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渲进了医院，凭着上午刚走过的印象，准确找到了杨医生办公室所在的那栋楼。按理说，非医护人员和提前预约到访的患者之外是不可以随意进入医生办公室的。但前台的护士对温渲这张漂亮到惊艳的脸有很深的印象，温渲又告诉她，自己上午有东西落下了，需要回来拿。小护士也忙着就放温渲进去了，甚至忘记杨医生一大早过来，却又叮嘱她告诉年轻的访客们今日她抱恙的事情，也忘记了杨医生在他们离开后又回来出诊了。
　　温渲一个人走在寂静的走廊上，竟然感觉到了一点不安与害怕。他在Wallis杨的办公室门前站定，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轻轻叩响门，里面传来一个温柔敦厚而不失力量的女声：
　　“请进。”
　　杨之然在办公桌前分析着今天的案例，伏案写笔记，按理说，今天的病人都已经到访了。包括那位最特殊的客人。但她并没有怎么奇怪，作为h城的眼科专家，来来往往的的人还是会不少。
　　可在她转头的那一刻，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而后凝结。
　　那个穿着白衬衫黑色长裤的少年长身孑立在办公室入口的地方。少年戴着黑色的口罩，因为脸只有巴掌大小，口罩就遮住了大部分，发型没有喷什么发胶，只是自然的蓬松，就有一种法式的慵懒感，眼型很美，长而卷翘的睫毛遮住了眸中更深邃的情绪，让人远远看不真切。或许是红气养人的缘故，又或者是得到了更多认可和安全感，让他的身上洗去了最后的脆弱和自卑，谦和与傲骨融合在他的身上。
　　杨之然手上的笔掉在了桌子上，不大但清脆的响声让她回过神来。她无措地起身，下一秒眼里就有泪水涌出。
　　“小渲”她的声音都哽咽住了。
　　温渲看见她的那一刻，一片空白，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他想，我为什么非得求一个答案呢？对我来说真的有意义吗？
　　“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温渲想，自己上一次说这么刻薄的话是什么时候呢？哦、好像也没有隔了很久，就是上一次在温家吃饭，自己还和温定「口出狂言」，成为了白眼狼不孝子。好奇怪，为什么我总是可以把最刻薄的话贡献给和我血缘关系最近的人呢？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亲情关系可以淡漠至此呢？
　　“小渲、我…”杨之然已经泣不成声了：“我一直很想你。”
　　温渲还是把更刻薄的话咽了下去，他其实觉得这话可笑得荒谬，原来有一种想念的方式是可以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哎。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和你说这个话。我是最不合格的母亲。对不起、对不起…”杨之然已经垂下了头，想要给温渲鞠躬。
　　“你不要和我道歉，也不要鞠躬。我受不起也不想受，如果你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你自己歉疚的内心好过一点你大可不必了。”
　　杨之然还是了解她自己的儿子的，从小就聪明又敏感，善良也以直报怨。杨之然顿在了那里，眼泪还是一直流，温渲心里闷闷的，不舒服。
　　“所以你没有出国，一直就在国内是吗？”
　　杨之然稍稍止住了泪，只是声音沙哑哽咽：“我出国读了博士，后来在h城任职定居了。”
　　“你一直在关注我吗？还是我参加节目后你才知道的？”温渲的声音很冷静，却逼迫着杨之然撕开内心，看见自己最不想面对的另一面。
　　“对不起。”杨之然再一次和他道歉：“我是你在网络上走红开始才知道的，是我的错，我没有、没有问过一句你生活得怎么样。”
　　杨之然或许是爱他的。她和温定因为感情破裂离婚后，加上自己在原来医院的工作上明明天资卓越，被人压着使绊子，她决心改变，去了国际顶尖院校读完了医学博士，又与前沿科技的实验室合作，事业上成就斐然。她在夜深人静或者午夜梦回的时候会想起自己的儿子，但渐渐觉得见面对自己也没有那么重要，温渲过得好不好她也不敢想。她告诉自己，或许温渲早就把她给忘了，自己走的时候他才几岁啊。人性里潜藏的某种怯与侥幸超越了她对儿子的爱。
　　可杨之然不可能是不爱温渲的。温渲小时候拍过的一组艺术照被她拿相框裱好，陪她漂洋过海；她把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融合科技，编出了最感人的故事，甚至是用纸笔逐字逐句写下的手稿；在网上曝光了温渲遭受校园霸凌的事件后她心如刀割。
