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莫青立刻打断了她,“别叫我新娘。”他真的要对新娘两个字ptsd了。
洛桑睁大了眼睛问:“那叫你什么?”
“叫我莫青,或是莫青哥哥,都可以,就是别叫我新娘......”
“真的可以吗?”洛桑看向苏尔亚。
苏尔亚正倚着栏杆,暖光打在他的身上,让他棱角分明的面庞和性格都柔和了不少,他先说了声“可以”,然后又补充道:“不过他确实是我的新娘。”
“苏尔亚!”莫青简直忍无可忍,“不要瞎教小孩子!”
苏尔亚还是很认真的样子:“我们举行过婚礼了。”
“不是,没有!”莫青有嘴说不清,“婚礼没有用,要有结婚证才行,而且是盖了章的那种!”
“那我们明天就去领结婚证,你的护照......”
“尼泊尔同性是不可以结婚的!中国也不可以!”
苏尔亚没有在继续说下去,他打开手机,不知道敲打了什么,冷光突兀地跳了出来,最后他将手机举到莫青眼前。
“我看不懂尼泊尔语。”
“上面说,”苏尔亚点了翻译,继续将手机放在莫青眼前,“尼泊尔早在10年就已经计划在法律上允许同性结婚,并鼓励同性在珠穆朗玛峰举行婚礼,并且相关法律已经有了草案......”
莫青怔住了,自己还真没了解到这块,在他印象里尼泊尔一直落后且死守传统,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听苏尔亚叫自己“老婆”,称呼自己为新娘,总觉得自己在他的眼里不像是同性,谁知道苏尔亚心里比他还清楚。
莫青心中好不容易想雄辩一番的熊熊烈火又被灭了个一干二净,他只能干巴巴地说声“好吧”,然后就在苏尔亚热切的目光中往回走。
“今晚怎么睡?”走了一半,他突然想了起来。
“我和老婆睡啊。”跟在他身后的苏尔亚理直气壮地说。
“不行,不要......等等,”莫青忽然想起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我发烧的时候你也是一直跟我睡的吗?”
“没有,我在杂物间的地上铺的床。”他试过,但是莫青身上实在是太烫了,加上一个本就年轻气盛的他只会火上浇油......虽然事实是阿妈在他耳根边不停地磨才把他磨走的。
“杂物间?哪里?”光听“杂物间”三个字就觉得凄惨,莫青发现自己到底还是心软。
“这里。”
苏尔亚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拉开门,厚重的木器味道扑面而来,莫青看见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很多杂物,而中间努力空出来一块位置,只铺着两层薄薄的被褥,细小的灰尘隐匿在黑暗中飘得到处都是。
“离你近,而且,这里没有另外的房间了。”
“......”莫青说不出来话,也不好意思直视苏尔亚的眼睛,好像明明自己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个,不管怎么样,明天一定得离开这里了。
“好吧,我们一起睡吧,”莫青说道,“不过你不要再叫我老婆了,我真的不是你......”
好吧,苏尔亚只能在心里想,他的老婆真是善解人意。
即便两个人睡了两床被子,莫青还是往里面缩了很多,感觉苏尔亚身上蓬勃的热气一阵一阵地刺激着他的感官,他睡了一整天,心里满是焦躁,但听着苏尔亚匀长的呼吸声,却也慢慢地静了下来。
不管苏尔亚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善意还是恶意,这里都是不能多待了,他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他在发烧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是被关进了牢笼,说不定,第二天自己就会被卖到一个更偏远的地方,到时候别说是寄信,可能就算是命丧尼泊尔也无人知晓。
不管怎样,明天一定得离开这里了。
第9章
莫青打天刚亮就醒了,一转身,床的另一半空空如也,只剩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房间里燃了藏香,一缕轻烟袅袅得盘旋着,莫青深深地嗅了几口,怪不得他昨晚到了后半夜就莫名睡得安稳了。
下床洗漱完,莫青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藏族阿妈这时候刚好端来了早饭,盛情难却之下他只好配合地吃了几口。
“洛桑呢?”莫青问道。
“上学去了。”阿妈边说边灭掉藏香。
“对哦,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上学最重要了。”
“也上不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公立学校就是这个毛病。”
“公立学校的话,学费应该不贵吧?”
