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席扉又喊他。
秋辞模糊着双眼抬头看他,看到他还带了伞。
席扉把伞撑在秋辞头顶。秋辞又抹了下眼睛,雨被挡住了,眼睛终于能看清楚一些,看到席扉还向他伸出手。
席扉似乎是觉得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来得这么晚,“我看见你穿的拖鞋,就不敢使劲追。”又说,“我想起外面在下雨,你没打伞。”
第94章 不怨不恨
秋辞心里的那只淋了雨的落水狗一边走着,一边直立起来,化成人形,耷拉的湿尾巴逐渐退化消失,两条后肢进化成直立的腿,蜷缩的前肢伸展开来,其中一只握在席扉的手里。
他们并肩打一把伞走在城市的街上,希望能天长地久地走下去。
回了家,席扉让秋辞先去冲个热水澡。天已经凉了。夏天似乎就是在今天结束的。
秋辞冲身上的时候漫不经心地回想,好像每年都是十一长假时下一场雨,然后气温立马就降下来,秋天转眼就来了;过一会儿洗头的时候又想,应该问问席扉,他在这里经历过更多的秋天。
轮到席扉去洗澡,秋辞去卧室把夏凉被换成厚被子。他在衣柜里刨到底,看见去年替徐东霞送到席扉手上的那床大棉被。他对着那床厚得离谱的被子愣了会儿神,把它抱了出来。
席扉从浴室里出来,看见秋辞趴在床上,像是已经睡着了。听见他进门,床上的人动了动,扭过头来。
席扉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来,摸摸他身下的被子,“是不是太厚了?”
秋辞说“是”,把脸贴在被子上,像是在试这被子的温度,“我就是想感受一下用新棉花做的被子是什么感觉。”
“什么新棉花?”
“这是我帮徐老师带给你的被子,去年,你忘了吗?当时徐老师和我说,这是她用当年新下来的棉花做的,又暖和又软和,盖着还不沉。我当时没太听懂。”
席扉的手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拽着被角,问秋辞:“你今天说……你想,你想……”他说不出来,呼吸越来越急促。
秋辞翻过身,仰躺着看着他,“我想杀了徐老师,是这句吗?”
席扉急促地吸了口气又呼出去,“嗯”了一声。
“我胡说的。”秋辞又趴回去了,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被捂着,“没有过那种想法……但是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
“你说。”
“你和虞伶的事是我故意搅黄的,我怂恿她去最忙的部门,一直暗示她……”
“我知道。”
秋辞马不停蹄地说下去,怕自己的勇气漏光,“如果没有退婚的事,你爸爸就不会得那个病。”
席扉的手从被角移到秋辞的手上,摸到他的手又凉又僵硬,便握进自己手里暖着。
“我回来的路上想过这事儿了。”
秋辞把脸露出来,等他继续说。席扉看见他眼睛和睫毛都湿漉漉的,脸上倒是干的,可能眼泪都吸进被子里了。
“我想这些的时候,忽然感受到‘命’了。因果既定,一报还一报。你恨的是我妈,想让她不痛快,结果却误伤到我爸。你虽然是无心的,但你也要因此受到良心的谴责,你要陪着我一起在病房外面受罪,在我爸没恢复好之前,你还要和我一样到处打听好医生好医院,每天都担心他会不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我爸是最无辜的,老实了一辈子,临到退休来了这么一场无妄之灾。可是医生说他会突发脑溢血,一是平时心情压抑的缘故,一是脑血管天生有畸形的缘故。这是两个不定时炸弹,早晚会爆。我从医生的话里听出一个意思,我爸岁数还不算大,身体底子也还算好,早爆比晚爆可能还好点儿。他现在生活基本自理,基本还能做饭、养花。他又因为这事突然想开了,跟我妈离婚,租的房子楼下还让种菜,邻居们也跟他一样爱养点儿东西。他现在办了病退,有的是时间看书、写大字儿、跟着电脑下棋,不用再跟以前似的在那个单位被一群比他年轻的人指使,过得比以前还舒坦。”
“以前看他俩,我一直以为是我妈容忍我爸。现在才知道其实弄反了,是我爸一直容忍我妈;我妈嘴上一直说嫌弃,其实她才是离不开我爸的那个。现在俩人离婚了,我妈那么要面子的人,觉得丢人,自尊心也受到重创,感情上也接受不了。她还不太会做饭,也不爱做家务,生活水平一落千丈。你最开始的目标就实现了,让她现在每天都过得不怎么样,比以前还指望我。不夸张的说,我现在就是她唯一的支撑,等再过两年她退了休,她恐怕得把所有精力都放我身上。可是我的心已经在你那儿了。”
他平静地说完了,屋里只剩秋辞压抑的抽泣。他的脸又蒙进被子里了,席扉用食指轻轻地刮他耳朵,“没有樟脑味儿吗?晕不晕?把被子弄湿了也不好,棉花结块儿就不软和了。”
秋辞用手抹抹脸,坐了起来,低着头说:“我好久没哭了,好像停不下来了。”嗓子都哭哑了。
席扉比他有经验,说:“是,尤其是喝了酒以后,”又问:“你今天喝酒了吗?”
