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叫了外卖的,但是外卖员送错了餐也洒了,再叫来不及我就自己动手了。”周引站在他身后忸怩不安地解释,不时碰碰他的胳膊肘,柔滑的脸颊蹭蹭他的肩窝,留下比羽毛还轻的几个吻。
“下一次过来保证吃大餐,”周引侧身挤入他和料理台之间的空隙,歪头看着他,神情万分哀怨,“再不理我我就要亲你了!”
李擎提溜起周引的衣领,把他拎到不妨碍干活的位置,板着脸道:“再让我看到你湿手碰电器,我就要罚你了。”
周引满口承诺不会有下次,踮起脚尖吧唧一声亲了亲他的下巴,而后从他的臂弯里溜走,像一只狡猾的但偏偏能把他吃得死死的狐狸。
李擎无奈、没辙,偶尔恨得牙痒痒的,却也甘之如饴。他其实并不清楚当初怎么就非周引不可,周引太过乖张、天马行空、难以捉摸,外表可以很乖顺,实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毫无预兆地往他心里扎一刀。
他承认自己心底里永久埋下了怀疑的种子,类似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不可能再毫无保留地相信周引,哪怕在他早已不纠结爱或不爱这个问题的今天。
对他而言,有比爱或不爱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务必确保周引会留在他的身边。
李擎盖上锅盖,拧到小火焖煮面条。他动手收拾弄乱的料理台,用抹布擦拭台面,将菜板上的鸡蛋壳葱末蒜皮扫进垃圾桶。正准备找出碗筷盛面条,不经意扫到料理台下方的储物区,干净的表面有几处显眼的油渍,像刚溅上去不久,并非陈旧油渍。
他蹲下来用抹布擦掉,低头又看到地面与橱柜的缝隙有些许陶瓷碎屑,扫了扫四周,在饭桌底下同样发现了体积较大的陶瓷碎片。他捡起一块查看,确认那是打碎的碗碟的残留物。
李擎找来扫帚扫干净地面,然后盛起两碗面条,面条煮久了有点软,刚洗完澡出来的周引头发都没擦干,拉开椅子坐下就埋头开吃。
周引吃东西的样子很香,特别满足时,塞满食物的嘴里还会发出呜呜的声音。
李擎一边叮嘱周引慢吃,一边又被他腮帮子鼓鼓的模样逗笑,他走到周引身后,拿起挂脖子上的毛巾替他擦干头发。
他时常觉得周引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对很多事情并非不了解,而是不在意。旁人经常谈论的实际一点的例如学业就业挣钱,他们从来没讨论过,虚无缥缈一点的譬如梦想情怀爱好,也几乎从未听周引提起。
他们两个碰到彼此,最常做的事就是抱着接吻,最喜欢的事也是抱着接吻。不管聊了什么,最后总会稀里糊涂开始亲吻抚摸。
周引像一块甜腻腻的糖,光看外在只知道有棱有角,含进嘴里才知晓有多么容易融化,甜丝丝的滋味充盈口腔,甜得能叫他忘记生活里的苦。
周引回过头看他,“你怎么还不来吃啊,面都坨了。”
“马上,头发不擦干,风一吹受凉了会头痛。”
“不痛不痛,快过来吃,”周引拍拍旁边的椅子,起身将他那碗面条挪过来,“你别坐我对面了,就坐旁边。”
“不想看着我?非要挤一块,等着我把毛巾放回去。”
李擎进了周引的卧室,把毛巾扔进浴室里的脏衣篓。脏衣篓里还有几件衣服,他动手翻了翻,一件短袖和一条短裤上面都有明显的饭菜油渍。
他若无其事地回到饭厅,在周引身旁坐下。周引托着下巴,脸偏向他这边,笑眯眯道:“你看,我这样就能一直看着你了。”
李擎笑笑没说话,他吃了几口,周引的视线始终凝在他脸上,他转过脸本想让周引继续吃,却见那双眼睛眼波流转,眼里的浓情蜜意蓦然叫他心里一动。
他忽地想起今天下午看到的那一幕,周引的母亲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的爱人,款款深深的神态和此刻的周引极为相似。
李擎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周引会那样不谙世故,行事乖戾不计后果,他并非被家庭保护得很好,他只是有个十多年来沉浸在爱人编织的美梦里的母亲,他看着唯一的亲人为爱失去自我,他或许也恐惧那么极端病态的爱。
因此当爱来临时,周引拒绝过、逃避过,最后仍不可避免地在爱里沉沦。
李擎想,他也许已经见识到周引深爱自己的模样。
周引见他怔怔的出了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李擎回过神来,下意识道:“我想接吻。”
周引扑哧笑了,用指腹抹了抹他的嘴唇,嘟囔道:“油腻腻的还想接吻。”随即捧着他的脸,一点也不嫌弃地吻了上去,含着他的唇瓣轻轻吮吸。
周引全程闭着眼,而他睁着眼睛,将周引认真专注的情态记在心里。这是周引爱他的证据,他要收集起来,以便日后需要时可以当面对证。
面条坨成一团没法再吃,李擎收拾碗筷,倒掉两人碗里没吃完的面条,周引剩的比他还多,仍能毫无自知之明道:“我吃很多了,是你说要接吻才没吃完的。”
李擎干笑几声,在水龙头下洗手时忽然凑近周引耳边,刻意压低声音:“如果你吃饭也像吃别的那么积极就好了,你说过你喜欢的,你知道你那个时候有多贪吃吗?”
