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廖前辈说顺便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冯越苦笑:“你知道师兄当年本来是该死的,各大门派卖个面子让我们自行关押了,但当时公议,各派和受害者都可以派人来查看有无徇私照顾。廖老头以前从来没再来见过他,这次带队来了,大概就顺便看一看了。”
“师叔,老实说,我觉得廖前辈不太像被我师父坑得很惨的样子。”丁羽给冯越倒茶,巴望从他口中多掏点消息出来,“跟师父说话还挺心平气和的,检查之后那口气好像还挺佩服。”
“当年怒也怒过了,都这么多年了,还不能好好说话吗?”冯越白了她一眼,“主要是我们都不懂师兄明明前途光明一片,却做出这种蠢事来。佩服什么的,我不是太明白,他说了什么?”
丁羽把当时情景讲了,冯越恍然道:“只有我们守正派修炼时特别注重筑基,以后随着功力日深,身体也会越来越强健。不单独炼体,却比那些炼体门派更强悍。师兄的功力早就被废了,但他当年已修炼到最后一步,为了与魔域的大战才压着修为一直没有破界去上天界。身体自然也锤炼到了那一步,十分坚韧。换了别的门派,废了功力哪熬得住这么多年。”
丁羽已经从不同人口中听到当年事了,反正君洛宁犯下的事是铁板钉钉无可辩驳,他自己也认。所以丁羽更不明白了,那他还对掌教不满什么,怪掌教没彻底护住他?没这么天真吧。
冯越这时候想起了什么,吩咐道:“你小师叔昨天回来了,这次带了伤正在疗伤,闭门谢客。等他伤好了,你可以去他那看看。他每次回来都会带来不少好东西。你看中什么来跟我说,我帮你买下。”
“啥?高师叔是做生意的?”丁羽傻了眼,这画风听起来好奇怪。
小师叔高歌也是百刃峰的,不过不是峰主,常年在外面浪,很少回来。没想到回来就是这种画风,给自家晚辈兜售东西。
“别提了。师兄当年的事细说起来影响实是太多。高歌原来就是师兄从血魔那救下来的孤儿,带回来做个外门弟子,分到了孤云峰。正好后来君师兄又被要了去继承孤云峰,高歌就被派去他跟前侍奉,做做杂事。师兄待人随和,又常常指点,高歌在他教导下慢慢显露出剑道天赋,最后被百刃峰看中,入了内门,后来更成了嫡传。”冯越说到这,忍不住露出惋惜的神色,“他一直视君师兄为天,对他来说就是天塌了一般。后来整天不着家,不知道跑到哪去,隔上十年八年的才回来一次。原来那么大方的人,现在抠门得不行,带回来的不管是宝贝还是破烂,统统明码标价,对晚辈也不松口。我说了他许多次,半点用没有。”
送走冯越之后,丁羽不禁对君洛宁的当年更加好奇了。难怪掌教说他善于蛊惑人心,选了百余年,才不得已选中自己去接受传承。
看看君洛宁当年的业绩,整个守正派有他不交好的人吗?就算做下这等事,看冯越等人的样子,似乎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怕是只要有一丁点疑点,他们都会跳出来力主把他放了吧。更别提被他害了的廖老了,如今看着也是有怨气而无强烈恨意的样子。
亏丁羽当时还觉得他会不会趁检查时下个暗手什么的。真是以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腹。
不过她也觉得掌教实是多虑了。就像冯越说的,这三百多年的独自囚禁日夜折磨,君洛宁的性子恐怕也变了。反正丁羽是没觉得自己有受到蛊惑,她只觉得君洛宁性子孤僻怪异,毫无冯越口中那位“君师兄”的风采。
至于高师叔,她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见他了。
以冯越和沐宜的例子在先,没准高歌也会送她什么见面礼呢。
所以丁羽吩咐冉清注意百刃峰的消息,高师叔伤势痊愈就告诉她。
不想冉清抿嘴一笑:“师祖也想去高长老那里买东西吗?可是你刚入门一年不到,没有他要的功勋点呀。”
“功勋点,那是什么。还有你们都知道他要卖东西?”丁羽不解地问。
“那是自然。高长老每次回来都会在百刃峰摆摊,把带回来的东西卖掉。这次他离开都十几年了,我是没有碰上,但早听那些老人们念叨久啦,说他们攒了许久的功勋点,怎么高长老还不回来。”冉清没有亲自买过,只觉得好玩,笑吟吟地告诉丁羽,“师祖知道贡献点吧,那是对本门的贡献,就算炼丹上交都可以算的。但是功勋点不同,那可是几大门派通用的,为了鼓励剿杀血魔,每个弟子的身份令牌上都附上了记录之能,杀死一个相当于筑基期的血魔,就记一点功勋。血魔等级越高越是值钱。没有门派的散修也可以去领一个信物。只要攒够了,去各门派都可以换东西,都认的。”
“这么神奇?”丁羽目瞪口呆,“是怎么判断杀的是血魔?”
