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尚早,宾客不多,周引越过窃窃私语的人群,走向角落里满面愁容的好友。好友看见他来吓了一跳,把他拽到更偏僻的一角,“来这么早,也不打电话叫我去接你,刚才有人来闹事了,酒店的人在处理。”
周引打断好友的废话,“我妈呢?”
“化妆间,我妈在陪她,你等会再进去。”
“她怎么了?有人闹到她面前了?”周引冷下脸,扫视一圈宴会厅的布局,抬手就要推开最近的房间门。
“没有,别进去,那是休息室。”好友话音刚落,门开了,周引猝不及防和里面的人打了照面。那个他应该称作父亲的人坐在沙发椅上,向他投来不悦的一瞥,几年未见,身材发福明显,尤其是故意将油光锃亮的皮鞋踩着茶几边缘,更显举止粗鄙面目可憎。
周引没看见母亲,转身就要走,沙发上的男人发话了:“等等,你没长嘴?看到我不知道叫我什么?”
“我不是没长嘴,我是没家教。”周引冷笑一声,快步走出休息室。迈出大门之前他听到酒店的人正低声汇报着什么,那个令人厌恶的声音不耐烦地斥道:“那就全拆了,不是婚礼,来的都是我的朋友和生意伙伴,当成一次家宴去准备。”
好友握着他的胳膊,强行将他带到门外,大门在眼前阖上。周引看见好友如临大敌的模样,揉揉太阳穴,苦笑道:“你放心,我不是来砸场子的。”
“别冲动,你顶撞他也不会改变什么。”
周引看着接到命令忙活起来的工作人员,宴会厅内与婚礼有关的装饰正逐一拆除,只剩下几个鲜花立柱点缀过道,场内的灯光也在进行调试,渲染气氛的梦幻柔光变成了中规中矩的暖白光。
好友吐槽道:“这是在做什么?他们要在这开会?”
“不是婚礼,你没听见吗?”周引扯了扯嘴角,“带我去看看我妈,闹事的是谁指使的知道吗?”
“不知道,好几个人来了就动手打砸拆,保安一来就跑了,你妈说不要管,这事算了。”
周引深呼吸一口气,敲了敲化妆间的门,好友的母亲前来开门,并低声嘱咐道:“你妈妈心情不太好,不要再惹她生气。”
周引点点头,进了化妆间,母亲正小心翼翼地叠着婚纱,她把折叠好的婚纱珍重地放进礼盒里。周引冷不丁开口道:“喜欢的话,穿上不就行了吗?他说不是婚礼,你连婚纱也不穿了?”
“不合适,今晚只是吃饭,没有仪式,不用穿婚纱。”母亲放下装婚纱的礼盒,坐到化妆镜前,长久地注视镜子里的自己,和站在她身后的周引。
“一转眼你就长大了。”母亲喃喃自语,看着他又不像在看他,好像透过他看见当年蹒跚学步的孩童,也看见了二十多年转瞬即逝的时光。
或许母亲也没想过会有今天,周引想。
“你小时候和同龄的小孩不太一样,不爱闹腾,不常说话,也很少哭。我一直怪自己没有给你一个很好的成长环境,你上幼儿园后,我很怕你会来问我,为什么别人家里都有爸爸,就你没有。”
“但你从来不问,你很听话,我是个失败的母亲。小引,虽然等了二十多年,你也长大了,但我们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你愿意回来陪着爸爸妈妈吗?”
周引莞尔,他料到了母亲会让他回家,但没料到听完母亲的话内心会毫无触动,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于他而言很陌生。
“小时候没问你为什么我没有爸爸,是因为我不需要,”周引一字一句地道,“现在也不需要,我的家人只有妈妈。”
“妈,我只希望你开心,你需要丈夫,但我不需要爸爸,所以我们不能一起生活。你去过你的生活吧,我也会过好我自己的,如果有一天你过不下去了,可以来找我,我不会不管你的。”
母亲对着镜子抹眼泪,周引微微弯腰,就像他十岁那年,母亲弯下腰和他说话那样。那时他们的视线是一致的,世界也是一致的,他听得懂母亲的话,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妈妈,我要走了,祝你幸福,不用记挂我。”周引说完,站起身,没有回头地走出了化妆间,走出需要母亲庇护的年少时光。
本想不引人注意地离开,但周引刚走到宴会厅门口就撞见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正和几个人谈笑风生地走进来,周引站到边上,数张陌生面孔掠过眼前,最后一位女士的脸则让他眉心狠狠一跳。
几年前他找私家侦探调查父亲行踪,查出某家私房菜馆父亲频繁到访,私家侦探潜进去拍到父亲私会情人,而他看过那些照片。方才经过的女士尽管剪了短发,但那张美艳的脸庞与照片上的别无二致,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好友不知从哪冒出来,“我还以为你走了。”
“几点开席?”
