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穿了阮语那点想要照顾他的小心思,顾修寒的唇角徐徐扬起一点近似于无的弧度,“嗯”了一声接过餐盘。
低头咬一口,虾肉甜丝丝的味道盈满了口腔。
与心窝。
阮语是真的吃不下什么东西,但分管饮品的那部分胃袋还没填满,正巧这时有端着一托盘饮料的侍者面红耳赤地凑上来问他想不想喝点什么,阮语就在对方炙热的视线中随手拿了一杯调得十分漂亮的饮料。
宝蓝过渡至藏青的底色中飘浮着点点珠白碎光,模拟宇宙星海,另有数枚色泽与纹理不一的大号啵啵球悬游在杯中,是仿造能源星所在小星系的九颗行星,看得出是花了不少心思调制的。
“这杯是饮料吧?”阮语皱着鼻子嗅嗅。
酒精会使人鱼求偶期紊乱,虽然成年了,但研究院仍然不建议他饮酒。
顾修寒也浅闻了一下,肯定道:“是。”
阮语咬住粗吸管,将行星啵啵球一枚枚嘬上来,腮肉一鼓一鼓,慢悠悠地嚼。
这种小球的果味薄皮里包着一汪稠密醇香的汁液,阮语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好喝,就统统咽下了。
那种液体流经食道与胃袋时会产生一种辣辣的热感,让人很舒服。
阮语在基地的人缘好得离谱,为顾上将女装的新闻根本捂不住,一早就传遍了。
他就在冷餐台边站了这么一小会儿,借着打招呼的幌子来看他穿裙子的人已多得数不过来,那些脸皮薄的也抻长脖子朝他看,周围的心音一句赛一句的癫狂加离谱……
[啧,怎么喝一杯饮料小肚子就鼓起来了,人鱼的体型……好小哦。]
[怒做妈粉,本妈咪想把小笨鱼按倒狠狠吸鼓起来的软肚皮!!!这么多人一定不止我一个变太,你绝对定位不到我!猖狂.jpg]
阮语:“……”
[呜呜呜什么童话里美貌到发光的小人鱼,可恶,穿裙子好漂亮,准备伸出舌头去添……吸溜。]
[好配的一对璧人!不会吧不会吧,在场的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们两个很配吧?!]
[你家人鱼我喜欢,你的窗户记得关。]
[顾上将,你的福气还在后面,礼貌性地替上将哈嘶哈嘶一下。]
……
什么叫福气在后面啊。
虽然听不懂,但感觉没一句正经话……人类都怪死了。
[怎么一边打扮得像人鱼公主一边瘪着小脸蛋追着吸杯底的啵啵球啊,麻麻被可爱化了,呜呜。]
……
阮语面红耳赤,别别扭扭地放下还剩两颗啵啵球没吸上来的空杯子。
这两颗不要了。
唯一令阮语安慰的是因为四周的心音过度密集,又和喧闹的环境音叠在一起,所以大多数都听不清,不然他恐怕早已羞耻得钻进冷餐台底下蜷成鱼卷了。
来寒暄的人太多,连惜字如金的顾修寒都按捺着不耐烦,被动社交了几句,而阮语的神情就像看到腼腆儿子终于鼓足勇气交朋友的老父亲,还残留着少许幼态的小脸蛋上写满了慈祥与宽慰……
顾修寒不经意间睨了他一眼,万年封冻的嘴角又无声地翘了翘。
他的小人鱼,其实早已满心满眼都是他。
即便是出于浓浓的星际跨种族兄弟情……
他足够了。
直到乐队开始奏乐,进入跳舞环节,宾客们各自去找舞伴,阮语身边才勉强清净下来。
“我们也去吧。”阮语朝舞池的方向扯扯顾修寒。
他这两天在星网上跟着跳舞教程练过,虽然跳得不好,但勉强能糊弄一下。
宴会厅中流动着轻柔的乐曲,光线暗昧。
四周的气氛缓慢升温。
来参加舞会的有不少原本就是情侣或是好感对象,于是渐渐地,那双双对对的有些便越贴越近,举止嗳昧,甚至拥吻在一起。
阮语十八岁前智脑一直设置成未成年过滤模式,在星网上都极少看到这种情侣们亲密接触的画面,何况现实。
他扬起小脑袋,圆眼睛汲了水般亮,好奇又不知羞地左右张望。
顾修寒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环节,本已难抑的心火被浇了一泼油,眸光飘忽,几次强行挪开,却又着魔般浑噩地被钩回阮语涂了唇釉的嘴巴上。
小小薄薄,却又不乏肉感的两瓣。
淡红唇釉柔润如蜜。
因为之前喝饮料时不注意,唇角边缘洇开了少许粉粉红红的胭脂颜色。
像方才被诱骗到僻静处抵在墙角急色地亲热了一气,又在乐队开场时昏头昏脑地被人领回来跳舞。
又傻又乖。
[……会很软吗?]