“弟子也不是很明白,只知道与血脉之力有关,并非十分精确,但用也足够用了。”
冉清拧起眉,不知道如何说得更清楚一点,丁羽接口道:“是不是血脉纯度足够高,才会记录?”
冉清舒展眉宇,赞道:“师祖果然说得比我明白。就是这样吧。且修炼了血脉之力后,魂魄比凡人壮大,两者结合,有人就想出这个主意,制出能记录的灵器来。我们守正派是和身份令牌做在了一处,更方便一些。”
一心等着高歌伤愈去见的丁羽,没有想到,自己那么快就见到了他。
第15章
就在第二天,她算着时间将近,收了功准备去见君洛宁的时候,一个身影飘然落在她的院中。
男子身形挺拔,一股锋锐之气隐隐若现。人却落拓颓唐,满脸的络腮胡子,看不出年纪。丁羽当时并未想到他是谁,吃了一惊,那人却竖了一指到嘴边:“噤声。我是百刃峰,高歌。”
“高师叔?”丁羽更吃惊了,“你不是在疗伤吗?”
“我听说师兄代师叔传艺,你成了两脉共徒,所以先来见你。”高歌答道,目光炯炯,透着热切,“听说你可以进去见他,带我去。”
“带你去?不行不行,掌教说只能我自己去,不允许我带人。”丁羽哪敢答应,立刻就是拒绝,不敢有一点迟疑。
高歌身形欺近,一把攥住了她的手,丁羽手腕生疼,心想他哪里像受了伤。就听高歌冷声道:“你这是什么传人,就是这么对师父的么?”更是一张脸凑近了,盯着她冷冷地道:“这么说来,我若要去救人,你也不会同意了?”
“什么?”丁羽真的叫起来了,不过她独自住在竹林,叫破了喉咙也没人听见,除非冯越或者沐宜刚好前来,不然真是无解。
而运气显然没有站在她这一边,高歌肆无忌惮地目露凶光,威胁道:“你有信物,带我进去,事后就说我逼你的,你不会有事,带我去救人。”
丁羽心底百念丛生,却没一个主意,只好先应了再说。
高歌挟着她直接飞到谷底,洞口正有孤云峰一名弟子,百无聊赖地蹲在门口打呵欠,看她二人来了,呵欠打到一半赶紧压下去,迎了上来。
丁羽怕高歌当真丧心病狂到要灭口,急忙提前叫道:“你先回去吧,今天掌教让我带师叔来找他有事。”
弟子不疑有他,高兴地走了。丁羽斜看了高歌一眼,发现他目光冷冷,心中更急,在那弟子擦身而过时突然一掌击在他脑后,将他打晕。
“师叔,他是我们孤云峰的人。”丁羽强调了他的身份,希望高歌能看在君洛宁面上不要下杀手。
高歌也不知道看没看出她心思,看了晕倒的弟子一眼,却也没真动手,只是催着她进去。
丁羽身上有信物,入内不会引发机关阵势。不过她从不知道原来可以带人进去,暗自埋怨掌教管理不严,留下这么大个漏洞,把她给坑苦了。
高歌入了甬道就一直没有说话,到地底囚室时,时辰还未到,他注视君洛宁良久,又看那地上的大阵,手却一直扣着丁羽不放,显然并不信他。
到地上光华渐渐暗去,高歌自己取出照明之物,快步上前半跪于地,哑声道:“师兄,师弟来晚了。”
“高歌?”君洛宁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容,丁羽苦笑道:“师父啊,你能不能让高师叔把我先放了,我手快被他捏断了。”
高歌一抖手,将她摔了出去,落地却不重,正巧翻倒在君洛宁身前。
“师兄这个传人收得不好,我让她带我来见你,她却百般推诿。”
君洛宁这时已收了异色,淡淡道:“你来,又能做什么。”
“我救师兄出去。”高歌认真地说。
君洛宁忽然笑了。
丁羽不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笑容,这次却比任何一次都嘲讽。
“你当我瞎了,便认不出人了么?”君洛宁的声音不大,却如惊雷一般,让二人都是一惊。
“你说他不是高师叔?”丁羽先挣扎了起来,惊声叫道。
高歌神色变幻,终是站起身哈哈一笑,道:“果然名不虚传,守正派君洛宁,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敏锐仍是不减当初。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说着话时,他身体诡异扭曲,像一团烂泥般揉烂变形,在丁羽眼前,生生变成了一个面目普通的中年汉子,声音也是变了。