“是不贵,不过苏尔亚那孩子一直说想送她去私立学校好好上,我心想,女孩子家,就算了吧。”
“女孩子家怎么了?”莫青笑了,“女孩子也要好好上学的,长大了好找个好工作。”
房间里整洁到阿妈没什么可收拾的地方,她就站着跟莫青继续聊天:“我们倒是希望她以后能有个工作,不过,尼泊尔上哪儿给她找去,除非去国外,我又担心她。”
阿妈说得很现实,莫青只好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委婉地绕过这个话题:“苏尔亚对她很好。”
“是很好,唉,可怜孩子,他小时候没人待他这么好,长大了心还这么好......”
“我只听洛桑说,他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小时候很......”莫青犹豫了一下,不知该用什么形容词。
“洛桑那丫头,就爱到处瞎说,”阿妈又叹了声气,“苏尔亚是个苦孩子,早年我服侍过他妈一阵子,后来我男人要把我接回老家,我一狠心就走了,那时候他妈妈就已经快不行了,自从生完孩子就没好过。”
“艾德尔老先生就真的一直不管他?”
“不管,不过——嗐,上人的事,我们哪里懂呢?”
屋子里忽然沉默了起来,莫青知道大概是因为自己是个外人的缘故,打听别人的事情有点像是隔岸观火,而着火的那头总归是保守的,便不再多问下去。
莫青吃过早饭,按照惯例道了谢,苏尔亚还没回来,莫青也不准备等他,收拾好登山包检查完一切就准备离开,阿妈端着盘子正准备走,看见他也要走,堵在门口犹犹豫豫地开口。
“你要走?”
“对,”莫青微笑着点点头,“这几天实在是太麻烦苏尔亚和你们了,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准备回去了。”
藏族女人张了张嘴,什么音节都没有发出来,只古怪地看着莫青。
莫青慌了,继续解释道:“我只是个普通的游客,没准备在尼泊尔多待多久,跟苏尔亚也没有很深的交情,所以就不继续叨扰了......我可以给你们报酬,就当是这几天的住宿费和伙食费。”
他边说便要从包里取出钱,直到被一只深棕色的、皮肤皱巴的手拦住。
“孩子,”藏族女人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不缺你这个钱,毕竟中国有句古话——有朋自远方来,只是,苏尔亚说了,你不能走。”
“不让我走?”莫青皱起眉,“为什么?”
“你跟苏尔亚,成了亲,他哪会让你就这么走了,这可不是件小事。”
“阿妈!”莫青哭笑不得,“苏尔亚当真了也就算了,您怎么也,我只是帮他摆脱那场婚礼而已,忙已经帮过了,我就该走了。”
“这我也没办法,苏尔亚今早出门的时候特地跟我说了,别让你出门,你要是执意要走,那也别怪我下狠手。”
“这......!”
藏族女人要比莫青还矮上大半个头,但站在那里就像是杵着一座小山丘,莫青被拦在里面,看样子除非用暴力是离不开这里了。两个人面对面对峙,莫青的气势很快就短了下去,他只好垂头丧气地扔下包坐回床上。
“好吧,我等他回来再说清楚。”
莫青从上午等到中午,期间数次想直接冲出去逃离这个地方——这不算软禁算什么?他还没有任何通讯设备,简直就像是板上钉钉的一块鱼肉,完了,不会真的要魂断尼泊尔了吧。
那还不如因为高反死在雪山上。
但莫青是不会这么冒失的,弄伤一个妇人算什么,更何况就算他成功跑出去了,万一阿妈被苏尔亚一通指责,甚至是肉体上的惩罚,那他心里也不会好受。莫青觉得自己跟苏尔亚接触至今,还是不太明白他是怎样一种人。
太无聊莫青就翻出自己的标本集,他包里有水笔,自己画画水平也不错,只好对着拍下来的照片一笔一笔画下尼泊尔香青的样子,直到画完一页纸,苏尔亚才从外面回来。
“苏尔亚,我要和你聊聊!”莫青“噌”的站起来,开门见山。
“哦对,我也有事要找你!”苏尔亚正面迎了上来。
“我要出去!”
“我要带你出去!”
?
什么意思?
真是心有灵犀。
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莫青一头雾水,但苏尔亚已经喜不自胜。莫青下意识地觉得肯定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便让苏尔亚先说。
“我要带你出去,帮你买一下手机,然后你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帮我见一个人吗?”
