不得自己满身的血和伤,开枪在车门上打了两枪。他咬着牙,动作急切地用拳头一记打了上去,整条手臂瞬间变得全麻。
佣兵的距离每进一步,晏知行撞车门的动作就迫切一分。
“嘭。”
车门终于颤颤巍巍地摇晃了起来,最后在一声重响之下打开。
晏知行把枪塞给了表情浑浑噩噩的沈杳,他用力地一推,把人推到了车门外。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刚才的一切耗尽了晏知行的所有力气。他的眼眸却还是强睁着,像是一定要看到沈杳走远:
“沈杳……你走吧。”
“不要……”
沈杳摔在门外,表情空洞一霎,他下意识地在半空中伸出手,想要抓住晏知行的手指,拳头用力地合上那瞬,他只碰到了指尖流逝而走的空气。
沈杳像是猛然回过了神一样,他的脸色苍白依旧,却很快地抓住枪往身后藏。
“咔哒——”
他无声地上了个膛,然后手指扣在了扳机之上。
佣兵走了过来,他直接径直掠过了桥上看起来柔柔弱弱的omega。他站在晏知行面前,一句话都不说,直接用枪隔空对准了晏知行的脑袋,准备直接干脆利落地要他的命。
晏知行的神色却依旧冷静,他一点也不畏惧即将到来的死亡。
他看到佣兵的身后,沈杳表情冷静到出奇地抬起了手,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得轻拂动,脸颊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缓缓地滴落着。
他那张脸漂亮得不像是会拿枪,可是握枪和抬枪的动作都非常标准。
“砰——”
他压不住后座力,所以用两只手紧握着枪。他开枪的动作没有一份迟疑,动作比佣兵都要来得快一拍。
呼啸的风声当中,子弹精准地穿过了佣兵的脑袋,血花在空气当中炸开,与空气和风中的血融在了一起,变成一副诡异的画面。
杀了一个人,沈杳也没有过多的表情。他把枪缓缓地放下,像是在风中摇曳着的彼岸花。
“晏知行,你要记住。”沈杳转过脸,他用手背轻抹掉脸上的血迹,像是从场常年缠着他的噩梦当中惊醒,喉咙沙哑到了极致,“我救了你一命。”
血液模糊着晏知行的视线,他坠下的意识前。这是他最后看到的画面,也是他最后听到他的声音。
他的手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抓了一下,像是要握住些什么。
沈杳站在原地,在晏知行剩下的保镖到来之前。他把身上毛衣上戴着的定位仪摘下,丢尽了湖中,让他的踪迹在湖水中完全消散。
他口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着,沈杳拿出手机,对面的人气急败坏地发着一条又一条的讯息。
“你为什么不按照我们说好的计划来?!”
“我不是都保你的性命了?”
“你也想杀晏知行,为什么还要反过来救他?!”
沈杳垂下眸,雪花落在了他的眼睫上,冰凉地温度。他冷漠地回复道:
“不是你先不按照我们的计划来的吗?”
“那就不要怪我反水。”
第72章 “你可以利用我”
沈杳被晏知行保护得很好,他身上没受太大的伤,擦伤也被处理得很好。陈双和晏知行就没那么幸运,被推进了手术室急救。
他独自呆在顶楼的病房里,门外站着几个留下来的保镖。沈杳拿着手机,把里面的信息一条一条地删除,再把各个邮箱里的定时消息耐心地撤掉。
如果他不幸被人摆了一道的话,真相也会在第一秒之内出现在晏媛的面前。
晏知行的家主位置有许多人觊觎,和他联系的是晏知行的一个哥哥,晏回。
从他在晏家醒来的第一天,他就在那被饭盘压着的纸条上发现了联系方式。
晏知行行事缜密,无论是去哪里,去做什么,他都有详细的计划安排,提前确认这条道路的安全。
沈杳需要做的事情是以身为陷阱,打破晏知行的平衡,给晏回制造出来机会。
他从不害怕把自己算进局里,也不畏惧赌命。当初徐意白和关殊抢婚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他赌的是,晏回不敢要他的命。
沈杳把手机卡拿出来,掰断,丢进了身旁的垃圾桶里,又有揉皱的纸巾覆盖住。
现在事情暴露,在晏知行苏醒过来之前,畏惧于他的打击报复,晏回肯定会把自己藏到天涯海角之处,连一个尾巴都不敢露。
那么他在晏知行面前,不会是共犯。
只会是他的救命恩人。
*
眼前是黑压的天,一口气都透不出来,金发的少年在没有尽头的道路上奔跑、奔跑,耗尽着全身的力气,脚步在突然之间止住。
碎石从悬崖边掉落下去,深得连声回响都没有发出来。
“咔哒——”
“咔哒——”
他脖子上的怀表指针转动着,像是个年迈的老人,发出着卡壳的声音,显得有几分寂寥。
伸手摸不见五指的黑中,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空间只能听到他独自沉重的呼吸声,急促地打乱着节奏。
站在陡峭的悬崖边上,他挪动着脚步,一步一步地往那噬人的黑暗当中走去。
有声音从深谷里冒出来——“坠下去。”
在他的身后,却有人低声喊着他的名字,清冽干净的嗓音吐字无比清晰。
“晏知行。”
他摇摇欲坠的身影在半空中停止,他在瞬间追随着声音的方向转过了身去。
沈杳站在他的身后,他身上的白毛衣上沾着血。黑暗突然变得不再是黑暗,隐隐约约从天际边冒出来的柔光落在了omega的身上。
他的手上拿着把枪,看着晏知行,缓缓地抬起了手。
“砰——”
蓦地,天亮了。
晏知行猛地睁开了双眼,他从梦魇当中挣脱出来,最后的一幅画面是沈杳微微上挑的眼尾,还有枪口冒出来的冷烟。
病房里的灯光在他面前一闪一闪,像是坏掉了一样,切断着他的回忆。
他的心跳暂时还没有平息下来,身上的汗多得像是要把人吞没。意识恢复的第一秒,晏知行听到了身边的轻微声响。
沈杳坐在病房的床旁,今天的天气好像格外冷,他身上穿了件高领的白毛衣,下巴藏在了衣领里。他的手中拿着一把水果刀,低头认真地削着手中的苹果。
动作不是很熟练,让人时时刻刻地担心他会不小心割到白玉般的手指。他削果皮已经削到了最后一截,像是得了强迫症一样,中间都没有断开。
沈杳知道晏知行醒了,他把那个完好无缺的苹果放到了床头柜上,问道:“当时那一刻,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出去?”