“五点左右,吃了再走吧,来都来了。”
“我不吃了,你帮我个忙,”周引扫了眼移步休息室的众人,“等他们所有人都坐下了,拍一下全场发给我。”
周引坐电梯下到一楼酒店大堂,他在接待区找了个位置坐下,视线正前方是咖啡厅,他的后边是一家音乐餐吧,从大堂正门出去右边是某家连锁超市,料想正规超市买不到他需要的东西。
十分钟后周引走出酒店大堂,坐上提前叫好的出租车,目的地是附近的日用百货批发市场。下车后他穿梭在不同的杂货店、玩具店和日用百货店,跑了十多家店终于买齐他所需的物品。
一件小丑服、一顶五颜六色的假发、一块面具,还有他的秘密武器,一小筒烟雾饼。
他带着他的变身工具和秘密武器回到酒店。宴会厅在三楼,二楼是包厢和后厨,他没坐电梯,从紧急通道走楼梯上二楼,靠近楼梯的是洗碗间和备餐间,他趁人不注意顺走一台送餐车、一个托盘和不透明的西餐盖。
距离婚宴开席还有不到半小时,周引躲在楼梯间,手心微微出汗。他想给李擎打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刚拨出去就后悔了,他立即按下挂断,手机调成静音揣回口袋。
人不可能一直受过去牵绊,他决定再做一件事,最后一件事,结束后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心无旁骛地回到李擎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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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小丑
下午五点,宾客陆续入场。五点半,好友传来场内的照片,宾客已入座。
周引在楼梯间穿好小丑服,戴上假发和面具,兜里揣着打火机,他把烟雾饼放在托盘上,盖上西餐盖。
五点四十五分,酒店员工推着餐车乘坐专用电梯将菜肴送往宴会厅。
与此同时,一个衣着夸张、戴着滑稽面具的小丑推着餐车走向宴会厅,他抢在酒店员工的前面,推开门,对不明所以的众人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诱人发笑的面具底下传出一个清亮的声音:Surprise!
小丑走进宴会厅,活泼逗趣的服装面具和欢快雀跃的身姿,一进场就受到所有人注目。小丑随手摘下立柱上的鲜花,送给最近的女士,又掏出兜里的糖果分给宴会厅里的小孩。
小孩叽叽喳喳的叫声几乎要掀翻天花板,小丑分完糖果,推着餐车继续前行,他来到主桌,变戏法一般甩甩衣袖,娴熟地摆弄十指,紧接着一朵玫瑰花从指尖绽放,惹来一片惊叹。小丑俯下身,将鲜艳欲滴的玫瑰送给身旁的女士。
众人期待小丑的下一个魔术,谁知小丑突然转身,背对着主桌跳起舞来,后腰处毛茸茸的尾巴跟着一甩一甩,肥大的裤子加上笨拙的动作逗得不少人哈哈大笑,只除了收到玫瑰花的那位女士始终神色凝重。
小丑将托盘端上桌,潇洒地鞠了个躬,而后迈着和来时一样的轻快步伐退了场。
“这就走了?酒店安排的吗?”