一句莫名熟悉的心音钻进耳朵里。
好像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阮语迟钝地转回头。
这句心音太模糊了,他不确定,但感觉像是从顾修寒的方向传来的。
然而顾修寒正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下颚微抬,是正直凛然的样子。
阮语探询的视线在顾修寒脸上打了个转,本来想收回,但也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顺着那俊挺的鼻梁滑了下去,落到顾修寒嘴唇上。
顾修寒唇部的线条有种锐利感,薄得不近人情,矜贵自持。
明明是冷漠的禁欲感,却……
周围传来一些嗳昧濡湿的细响。
“怎么了?”
忽然,那两片被窥视的薄唇动了动。
顾修寒垂眸,一双黑沉眼瞳静静望下来。
“……没怎么啊,就,就是……”片刻前还半点不知羞的小人鱼像蓦地惊醒了,每攵感的耳垂阵阵发烫,搭在顾修寒肩头的手指尴尬蜷起,慌里慌张地来回抠肩章上的五颗星星,声音细弱地问,“他们怎么忽然就,就开始,亲来亲去的了……”
第19章
为什么那些人亲来亲去?
答案显而易见。
“因为是情侣。”
沉凉克制的口吻。
“因为气氛好。”
一板一眼地解释。
“喔,这样啊……”阮语含糊地应声点头,小脑袋越点越低。
钻石耳坠划出道道细亮光轨,扯着小巧圆鼓的耳垂,使那抹红热缓慢扩散,侵染到腮肉与侧颈,淡化成朦胧的桃粉。
其实这么简单的事情阮语再笨也清楚,他只是想制造声音,打破他与顾修寒间那种令人颅顶与脊骨都涌动起麻痒的安静,这才没话找话。
就仿佛安静会催生某种阮语也描述不来的、模糊的“危险”。
与此同时,像是在场的哪位宾客摔碎了香水瓶,亚雄性人鱼求偶期分泌的芳香信息素以飞快的速度变得浓郁。
绵甜煦暖,丝丝绕绕地,直往鼻腔里钻。
混着阮语温热的呼吸。
里面有一点轻微到连顾修寒都险些忽略掉的酒气。
[不对劲。]
顾修寒低头端详阮语:“阮阮?”
阮语以为顾修寒要继续给他讲解情侣接吻这件事,别扭得快要蒸出热气,耷拉着脑袋,盯住鞋尖专心跳舞。
明明之前连谈及求偶与生小鱼这种隐私话题时都是一副口无遮拦的样子,被人示好时会大大方方地用社交辞令婉拒,片刻前打量情侣们的眼神也只是好奇和新鲜,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也不知搭错哪根弦,忽然就知道害臊了。
顾修寒伸手,覆着薄薄枪茧的食指在阮语下颌垫了垫,想让他抬头。
“不要……”
阮语脸烫得奇怪,不想抬头给人看,忙将那根手指握进嫩生生的掌心,惩罚般使劲攥着。
细绵绵的一点力度,再怎么发狠都掐不痛。
顾修寒由着他攥,轻声询问:“耳朵怎么这么红,是不是……”
不舒服?
“我不知道。”阮语弱声打断,脑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又晕又热,思绪像煮成了一锅稠粥,临时抱佛脚的塑料舞步早已颠三倒四,被绑带磨红的脚左一下右一下踩着军靴。
下边都这么兵荒马乱了,上面还因为耳朵红这点小事被顾修寒盯着问,小笨鱼恼羞成怒,软软地甩锅发脾气,“修寒哥,你能不能别总把脚伸到我鞋底下啊……”
修寒哥怎么像下肢失去知觉了似的,被踩了这么多脚都不知道躲,还问。
“……”
顾修寒被这波无理取闹噎到语言障碍恶化。
正好一段舞曲结束,跳累了的宾客三三两两去休息,顾修寒也把阮语带进一条僻静的廊道,让他坐在供宾客歇脚的长沙发上,伸手用指背贴了贴他沁满细汗的额头。
温度明显比正常高出一截。
“头疼吗?”
阮语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没有力气?”
