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拳风利落,每一拳,盛闻景都用了十足的力气。
他之前学过打拳,知道该怎么发力,才能调动最大的攻击度。
“——不行。”
盛闻景甩甩手腕,从兜里掏出手机照明。
天井是用那种家常使用的铁锁锁着的,由于很久都没有维修工来过这里,导致锁眼与封门被雨水渗透,深色铁锈将它们完全腐蚀,与水泥板混为一体,除非使用工具,否则根本无法打开。
顾堂缓慢半蹲,待盛闻景平安落地后,两人对视。
“……”
盛闻景率先打破沉默,“先休息会吧,保持体力。”
说罢,他率先走向靠近窗户的角落,将马甲换了个干净的面,继续捂住口鼻。
顾堂紧随其后,他挨着盛闻景席地而坐,须臾,肩膀微沉。
“没想到我居然会和你死在一块。”盛闻景用额头抵着顾堂的肩膀,疲惫道。
顾堂仍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他偏了下肩膀,好让盛闻景能枕的舒服点。
“不端着架子会死吗?”盛闻景又说。
顾堂:“习惯而已,或者你可以躺在我腿上。”
盛闻景无意在这个时候和顾堂拌嘴,但每次和顾堂共处同一空间,他就忍不住找顾堂的茬,即使他没那么占理,或者顾堂才是完全正确的。
“缓解焦虑的方式有很多种,你这种方式,其实不利于疏散情绪。”顾堂咳嗽了几声,缓慢道。
盛闻景的小毛病很多。
天才的光芒,总是会掩盖许多无伤大雅的小细节。
围在盛闻景身边的那些人,会理所应当地将盛闻景的缺点,划去“这就是天才的天才病”之类的范畴。
这会极大程度地助长盛闻景的嚣张气焰,让他变得更无所谓,更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
例如他紧张的具象化——话痨。
普通话痨尚可忍耐,但盛闻景的话痨,却是以攻击对方弱点为主要构成。
顾堂见盛闻景不搭理他,继续道:“你身边没有被你骂哭的工作人员吗?如果你没有见过,那只能是他们趁你不在的时候,悄悄抹眼泪。”
盛闻景唰地坐直,仿佛瞬间恢复力气,大声道:“顾堂,你是海警吗?管得这么宽!”
“你十七岁那年,应该就已经意识到,我们是一样的人,对吗。”
顾堂淡道:“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你做过的事,我也同样做过。怎样用语言伤害对方,这是作为顾家人的必修课,而你比我更聪明,已经是无师自通,青出于蓝。”
火势渐大,浓烟引起园区周边居民的注意,楼下逐渐吵闹起来,有人大喊拨打119,也有人四处奔跑,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从楼上往下望,只能看到聚集在楼下的人的头顶,穿著录制服装的练习生们,被节目组疏散至远处的空地。
导演组清点人数时,人群中飞快闪过一道黑影,瞬间撞在薛映开身上,薛映开撞得趔趄几步,正欲破口大骂。
“盛老师!盛老师还没出来!”吕纯揪住薛映开的衣领。
薛映开愣了下,“你说谁?”
吕纯见副导演面露迷茫,瞬间勃然大怒,吼道:“盛闻景还在楼里!”
“盛闻景和顾总都没出来!”
“薛映开,你们节目组事先没检查过消防安全吗?如果盛老师和顾总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整个网络平台也别想继续办下去了!”
楼内。
警铃大作,吵得盛闻景脑仁疼。
他捂住耳朵,不耐烦地屈起腿,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间。
和顾堂吵架,很多时候,盛闻景并不能胜出,只是在音调间占上风而已。恰恰现在又不能耗费体力,他得留着等待救援,避免气性上头,导致脑部供氧不足。
这栋楼挨着斜坡,即使从最低的二楼往下跳,也有近乎十米的落地距离。节目组格外满意这个高度,能有效阻止代拍泄露剧情内容。
但现在,它成为与外界隔离的孤岛。
“顾堂,如果重来一次,你想怎么活?”盛闻景开口时没注意,被烟呛地捂住胸口,弓身剧烈咳嗽,咳得肺都要炸了。
顾堂腾出一只手,用力按在盛闻景的手背上,以防盛闻景咳嗽间,无意识松开捂住口鼻的手。
他说:“我不想重活。”
盛闻景口腔中弥漫着莫名的铁锈味,他努力吞咽,好让咽喉不那么干燥,道:“巧了,我也是。”
顾堂摸摸盛闻景的后脑勺,捋顺盛闻景上翘的头发,正想说什么,陡然发觉自己眼前一片漆黑,缓了很长时间才重见光明。
他和盛闻景的外套落满黑色烟尘,盛闻景看起来似乎还留有余力,精神状态良好。
顾堂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健康,高强度的工作险些令他过劳死,自那次抢救后,他便愈发感到力不从心。
Alpha的素质将他从死神手中拉回来,但很难保证,还能再让他在鬼门关走一遭。
顾堂出神地想:倘若自己真的死了,盛闻景会亲自带着花来送他吗?