周引反应过来李擎指的是什么,瞬间涨红了脸,拼命捂住他的嘴巴,提高音量掩饰自己的羞赧,“你好讨厌!别说了下次不做了!”
“真的不做了?再说一次就当生效了。”李擎淡定地反问。
周引难得被噎得说不出话,一气之下跑回房间,李擎探头看了一眼,顿时笑了,房门大敞,这是等着他堂而皇之地进去。
李擎洗完碗,进周引房间前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周引走到门边开了灯,拉着他的手把他拽进来,“又不是第一次来敲什么门!”
李擎眼观鼻鼻观心,周引先是让他站好,围着他转了一圈,接着从床头柜拿起一捆软尺。
李擎故意流里流气道:“干嘛?你想量什么?要跟我比一比吗?”
“严肃点!给我变回原来的李擎。”周引叉着腰看他,努力做出恶狠狠的表情,然而衣服上的卡通图案让他的气势大大减半。
李擎忍着笑,“好,听你的,你要量什么?”
周引解开软尺,将软尺的起点贴着他的腰,一手按住,让软尺垂落到脚踝再拉直绷紧,随后报出一个数。
周引抬起头,凶巴巴地吩咐:“你要帮我记住,我一个人记不住。”
李擎满口应答:“好,我记住了。”
“接下来要量肩宽,肩宽怎么量?”周引自言自语,软尺起点贴着李擎的肩膀,拉直到另一侧肩膀再读数。
“这么量对吗?我记得好像要从后面来。”周引冷不防看向李擎,表情困惑,两人的目光相对,李擎猝然低头亲了亲周引的唇,嘴角微挑,“抱歉一时没忍住。”
“你今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怪怪的,”周引红着脸端量李擎,“木头开窍了?”
“不对,是你特别好看。”李擎将周引揽进怀里,恨不能把人揉碎了嵌进身体里,他嗅着周引头发的清香,吻着柔软的发顶。
周引双臂圈着他的腰,轻声询问:“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还是工作太累了,就会拿我开涮。”
“没关系,我大人有大量,为了补偿你今晚没吃上大餐,想要特殊服务吗?”周引仰起脸,眼神不再是平常的揶揄狡黠,而是像窗外的夜空一样纯净,能映出人心底不可言诉的秘密与心事。
李擎看不透,他的秘密是藏在玩偶里的摄像头,是即将实现的愿望,是他将不会告诉周引今天他看到了什么。
那么周引呢,他的心事是什么?这么纯真的眼神也会有秘密吗?
李擎说:“不需要特殊服务了,你让我抱一抱就好。”
“去床上吗?”周引问,“躺一会儿会舒服点。”
李擎摇摇头,“没洗澡,今天外面跑一天出了一身汗。”
“我又不嫌弃你,”周引在他的颈窝里嗅了嗅,抱他抱得更紧了些,“是有点汗味,不过没关系,还是很帅,你现在每天穿衬衫西裤就更帅了。”
“对了,过几天有空就跟我去正装店里量尺码,我实在忘了要量哪些尺寸,太多了。”
李擎低下头和周引对视,“量来做什么?买衣服?”
“给你定制一身上班穿的,找个地方写上‘周引专属’,写在哪好?衣领还是口袋?”
“还是写在这里?”
周引的眼神逐渐浸染上这个夜晚的神秘与魅惑,他的手在李擎的皮带边缘打转,挑逗李擎对他来说是一件得心应手的事,他知道只要继续下去,他和李擎都会沉溺于感官刺激而忘掉所有烦恼。
李擎抓住他的手,制止道:“乖,什么也别做,抱着就行,没心情不要勉强自己。”
“你怎么知道我没心情?”