“大概是。”晏知行停顿了下,才继续平缓地道,“我想救你一命。”
“如果我没有拿起枪,如果我没有命中那个佣兵,你会后悔吗?”
“不会。”晏知行脸色平静地道,“我已经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
他没有告诉沈杳,他把枪给沈杳并没有指望他能开枪救他。他把车上唯一一把枪给沈杳,只是想留给他一层保障。
“晏知行。”沈杳看着他,低声地问道,“那又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护着我?如果没有我,你或许有机会逃掉对吗?”
这就是晏知行最讨厌的弱点。人一旦有了软肋,就像是一颗刺卡在心脏位置,时时致命。
他许久没有说话,转身就要离开。
晏知行的手上还挂着点滴,他抬手拉住沈杳手臂的那一刹那,针头偏离了点血管的方向。
“沈杳。”
他开了句口,接下来是很长一阵的沉默,晏知行只是道:“在我带你离开之前不要出医院,有什么需要跟我或者和保镖说都行。”
晏知行的嘱托已经结束,他的手却依旧迟迟未松。最后却还是放下,看着沈杳离开。
他的背影刚消失没多久,门口的护士就走了进来,来检查他手上的滑针。
是沈杳和她说的。
*
晏知行出院的第一天,他带着沈杳回到了晏家,却带着他来到了那间沈杳未曾进去过的书房。
他慢了半步在沈杳身后道:“你开门。”
沈杳按照他的指令推开了门,他看清眼前的画面时,脚步稍顿了下。
他看到了被绑着的三个人,沈复林、沈深棉,甚至连沈复林常年在外的Alpha儿子晏知行也没有放过。
他们被牢牢地捆住着四肢,无助挣扎地躺在地上,双眼惊恐无助地瞪着,连嘴上都被粘着封布,只能听到那被闷在喉间的“呜呜”求助声。
看到沈杳走进来,他们的腿剧烈摆动着,像是在求饶又像是在囚禁。
“咔哒。”
晏知行在他的身后关上了门,他走到书房的抽屉位置,从里面取出来了把手枪。
他边往沈杳的方向走去,边面无表情地道:
“我的母亲是个野心很大的omega,她想要的都是晏家最至高无上的位置。我的父亲是他家族里最小的孩子,浪漫主义患者,他相信这个世界有完美无缺的存在。”
“他们之间的相逢、恋爱、结婚全都在我母亲的算计之下,我父亲以为自己获得了爱情,但我母亲需要的只是一个可靠的后山。”
“他只是她通往权利路上的一颗棋子。”
晏知行给手枪上了膛,他的眼睛像是块深蓝的冰。沈杳是个合格的倾听者,从不会打断别人的故事。
“很可惜,我母亲失败了,她没有拿到她想要的东西。而我的父亲,他得了绝症,年仅三十的时候就在病床上等待死亡。”
“我曾经问过他后不后悔,他那个时候已经被病痛折磨成皮包骨头的模样,却笑着把自己一直戴着的怀表戴在了我的脖子上。”
“他说‘我不后悔,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沈杳,你应该和我想的一样,认为他蠢笨得无可救药。我不愿成为他这样的人,所以我从未戴过他送给我的怀表。”
沈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静静地看着晏知行摘下来了手指上的板戒。那枚戒指象征着晏家的价值位置,晏知行从未摘下过。
他握住了沈杳的手,抬了起来,垂着眸道:“我一步一步不择手段地往上走,戴上了这枚戒指,不是为了代替我的母亲完成她未完成的愿望。”
“而是因为晏家是个很传统的家族,因为我的金发、我的蓝眼睛,有很多人叫过我‘杂种'。而我要做的,是让他们跪在我的面前,掌控所有我能掌控的东西。”
晏知行把手上拿着的戒指往沈杳的手指上戴。
板戒戴在晏知行的食指上正好,戴给沈杳的时候,却要戴在骨节最宽大的大拇指上,才算是完美地吻合。
晏知行把枪放到了沈杳的手里,他站在沈杳的身后,肩背宽阔,从背后看过来的时候完全把沈杳挡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