“高歌没有这么冲动。”君洛宁看不见他变化,但听得出他声音,“你是血魔,用的是血脉神通,莫非是变化之能?但我不信你能瞒过守正派上下,想必回来便装作受伤躲了起来,又抓了这蠢货混入此处。说吧,你要做什么。”
丁羽扭头看了一眼君洛宁,暗暗佩服,除了骂她蠢货之外,别的可真没说错——她又没见过高师叔,认不出来有什么可骂的。君洛宁就是不刻薄她一句不舒服,她体谅他身上痛苦,不跟他计较。
冒充高歌之人点点头,道:“嘿嘿,君洛宁啊君洛宁,你如今这幅模样,还记得当年多少我辈中人死在你的手上吗?告诉你也无妨,你那师弟被困在一处不得脱身,我正巧得知这件事,便扮了他来,取你性命,为我昔日亲友报仇。”
话音方落,他忽起一掌,直印君洛宁胸口。
丁羽大骇,下意识挡在了前面,被他一掌拂开,这一下却不再客气,她连翻了几个跟头,落地便是一口血吐出。
头晕眼花地爬起来时,丁羽只想着死了死了,今日要与这便宜师父一起死在这了。
却不料定神看去时,那血魔站在君洛宁身前,神色奇异,君洛宁虽不住吐出血来,倒也并没丧命。
“当真是功力被废了,竟连我这收了力的一掌也受不住。”
君洛宁又呛出一口血,哑声冷笑道:“那又如何。”
血魔像是验证了什么,踱了几步,返身笑道:“你不要怪我,你当年着实厉害,不试上一试,我又怎敢救你。”
丁羽只觉得今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血魔先假扮高歌说要救人,接着要杀人,这一回又说要救人,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片茫然。
血魔又道:“你当年与圣主交易想要的天星花,我们圣主已经弄到手,只要你随我去圣域,交出守正派的传承,就可交给你,如何?”
“守正派的传承?”君洛宁似觉得十分好笑,“就算我为了天星花与你们有所合作,也不意味我对魔域有任何好感。时隔多年,居然打起我派传承的主意,你们也真是敢想。”
丁羽听懂了,这人想与君洛宁做交易,想必非常重视,才不惜冒险潜入。而当年君洛宁出事,是与那个天星花有关。
当年交易的对象是什么圣主,如今这个却好像是另一个圣主的手下。
她暗暗担心,不管君洛宁答不答应,自己小命看来都很难保。不过好在君洛宁底线尚存,并没有彻底叛出换取自由的念头。
血魔好容易潜入此处,哪肯这样死心,又道:“圣域经营多年,上古时的修炼之道已恢复不少,但几位圣主在战后苦思,承认你等修士亦是高明,若要真正决出胜负,怕是非得两者兼修不可——只要你愿意去圣域,我家圣主绝不会强求,你大可在圣域自立一派,传下衣钵,将此界修炼之道传入圣域。将来你便是圣域传道之祖,不比如今……”他故意停住,上上下下打量了被缚在刑柱,长跪不起的君洛宁一眼,才接着道,“……这样来得好?”
他目光热切,盯着君洛宁,自觉诱惑极大,不信被困于此处三百余年之人不动心。
便是丁羽听了,也觉得实在是价码开得足够有诚意,不由同样盯着君洛宁,暗暗犯愁。
只听君洛宁道:“那几位魔主多年前就开出了悬赏,盗取我界修炼之术,如今一些法门早已传入。只是毕竟弄不到真正玄妙法门,他们这是又开出了什么价码,让你不惜冒险,潜入我守正派来寻我?你便这么大胆,替你们魔主开出这样的条件?”
血魔略显尴尬,干笑两声,道:“君先生昔年是天下第一人,又是守正派传承所系,自是值得起这个条件。我虽私自潜入,但只要你同意,那小小条件,圣主自然不会反对,只怕还会再加一二,让先生看见我等的诚意。”
君洛宁微有戏谑之意,道:“我若同意,你要如何带我走。我要如何信你诚意?”
血魔大喜,道:“你若同意,我便设法破阵带你离开,你又为何不信我。若要杀你,我现时便杀了。”
君洛宁听了此话,放声长笑,口中又呛出血来,却毫不在意,像是听到了极为可笑之事,隐有傲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