“嗯。”
……
顾修寒一连问了几个问题,答案都是肯定的。
“那杯饮料里有酒精,”顾修寒揉了揉眉心,“是我疏忽了。”
受邀参加舞会的都是成年人,因此侍者忘了提醒。
而人鱼对酒精的耐受度很低。
阮语也反应过来了。
“罪魁祸首”大约就是那些颗裹着不知名液体的啵啵球,亏他还觉得那些小球的味道很好。
顾修寒习惯性地,用沉缓耐心的语气解释道:“酒精会起到一些催化作用,所以你的求偶期提前开始了。”
由于缺少雄性安抚,发烧、无力与神志混乱的症状会持续24到72小时,需要卧床休息。
阮语迟钝地揉了揉热烫的耳廓,随即很懂似的点头附和道:“那怪不得会这样。”
“我先带你回去休息……”顾修寒话音一顿,眸光掠过阮语的脚。
纤秀的踝骨已被丝绒细带摩擦得红红粉粉,像是快要破皮了,不能再走路。
顾修寒微微蹙眉。
知道阮语皮薄肉嫩,他刻意将绑带系得松松的,就是怕勒坏了,结果就这么一会儿,前前后后一共只跳了三支舞……
顾修寒单膝蹲跪,离近了端详。
既心疼,又难抑绮念。
毕竟这一幕实在是……勾得人心浮气躁。
[怎么磨得这么红。]
……
[好嫩。]
又是两句模糊闷沉的心音。
内容没问题,都是事实罢了,脚踝确实红,皮肤就是嫩,换了谁也是这样描述。
可那字里行间不知为何,涌动着一股令阮语如坐针毡的怪异溽热。
……谁,谁啊?
阮语人傻了,脸蛋都发僵。
四周除了顾修寒分明没有别人。
躯体发育会使精神力增强,而求偶期的正式来临更是象征着人鱼的彻底成熟,能渐渐感知到更高等级生物体的脑电信号倒是说得通。
可是……
顾修寒用指尖拈住绑带头,谨慎地避免触碰到阮语,轻轻扯开,英挺眉骨下的双眼深海般幽邃沉静,神情清冷得能结霜。
与那两句心音边都不沾。
真的不像修寒哥。
是不是……又幻听了?
阮语生怕再听到那种让人坐立难安的怪话,慌得甚至忘了观察一下顾修寒的精神体是否有异动,也不敢追究心音到底是从哪来的,只顾着用废话搅合:“脚是我的尾巴尖变的,就是很怕磨啊……”
尾巴尖是人鱼神经最密集、最每攵感脆弱的部位,就算分化成脚,也只是形似,不像人类的脚那样有耐力,水磨豆腐似的,遇上不合适的鞋很容易就走疼了。
这样看来,童话里的小美人鱼每走一步都像行走在刀尖上,这样的设定也不是毫无逻辑。
“不是我娇气,鞋和袜子合适的话不会这样的。”
“而且那些舞步太难跳了,正常走路我也还好……”
阮语不敢安静,像个磨磨唧唧的小话痨。
顾修寒没多想,还以为阮语烧昏头了,他说一句就平静地“嗯”一句,倒也不嫌吵。
鞋子褪了下来,没办法再穿但也不能丢在地上,顾修寒就只好用小指挑着。
是职业军人常年操练武器的手指,稳健刚硬,骨节分明,此时挑着几条绑带,下方颤盈盈地悬坠着一双丝光漫溢的漂亮中跟鞋,反差感强烈。
接着,顾修寒起身,将蜷着膝以免光脚踩地的阮语抱了起来。
亚雄性人鱼的体型比同龄人类少年小一号,骨骼也轻,因为身材比例好,单独看不太觉得,可一旦被身材高挑悍利的顾修寒圈禁在怀里,就被衬托成了又小又软的一只。
[像只小奶猫。]
又一句蕴着笑意的心音飘来。
像温柔的揶揄。
……怎么听都是修寒哥这边传出来的!
阮语瞪圆了眼睛。
究竟是怎么回事?
阮语犹豫了半晌,实在好奇,于是动作慢吞吞地,把小巧透红的耳廓贴平在顾修寒胸口,像是因为发热难受,想倚着顾修寒小憩一下。
实际却是在偷听他的心。
一般来说,肢体接触能让信号传播得稍微流畅一些。
果然,耳朵才刚贴上去就听到了。
[脸红的样子……更漂亮了。]
紧接着,是自我规劝般的一句。
[不要想了。]
前半句不像,顾修寒从来没夸过他“漂亮”。
但后半句确实像是一个生性克制的人会在心里默念的话。
阮语覆着艳丽唇釉的嘴巴抿了又抿,终于鼓足勇气撩起眼皮,从下往上睨着顾修寒,观察他的精神体。
整体是喜悦的淡金色,证明他此时此刻心情极佳。
有一部分金耀眼到发白,说明心情好得甚至有些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