“因为我都看得到。”李擎俯身勾着周引的腿弯,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腰,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他在床边跪下,握住周引的手,“你可能不知道,你只要有一点点不开心,我都能感觉到。”
周引笑出了眼泪,他斜睨李擎一眼,“我才不信,你就会哄我。”
“睡吧,看你睡着了我再走。”
“再陪我聊会天,”周引翻身侧躺,一只手在床下被李擎攥在掌心,“你以后想做什么?”
李擎稍加思索,“没怎么想过,论文还没写完,以后大概就是找份工作,多挣点钱,和这个社会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艰辛忙碌地生活下去。”
周引噘了噘嘴,鼻子里发出哼哼声,“你不问问我以后想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周引理所当然道:“我当然要跟你在一起,每天都在一起,你的以后怎么没有我啊?”
“因为你是我毕生所图的目标和结果,你不在我辛苦的过程里,你要在终点等我。”
李擎仿佛知道他会问什么,几句话就消除他的不满,把他哄得飘飘然。可他仍旧不满意,他对李擎说:“我不要,我要跟你一起,过程很苦也要一起……”
周引的声音渐渐变小,过了一会儿彻底没了声音,他终于疲倦地睡着了。李擎小心翼翼地抽出手,在周引的额头印下一吻。他关了灯,关上房门,轻手轻脚地离开这个屋子。
周引陷入沉睡,他急需通过睡眠忘记今天看过的某些画面。
可是让他痛苦不堪的事梦中也不肯放过他,他又回到母亲发病的那些日子,他被迫面对歇斯底里的母亲,那时候的母亲已不再是母亲,她会用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她恨他摧毁了她维持多年的美梦。
她不愿意醒过来。
熟睡中的周引微微抽搐,梦境支离破碎。那些不好的日子如同一个又一个满满当当的药罐药瓶,清空再清空,终于他听不见母亲吞咽药物时难受的作呕声,医生说有好转了,他看着恢复笑容的母亲,藏起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自己。
他以为阴霾散去迎来希望。
直至今天一沓照片粉碎他的幻想,他多日以来不好的预感在此刻得到证实。照片里亲密如初的父亲母亲,隔着数年时光掌掴了他一巴掌,他过去自以为是的牺牲和付出统统沦为笑话。
他被那幸福的画面刺到,崩溃地拨开饭桌上摆好盘的菜肴,汤汁菜汁溅了他一身,新买的陶瓷碗碟碎了一地。
他想远远地逃开,彻底逃离这个不知何时又会坍塌的家庭。他要结束终年不散的噩梦,他要去一个不会有欺骗隐瞒分离与苦痛的地方。
李擎是他的避难所,是他事到如今唯一可以回去的地方。他必须确保李擎的身边永远都有他的容身之处。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再一次步步为营、机关用尽也在所不惜。
第56章 约会
几天后某个天气晴好的休息日,李擎早早准备出门,前一晚周引跟他约好今天要去附近新开的购物商场逛一逛,还要去正装定制店给他量尺寸。
临出门电话来了,同事让他下午回去帮忙,他推不掉,无奈只好换回上班穿的衬衫西裤。
到了周引家楼下,李擎打过去,周引显然还没起床,嘟嘟哝哝道:“我忘记调闹钟了,你来得好早,等我一下下我这就起来。”
李擎好声好气地让他别急,别摔着,他会在楼下等他。周引没听他说完就风风火火撂下手机,李擎笑笑,挂断了电话。出门前买的热乎乎的早餐,他用手试了试温度,幸好还是温热的。
所有的好心情在看到楼下大门走出来的人时荡然无存。周引的母亲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摘下墨镜审视了他许久,脸上看不出喜怒。
“来找周引的?你们有几年没见了吧,没想到你跟他又联络上了。”
李擎淡淡地问候了一句:“您好,很久不见了,您的身体好吗?”
“确实很久不见,托你的福,我和周引都挺好的。”面前的妇人重新戴上墨镜,微微抿唇,嘴角细纹明显。她从手提包拿出一支口红往嘴上涂,又掏出一面镜子照了照,末了扫了李擎一眼。
“周引因为我耽误了一年,你比他早一届,现在应该面临毕业找工作了吧,你们还打算这么厮混下去?”
“周引我是迟早会送他出国的,建议你也为自己找个好前程。”
周引的母亲上了车,降下车窗对他笑了笑,“不是要逼你们断的意思,我不是那么不开明的母亲,还是欢迎你来我们家作客。对了,这儿只是暂住的,这小区门禁太差劲,什么人都放进来,我们很快会搬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