“托盘里的是什么?掀开看看。”
尚未缓过神来的女士迟疑地后退了一步,接过玫瑰花的那一刻,小丑用极低的声音对她说:“往后退,别靠近桌子。”
她无法把这句话和桌上小丑留下的托盘联系起来,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旁人掀开盖子,没人看清楚托盘上面的是什么,一团白烟猛地升起,烟雾越来越浓重,人群惊惶四散,与尖叫声同时响起的是烟雾报警器发出的尖锐啸叫声。
天花板的淋喷头马上往外喷水,靠近主桌的人都被浇了个透,偌大的宴会厅只有主桌像个水帘洞,其他人皆面面相觑。
保安赶过来后淋喷头已停止喷水,主桌不能再坐人,保安在桌上的托盘发现一张字迹模糊的纸条,上面写着“安全无毒”四个字。
小丑留下的礼物,俨然是个潘多拉的魔盒,一团无毒无害的白烟轻易地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周引从宴会厅出来直奔楼梯间,将小丑服、面具、假发和打火机扔进楼道的垃圾桶。刚才他留在托盘上送给主桌的是几块烟雾饼,常用于消防演练和影视拍摄,据说气味有点呛,但保证安全无毒,发烟时间一到两分钟,估计现在宴会厅已经乱成一锅粥。
他实施这个恶作剧只为了出口恶气,一想到父亲会在生意伙伴面前出洋相,他就觉得解气,即便这样做毁掉了母亲的婚宴。
兴许母亲不会理解他,并且还会责怪他,可是他都不在乎了,周引自嘲地抬了抬嘴角,他能做的都做了,这是他最后的抗议,以后绝不会再掺和其中。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他能明白的道理,母亲也一定会懂。
周引在楼梯上坐了很久,提不起力气走回去。应急门外的走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也许是酒店员工赶去宴会厅收拾烂摊子,也许是保安到处找恶作剧的他。他发觉自己没有逃跑的冲动,心里甚至生出一点不切实际的期待,他希望李擎可以找到他。
楼道的声控灯熄灭了,他站起来,不紧不慢地下楼梯。裤袋里揣着手机,意识到有一阵子没看手机,他拿出来,还未解锁就看到李擎的未接来电。他将电话拨了回去,刚接通就被挂断了。
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楼道内,周引往楼下探了探头,一个熟悉的身影蓦地撞进他的视线,李擎正在爬楼梯,惊喜一瞬间攥住他的心脏,周引迅速往楼下跑,最后在二楼一把抱住了李擎。
李擎将他抱了个满怀,焦急的声音劈头盖脸地扑向他,“要来这里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电话也不接,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我知道,对不起,没有下次了。”周引摸了摸李擎的头和脸,欣喜的眼神看着面前横眉怒视冲他发火的男人,李擎用力地摸他的肩膀、胳膊和腰背,沉声问道:“有没有受伤?你带了什么东西进去?”
“你知道?”周引万分惊讶。
“我们经理去了你父母的婚宴,他在群里说了刚才的事,我猜到是你做的。”
“所以你就过来了?”周引揶揄道,“家里过来酒店这么快?”
“别打岔,现在是我在审问你。”李擎揉捏起他的后颈,似乎觉得气不过,又在他的屁股上补了一巴掌,周引假装吃痛地叫,李擎瞪他,“我没用力,别撒娇。”
周引还没开口,楼上传来脚步声,李擎握住他的手,两人齐步下楼梯。下到一楼,冲出酒店大堂,天色暗下来,两人像疯子一样在大街上狂奔,把酒店、人群、霓虹灯和夜色通通甩在背后。
跑出大老远终于停下来,周引撑着膝盖喘气,李擎在他面前站定,李擎的身后是明亮的路灯,微小但并不微弱的光芒照在李擎的脸上,那双眼眸有不输给路灯的烁亮。
周引抬头看看夜空,想找颗星星来比一比,尽管他知道,李擎在他心里永远都不会输。
他朝李擎笑了笑,然后扑到李擎身上,搂着他的脖子狠狠地吻他。顾不上路人,也顾不上地点场合都不对,他的爱意在血液里沸腾,在唇齿间汹涌,亟需通过接吻来确认他的爱人正和他同频共振。
唇分时周引埋头进李擎的肩膀,他不敢抬头,耳根又红又烫。李擎抱着他笑,爽朗的笑声钻进他的耳朵,“害羞了吗?别怕,我陪着你,这里没人认识我们。”
“好了小引,该回去了,我忙完就来找你晚饭都没吃,”李擎捏捏他的耳朵,低声道,“今晚想吃什么?外面吃完回去,还是我回家做?”
周引闷声道:“回去吃,我做饭。”
回到家,周引自告奋勇进厨房准备晚饭,李擎不放心,在旁边看着,当周引又一次险些切到手,他忍无可忍把人赶了出去。
周引进浴室洗澡,放水时点开好友发来的几条语音,好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向他转述了婚宴上的意外,最后一条语音是好友的笑声,足足笑了十秒钟。周引听完满头黑线,回复了四个字,是我干的。
好友的电话立即打过来,周引接了,好友一改语音里的没心没肺,冷酷地发问:“怎么回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认不出来是我?”
“穿成这样谁能认得出来?你也没去我们那桌啊,你妈认出你来了?”
周引说:“我特意叫她避开,她应该能听出来是我。”
“你这玩的够大的,你爸脸都黑了,他淋成落汤鸡了,我快笑死了。”
“我本来没想闹这一出,但我看到了他几年前的情人,你知道吧,我以前找人查过他。”周引蹲下来,把手伸进浴缸里试水温,“我想给他个教训,我妈很可怜,被他骗的那些女人也很可怜,为什么没人揭穿他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