秋辞摇头,席扉笑了一下。
秋辞又被他的笑容晃着眼了,问:“你真不恨我吗?”
席扉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苦,“别用这个字了,秋辞,这个字太刺耳了。”每听一次,就像有一根箭狠狠刺进他心脏里。
“我今天说我……也是胡说的。我不恨你。”
席扉就又笑了,异常温柔的样子。有时候秋辞看他的眼睛会想到星空,不只是因为它们看起来深邃,还因为其中的眼神犹如星空一般,具有一有安宁的力量。
席扉笑着说:“那我就放心了。睡吧,淋了雨不能熬夜了,容易生病。”
秋辞不放心地抓住他的胳膊,“刚才还没说完,你都不怨我吗?”
“不怨。秋辞,我和你说真心话,如果那次我爸得脑溢血,真……比如说去世了,或者说留下严重的后遗症,那我真接受不了。但是我爸他自己都不计较那次生病受的罪,他都想开了,说福祸相倚,我就更得想开了,毕竟我是真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他握住秋辞的手,继续说道:“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幸好不是最坏的情况,老天爷还是给我留了条活路的。这么想着,我都有点儿庆幸了,觉得这就是个预示,说明以前那些事最终肯定都能解决的,肯定能!”他把秋辞的手握得紧紧的,“我是这么相信的,我希望你也能稍微信一点儿,哪怕走一步看一步,也千万别停下来,要不然我真怕我自己做不成。我需要你在我旁边,行吗秋辞?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就在陪我旁边,我去做,我去解决,我去一个一个和他们说去,你千万别再跑了,好不好,秋辞?有时候真想把你捆起来,整个捆住!手、胳膊、腿、脚,都捆得死死的,让你再也没法逃跑!”
他最后那句话语气有点儿狠,说完了,两个人都有些惊着的样子。
席扉抿了下嘴唇,忐忑地问:“你觉得我太缠着你吗?”
秋辞情不自禁向前递出手腕,整个人也向前倾身,近乎虔敬的表情,“那你把我捆住吧。”
第95章 “席扉”是“绿灯”
那根绳子仍挂在那儿,显然是经过两人潜意识的共同批准。可秋辞当时的那股冲动劲儿已经过去,这会儿他看着吊环又觉得害怕了。
席扉成了更积极主动的那个,鼓励他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秋辞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体里有一只怪兽,他总感觉藏在自己血管与肉里的那些细小的牙齿就是那只怪兽的。怪兽会在饥饿时放出无数副小牙咬它,咬得他从身体里面发痒、发疼。
有时候他嫌自己的怪兽吃得太多,就饿着它。可他的怪兽一吃不饱就会生病,还把那些病传到他身上,让他变成更不健康的人。
那只怪兽连他自己都讨厌,可是席扉总是一副“多大点儿事儿”的表情,就好像在说:“饿了就喂呗。”
秋辞便又担心他总这样纵容自己而自己则在纵容那只怪兽,以后会不会被同化成怪兽。
席扉的表情就又像在说:“有我呢。”
夏天吃饭的时候没胃口,想喝口冰啤酒又怕一喝就管不住自己,席扉说,“实在想喝就开一瓶,有我呢。”开了一天会烦得要命,晚上回到家不想做饭,席扉说:“你去歇会儿,有我呢。”
秋辞害怕凌空时又发生骤降,再一次扭到他的胳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席扉把沙发推过来,并且预备出几条辅助承重的连接绳,说:“别怕,我们一会儿慢慢地升起来,有我呢。”
两人面对面跪坐在沙发上。
第96章 比绳子更牢固的衣服
秋辞已经开始害羞了,抿嘴笑着摇头。
席扉也笑,笑他又口是心非。
“我们今天换一种方法。”席扉提议。
秋辞眨眨眼,安静地等他下文,像极了生性害羞的小孩子在过年时一脸天真地听大人们说着啰嗦的客气话,好像真猜不到自己马上就能收到红包。
“今天我们用safe word。”席扉说。
秋辞又眨眨眼,眼里的笑意更多了,这次是因为开始感觉到刺激,同时惊喜席扉连这个都知道。
席扉挑了下眉,表明自己早就做足功课了,“但是我毕竟没有经验,还是得谨慎,所以这个词必须得严肃对待。”
秋辞马上跟着敛容,点点头,假装天真的聪明小孩儿变成听话守纪律的乖学生。
“想一个不喜欢的东西代表红灯。”席扉说,那语气神态简直就是一个老手。
秋辞不假思索:“尾气。”
说完,两人一起笑了一下。平时走路或者开车的时候,秋辞总嫌街上的尾气难闻。
“黄灯呢?”