什么“帮你”“帮我”,莫青头都要大了,他现在一心只想离开苏尔亚,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行,我真的要走了,手机我可以自己买,我不能帮你见什么人。”
苏尔亚真是天生的卖可怜的好手,甚至莫青觉得自己还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对方就已经又耷拉了下去,可怜兮兮的像山林里受了伤的野生动物。
不行,莫青拼命摇头,不能再被他的外表所蛊惑了!
“老婆。”苏尔亚委屈巴巴地叫他。
“?”莫青猛得后退,“你别瞎说,我不是你老婆。”
“老婆你不帮我就没有人能帮我了。”苏尔亚看着莫青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我说了我不是你老婆!......”
“你就是我老婆......”
“......”
“好吧好吧,”莫青最先投降,“见什么人?总不能是见你父亲吧......”
“是我的老师。”苏尔亚一下子又来了精神,“教我雕刻的老师,他也是加德满都大学的教授,但最近沉迷于摄影,非说要研究个名堂出来才会继续指导我雕刻,我今天早上就是给他送我的作业的,可是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所以,你是想让我去跟他交流一下?”
“老婆说的没错。”
‘“......”莫青决定用脱敏的方式改掉苏尔亚喜欢乱叫老婆的这个毛病,“你别叫我老婆,我就陪你去。”
主要是他正好需要出去买部手机。
“好的老婆。”如果苏尔亚有尾巴,现在估计都能翘到天上去了。
“......我说了别叫我老婆!”
不管前情提要如何复杂,总之莫青终于有了远程活动的机会,苏尔亚先是带他去了商场里买手机,然后再插上当地的电话卡,期间苏尔亚一直抢着要买单,声称不能让老婆花钱......但幸好最后还是莫青自己掏的钱。
苏尔亚老师的家也不远,在一栋五六层楼高的小公寓里,莫青知道自己的专业水平是什么样的,但到底还是惴惴不安。
主要是怕苏尔亚在别人面前喊他老婆。
苏尔亚的老师有一串莫青记不住的名字,不过幸好他还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叫做郑康明,年过半百、老发花白的老教授看起来儒雅,不过听苏尔亚说他倔起来就像一头牛,谁的话也不听。
莫青小声回应:“你也是。”
“没有,”苏尔亚捏了捏莫青的小拇指,“我听老婆的。”
莫青选择闭嘴。
郑教授叫苏尔亚介绍莫青,苏尔亚张嘴又要冒出“老婆”两字,得亏莫青耳疾嘴快,话堵在前面。
“普通朋友。”他硬着头皮解释。
“不得了,”老教授用英语惊呼,“他终于有朋友了,我还以为,这辈子能跟他说得上话的,就只有梦里的石头了。”
苏尔亚被支走陪小朋友玩去了,莫青便多问了一嘴:“他一个朋友也没有?”
“没有。”老教授摆摆手,“我不想再教他雕刻就是因为嫌他不够活淘,怕耽误他。”
莫青笑了:“所以摄影是个幌子吗?”
“那倒不是,我是真对摄影感兴趣,我要给活女神拍照的,苏尔亚说你是个专家,拿过很多奖的,老头子我现在也要做回学生咯。”
老教授人很幽默,莫青一向不吝啬于传授经验,虽说他觉而自己并没有多少经验,聊到最后,他继续问道:“活女神,我也可以去看吗?”
“那当然,活女神节就在九月。”
“所以,您还觉得教苏尔亚雕刻是耽误他吗?”
老教授说到这个问题上就打起了哈哈,没办法,莫青也不清楚苏尔亚的水平,这毕竟是他们的事。
“你准备拿什么谢我?”回去的路上莫青手里捧着苏尔亚给他买的手工酸奶,没由来地一身轻松。
苏尔亚站在路灯下,听见他这句话忽然很认真地看着莫青,莫青攥着酸奶杯不知所措地瞪了回去。
“呃,我随口一说而已,没想让你真的谢我......”
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陷入一片黑暗,还沾着白色酸奶的唇瓣上传来温热干燥的触感,肩上担上的那只手热到隔着衣服也能游窜近他的身体,莫青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一动不动地感受着这个触碰大于亲热的吻。
酸奶的酸甜气息从感官里蒸腾而出,莫青感觉到吻住自己的那片唇轻柔地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舔过他的舌尖,下一秒,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将手里的酸奶杯扣在了苏尔亚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