但以他对盛闻景的了解,盛闻景大抵会叫个什么同城快递,随便敷衍了事。
窝在顾堂怀中的盛闻景,逐渐平复心情后,紧闭双眼,思绪莫名飘向某个不可控制的地方。
例如自己死后,顾堂应该会来墓地看自己的吧。
毕竟两个人是前男友关系,或者也是上过床的关系。
无论如何,顾堂对自己愧疚,而他的腿伤也会伴随他一生,每次腿疼的时候,都会想到有个叫盛闻景的人呢,曾经将他推下舞台。
他和顾堂互相伤害的时候,每向对方挥出一拳,伤害都会同样叠加在自己身上。
“顾堂。”盛闻景用肩膀碰碰顾堂。
良久,顾堂才象征性地回应他:“嗯。”
“我喜欢颜色鲜艳的花,但不要送我玫瑰花,葬礼上会被人认为你和我有一腿,这对我的名声不太友好。”
“……什么玫瑰。”顾堂揉揉耳朵,盛闻景后半句声音低,再加上他突然耳鸣,没听清。
他想盛闻景再重复一遍,盛闻景觉得这话再说一次太蠢了,遂表示拒绝回答。
作者有话说:
嗯……脑回路绝配
第79章
烟雾填满整个空调,慌乱的叫喊声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越来越远。
起初,盛闻景还会仔细听他们在说什么,但伴随着氧气逐渐稀薄,心脏的负担越来越重,他迷迷糊糊地险些就那么睡过去。
顾堂掐着盛闻景手臂内侧的软肉:“盛闻景!醒醒,别睡!”
很快,盛闻景感觉到自己手中似乎被塞了什么东西。
他想睁眼去看,但被烟熏得根本睁不开。
“是什么。”盛闻景小声说。
“胸针。”顾堂用外套完全裹住自己和盛闻景。一个人在意识清晰的情况下,感受生命流逝,这是件可怕的事情,即使顾堂心理素质极强,也不得不陷入某种无法得救的绝望情绪。
他以为自己面对死亡,该是坦然毫不回头的态度。
顾堂:“如果觉得支撑不住,就拿胸针扎手背。”
现在睡过去,可能永远都醒不来了。
盛闻景笑了声,没回应他。
即使已经不再演奏,他也不允许自己的手在经受任何外在伤害。
如果让刺伤手背获得生的希望,与意识就此陷入黑暗,悄无声息地抵达死亡的彼岸,他可能更愿意选择后者。
盛年已经长大,不再是需要他保护的小孩。
盛闻景自认自己已经完全履行了兄长的责任,他想选择自己的命运,并不由他人强迫的命运。
弹钢琴是父亲逼迫,选择高考以文化生的身份进入大学,他每走一步,似乎都在被什么东西大力推着向前。
思及此,盛闻景摸索着将手腕搭在窗台,想要用尽全力将胸针抛出去,然而手臂却不由他掌控地软软垂下。
演播厅远离市区,即使消防接到电话迅速出警,抵达现场也是半小时后的事了。
警方疏散人群,配合消防进行清场,救护车鸣笛呼啸而来。
吕纯与钟琦几次想要冲进火场,均被导演组拦了下来,薛映开怕他们偷偷跑,索性派了几名身强体壮的编导看着他们。
顾堂被困演播楼,须得第一时间上报总部,顾弈亲自打电话质问,钟琦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顾总之前有叮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老顾总得知,他仍在和盛闻景来往,常管家之前就是因为泄露顾堂行踪,而被顾堂派去管家,再也不必过问公司内部事宜。
相当于直接将常道宪摘出权力中心,当他局外人。
吕纯先钟琦一步,消防员刚打开车门,他便冲上去抓住消防员袖口,焦急道:“我家老板还在楼里,请您救救他!他们之前顺着消防通道上楼,现在应该已经转移至更高的楼层了!”
消防队队长根据地形,迅速部署任务安排,同时紧紧握住吕纯的手,使劲捏了几下:“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人救出来!”