“车喇叭。”
两人又一起笑了一下。
“好了,现在要认真起来了。”席扉先严肃起来,秋辞便也收起笑容,同时垂下眼。他这会儿不太敢看席扉的眼睛了,怕一看就跌进去。
席扉的手落到浴袍的领子上……
“车喇叭。”秋辞说。
席扉停下来,搂着他的肩膀和后腰把他抱起来,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没有手,秋辞用脸蹭蹭席扉的下巴,“席扉。”
“席扉”就是“绿灯”,就是继续的意思……
……
秋辞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有些紧张。席扉停下手,俯下身来,秋辞扭着脸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仍然是“车喇叭”。
车喇叭不是尾气。
“我会慢慢来,不要害怕,如果实在不喜欢就说停,好吗?”席扉蹲下来,温柔地说。
秋辞闭上眼睛,点了下头。
……
此时的秋辞看起来就像一只会呼吸的静物,但席扉知道他安静的身体里沉睡着巨大的激情,正等着自己去唤醒……
……秋辞眼睛睁开一下又闭上了,只看见席扉的双脚,有点儿想哭。他从来没有这样敞开过。他喜欢缩起来,缩进绳做的壳里,做一只假装世界很安全、什么都不用做也不会受到指责的乌龟。
可是右腿伸出去,让他觉得自己全身都敞开了。比没被捆住时更危险。那条腿伸出去那么远、那么高,把他的宝贝壳子都撬开了,露出藏在里面的一切。
席扉在逼他做他不喜欢的事。
这会儿才想起来,席扉经常逼他做他不喜欢的事,逼他早睡、逼他做运动、逼他按时吃饭、逼他少喝咖啡。
只有席扉能逼他。
已经闻到尾气讨厌的味道了,上齿抵住下唇,声带只要一震动,就能发出那个音:“尾。”
席扉没有逼他。席扉一直给他说那个词的时间。
他一直知道自己对于绳子的喜爱是后天的。那些童年时看到警察捆犯人的镜头就能觉出喜欢的人,他们是坦然的,他们对于绳子的热爱就只是饿了想吃饭的那种自然的喜爱。
而秋辞不知道自己对于绳子,是小时候不允许吃肯德基所以长大以后要吃的那种喜爱,还是妈妈给妹妹们打包了一份脆皮鲜奶,所以自己也想吃的那种喜爱。
他不知道自己喜欢被捆住,是像拖延症一样,只有在畸形里才能感觉到对自己的控制;还是恰恰相反,是把控制权完全交出去,好像回到被严加管教的小时候;亦或者二者皆有,人本来就是处处矛盾的东西。
他被捆住那么多次,可次次都躲在壳子里,所以他一直都不知道。
牙齿收回去,嘴唇抿进嘴里。
席扉在他面前站了几秒,摸上他的嘴唇,把它们从嘴里拨出来。
秋辞说过,他只喜欢和绳子纯粹的交流,不想被打扰,所以席扉总是尽量不碰他、不和他说话。可实际上,比刚才那个犯规的亲吻更早以前,秋辞就已经在心里把“被绳子捆住”,替换成“被席扉用绳子捆住”。
秋辞用嘴唇追逐席扉的手指,轻轻地含住,像婴儿含住母亲的乳t,立刻便有了安全感。
席扉留下一只手被他吃着,另一只手抚摸他的脸和脖子,让他把头抬起来。
……
绳子是最难脱掉的衣服。
秋辞又发现一个为什么他会喜欢绳子的理由。
因为曾经错误地脱掉过一次衣服,这种恐惧便进到他的梦里。衣服不可靠,所以寄希望于绳子。难怪他自己时喜欢赤身裸体。原来如此。
这次他连“车喇叭”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