　　但她也清晰地知道，此时再如何解释和证明，都是无力的，自己就是硬生生缺席了自己儿子人生最关键的几年，让他像野草一样在风雨飘摇中生长。
　　“小渲，你不知道研究所的人联系我，说你们想来见我，我有多开心。但是是我不敢见你，我知道我的错已经酿下，不见可能是最好的方式。你、你知道是我是不是？你想来见我的对吗？”杨之然的哭腔中都带上了凄然的请求。
　　“我见你的手稿就觉得有些眼熟，你的柜子里又意外掉出了我的相片。虽然是公演时候的，但也足够让我联系起来。”温渲淡淡解释，声音低沉：“而且，虽然网上没有渠道查到你的名字，你在医院的名牌也都是英文。但是、　　Wallis　　异乡。”


第84章 粉玫瑰
　　温渲走出医院的时候脑袋里还是一片混沌, 好像被冰冷汹涌的海水冲灌过一样，胸口沉沉的，密密麻麻的无数坚硬石子砸落下来, 又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处, 石子间的挤压和翻滚, 让他感觉自己的胸腔反复被棱角所划，把最疼的记忆与情绪外翻出来。
　　方才杨之然美丽的面庞、悲伤的哭泣与八年以前那个窄小两居室里的责骂与哭泣重叠交合，都成为一幅幅光影的碎片，不断在脑海里闪现。温渲甚至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
　　不该是这样的, 他想。他应该是冷漠的、淡然的、全然不在意的。不是已经用很长的时间想明白了，走出来了吗。自己为什么还会这样难受？原来自己拼命构建出的现在的世界是那么脆弱，一个变数就可以让自己意味已经很坚强的心破防了。
　　医院坐落在h城比较安静，人流量也没有那么大的地方。街道很宽阔，没什么人, 温渲就这么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慢慢走到稍微热闹一点的地方, 像丢掉身上产生的不想承认的孤独。温渲走进一家商场里的服装店，买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戴上，因为他有些想哭了, 而不想被看见。
　　温渲在商场里发现了有一家游戏厅, 温渲走进去买了些游戏币, 去玩相当经典的推金币。因为是放暑假，另外几边都是家长带着小朋友。温渲玩了一会儿，听见后面的小朋友清脆的声音：“我想玩这个！”
　　温渲回头，他的妈妈牵着他的手，看见温渲转过来, 哪怕看不清楚脸, 仍然被漂亮清澈的眼睛惊了一下, 随即很抱歉地点了下头，男孩另一边的父亲蹲下来和他说：“我们等一等呀，爸爸妈妈不是告诉过你要遵守排队的秩序吗？”小朋友乖乖点头。
　　温渲退了几步示意他们，那位母亲很不好意思，刚想说什么，温渲就摆了摆手，坐到了游戏厅休息的沙发上。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兴致，游戏厅里不是亲子就是情侣，他就形单影只地坐在那儿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哪怕是戴着帽子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流畅的身形和冷清的气质也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还有两个大着胆子的女孩子来问他要微信，温渲只好哑着嗓子婉言拒绝，表示自己已经有对象了，「家里人」可能会介意。小姑娘虽然遗憾，但也表示理解，还祝福他和他的对象长长久久。温渲失笑，哪里有什么对象，心里的落寞感怎么也掩盖不住，他突然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司燃，想见他，回酒店去给他打一个电话吧。
　　温渲担心会被认出来，又待了一小会儿便起身离开了。走出了商场，温渲才发现一个下午已经被消磨过去了，不过天黑的晚，都市的天空还只是日落时分，天边一片绮丽的霞光。温渲想打个车，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似乎因为没电关机了。其实中午在酒店就应该充电的，因为心里压着事情才忘了，就这么自己跑出来。
　　温渲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又泛上一阵难过，他不得不无理取闹地埋冤，为什么今天自己的运气这么不好，好像人在遇到糟糕的事情的时候，就是会犯更离谱的傻。走过的理发店里还在放着《喜剧之王》。温渲踩着音乐的拍子往回走，想要找到一个地方借充电宝。
　　一不留神在拐角处，温渲撞上一个小不点。小男孩看上去年纪很小，约莫才十岁出头的样子，浓眉大眼的，背着小挎包，一只手抓了满手的气球，感觉都要把他单薄的身体带离地面了，另一只手臂臂弯处挂着一个花篮，里面装着一些粉色玫瑰花。