“在这之前,还请你配合警方的工作,转移至更安全的地方。”
话音刚落,顶楼轰然爆炸。
……
七日后。
“据悉,此次爆炸由摄影器材过热导致,爆炸时仍有工作人员停留在较高的楼层,伤者目前在我市第一医院进行治疗,后续请继续关注我台报道。”
风掀起浅蓝色纱帘,电视机内播放着七日前的爆炸新闻,吕纯从外走进来,手中提着食盒,道:“老板,医生说你的眼睛需要休养,不能多使用电子设备。”
盛闻景用遥控器换了个频道,仍是新闻栏目。
午间十二点,各大卫视都在播报当地新闻,这个时候,是喜爱看新闻的人的黄金时间段。
“今天是什么饭?”盛闻景正欲俯身找小桌板,吕纯先一步夺走小桌板,并利落地撑开床架。
吕纯:“蒋总亲自熬的鱼汤。”
“是蒋总亲自打电话请厨师熬的鱼汤。”盛闻景补充道。
吕纯挠头:“蒋总她试着熬过,但都不大好喝。”
“对了,蒋总说想把你挪去私立医院,这记者太多了,隐私没保障。”吕纯将鱼汤盛出来,“昨天晚上有个记者想顺着管道爬进来,被钟秘书他们抓住了。”
“……这,挺好的。”盛闻景握着白瓷勺的手微顿,很快,他将视线挪至窗外。
很奇怪,吕纯话很多,但盛闻景并不觉得烦躁。
相反,他甚至很喜欢这种被关注的环境。
“老板,老板?”吕纯见盛闻景发呆,用左手放在盛闻景眼前晃了晃,待盛闻景回神,他继续说:“顾总那边情况不太好,听钟秘书说,老顾总似乎会亲自回国,接顾总去别的地方治疗。”
“顾氏自己有医疗部,医疗团队应该比这家医院强不少。”
午后,吕纯带着餐盒离开,病房重新陷入寂静。
盛闻景平躺着,他不敢闭眼,只要闭眼,眼前便会闪现那些黑暗之中,令他恐惧的东西。
“小景,别怕。”
火场之中,顾堂以身体阻隔着爆炸带来的冲击力,他双手护住盛闻景的脸,粘稠的血液顺着他的脖颈缓慢流淌,最终落在盛闻景的眼角。
病房内充盈着秋日的气息,落叶随风悄然入室,床头堆满慰问的花束,其中也有粉丝送来的,贺卡与手写信装了满满一兜,盛闻景看东西仍是模糊的,只能请照顾他的护工念给他听。
他用手摸摸眼皮,顾堂的血仿佛已经浸润他的皮肤,无时不刻地灼烧着他的眼睛。
飞石碎屑划过盛闻景的侧脸,只是很轻地在他的脸上留下伤痕,用不了多久便能愈合。
倏地,一行清泪自眼角浸入鬓角,盛闻景愣了愣,随后不可思议地用手指触碰那丝冰凉。他猛地掀开被子,拔掉仍进行输液的针头,踉跄着跑去浴室。
镜中仍是盛闻景,是他最熟悉的样貌,但表情却明显不像盛闻景能露出的神色。
盛闻景无意识地抬手触碰镜中的自己,须臾,他看到镜中的盛闻景,红着眼眶,眼泪逐渐在下颚汇集,而后掉落于洗手台中。
那个时候,顾堂身边摆放着不知谁丢在通道内的废弃木板。
只要他用木板挡住自己,就能很好地避开冲击波。
被消防员救出现场时,盛闻景想抓住顾堂,却被医生强行扭送至另外一辆救护车。
他想奋力站起来,挣扎间,护士为他注射了一管镇静剂。
他再也没见过顾堂,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普通病房,前来看他的,似乎只有吕纯与蒋唯。
而他们也不愿意对他多说顾堂的情况,盛闻景只能靠猜,或者从换药的护士那里旁敲侧击。
只是几日,顾堂似乎从他世界中消失般,无影无踪。
……
“盛老师这个人,心里有八百个曲折回肠,在意什么,不在意什么,除非他开口,否则连我也猜不到。”吕纯蹲坐在医院楼下的凉亭中,身旁是熬了好几个大夜的钟琦。
顾堂倒下,钟琦得处理各方汇集至总部的消息,一力扛起总裁办,不知道挨了顾氏家族内部多少愤怒。
顾堂拿到顾氏花费了很多年的时间,钟琦得联合一众支持顾堂的元老,避免在顾堂昏迷的时候被架空。
顾氏的平和很容易被撕开裂口,就像潘多拉的宝盒,放在明面的斗争,隐藏在暗处的沼泽,都会一并化作吃人的野兽,将顾堂囫囵个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