　　“对不起，你没事吧？”温渲很快反应过来，他蹲了下来询问男孩子。
　　“哥哥、你好漂亮啊…”小男孩本来想说没事，但温渲蹲下来和站着的他平视的那一刻，他直接对上温渲的眼睛。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眼睛，不止是眼睛的轮廓好看，在h城的市区，他到处跑着卖着这些廉价的花与气球，还要努力去上前问那些衣着华贵的男人女人，但他们化着精致眼影和眼线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不耐与不屑一顾。而温渲的眼睛里只有关切和温柔，眼尾泛着的微红还有一点点悲伤的感觉，此外纯粹得别无其他。
　　温渲笑了一下，眼睛弯起：“看来没事，你在这里卖东西吗？”
　　“嗯。”小男孩应了一声，还是盯着他的眼睛瞧。
　　“那你要注意安全，不要着急，闹市区有不少视野盲区。晚上早点回家，别走偏僻的巷子，外面坏人很多的哦。”温渲一口气说了好多注意事项。看小男孩点头，便打算离开。
　　“漂亮哥哥”小男孩拉住了他。
　　“怎么了？”温渲又蹲了下来。
　　“你要不要买我的气球和玫瑰花呀？”
　　温渲垂下头，看着他手上和篮子里还剩不少的气球和花，觉得小男孩大概销路并不好。他正打算拿手机付款的时候，再次意识到，自己中午没有充电出来是多么错误的一件事情。
　　温渲感到没有办法帮助到小男孩而非常抱歉，哪怕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对不起呀，我的手机没有电了，身上也没有带现金。或者你接下来打算去什么地方，我借了充电宝去找你。”
　　哪知小男孩摇了摇脑袋：“漂亮哥哥，你是不是不开心呀？我想你有花会开心一点。我、我送给你一支吧。”
　　温渲愣住了。小男孩看着漂亮哥哥突然眼睛瞪得圆圆的，刚想说什么，突然就看向温渲身后，眼睛亮起。
　　温渲有些奇怪，想知道什么吸引力小男孩的注意，还没来得及转身，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像春风、像清酒：
　　“花我全部都要了，气球就要那只印着小王子的。”
　　小男孩看见眼前的漂亮哥哥转身站起来，扑向刚刚走来的帅气十足的大哥哥，勾住了帅气大哥哥的脖子，而那个高出一头的大哥哥紧紧搂住了漂亮哥哥的腰身，薄薄的衬衫忽然贴身，勾勒出完美的腰线弧度。
　　温渲把头埋进司燃的肩上，声音朦胧：“唔、司燃。”
　　司燃另一只手揽上了温渲的肩：“嗯，我来哄我的小渲老师了。”
　　司燃感受到肩膀处的衣服已经润湿了一片，心疼得要命。他搂着温渲腰的那只手还是没有丝毫松动，另一只手伸出来，朝向对面已经看傻了的小男孩。小男孩缓过神，福至心灵，立即把小王子的气球和玫瑰花连篮子一起递上。司燃接过把氦气球的绳子绕了一个灵巧的结环绕在温渲的手腕上。温渲把埋着的脸抬起，看着飘在空中气球。小王子坐在星球上，但他并不孤单，旁边有一只小玫瑰花。
　　司燃拿手机付了钱，小男孩看着到账的数目张大了嘴巴。
　　司燃松开了温渲，蹲下来：“谢谢你，不过我自己的小朋友就我自己来哄了，今天早点回家吧，注意安全。”
　　温渲有些羞恼地拍了他的背一把：“跟小孩儿说什么呢？”
　　司燃又环住了温渲。小男孩跑走了，还笑嘻嘻的，稚嫩的声音喊道：“谢谢大哥哥！漂亮哥哥和大哥哥要永远幸福哦！”
　　司燃拿起一支竹篮子里的玫瑰花递给温渲：“还请小渲老师赏脸。”
　　温渲眼泪已经止住了，只是他皮肤白，眼睛处红了一大片，他接过司燃手中的花，瞪了他一眼，却因为刚哭过的原因，水光流转：“把人家教坏了要。”
　　“怎么会？他明明很懂事。”司燃笑道，伸出手指小心地凑近温渲脸颊，轻柔地拉下温渲一半的口罩。温渲感觉到粗粝的指腹抚去他眼下未干的泪珠。
　　“我是不是哭的很丑？”
　　“哪有？小渲老师是业界颜值天花板，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司燃又仔细将温渲的口罩戴好，他自己也戴上了帽子和口罩，然后牵起了温渲的手。司燃另一只手拎着花篮，温渲则是拿着一支玫瑰花，手指无意识缠绕着系在手腕上的气球彩绳。
　　温渲拿起手上的那只粉玫瑰，这只玫瑰不是什么卡布奇诺那样的，只是品相都很一般的玫瑰，做了喷色处理，但看上去手艺也并不成熟，温渲这个门外汉也敲出来了，但他悄悄拉下口罩的一角，把也不带什么香的玫瑰凑近自己的鼻尖，心上甜得仿佛开了一整座玫瑰花园。
　　司燃一出现，温渲就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需要考虑，他可以做一个全盘信任身边人的小废柴，随便司燃要牵着他去什么地方，因为哪怕是去天涯海角温渲也知道自己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