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够了解我吗?”周引没给他回答的机会,话锋一转道,“其实我也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擅长或不擅长什么,晚上几点睡,现在想些什么。”
李擎握了握拳,攥住的只有空气。周引的话不仅往他耳朵里钻,也往他左心房里钻。他变得急躁难安,在库房里来回踱步。
便利店迎宾门铃响了,李擎硬生生停下脚步,走出库房回到柜台里,这次他没挂电话,转而开了免提,将手机搁在收银台。
他熟练地用扫码枪扫入每件货品,报出最后价格,麻利地协助顾客将货品装袋。
顾客离开后,周围重归安静,李擎扫一眼琳琅满目、井井有条的货架,低下头,缓缓开口,声音飘浮在不大的便利店里。
“我晚上要兼职,两点结束,通常三点左右睡觉。”
“我喜欢跑步,也比较擅长,你今晚借我的摩托车,我开了很喜欢,我不擅长活跃气氛,嘴很笨,现在正在想和你有关的事。”
李擎双手撑着台面,语速缓慢,似乎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直到说完最后一句,他闭了闭眼,极轻地吐出一口气,“关于我的事,你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
电话里周引沉默不语,没有即刻作出答复,李擎屏息等待。须臾周引叫了他的名字,问话声很轻,稍不留神就会错过,“你喜欢我吗?李擎。”
李擎呼吸一窒,脑海空白一片,语言先于思考给出回答,“喜欢。”
这两个字在嘴边滚了一遭,再回到大脑接受慢半拍的检验,李擎审慎地把话重复了一遍,“喜欢,我喜欢的。”
迎接他的是将近半分钟的静默无声,李擎手肘撑着柜台,头垂得低低的,没有看还在通话中的手机。
墙上的挂钟秒针滴答转动,连时间流逝也变得掷地有声,李擎侧耳倾听,忽而发现是自己的心跳声响如擂鼓。
“李擎,”周引突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我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这一年最后的时间,我们只做朋友,做朋友应该做的事,不能越界。”
周引的声音轻轻缓缓,犹如潜入梦里的微风。李擎被这夹杂着微尘的风迷了眼睛,他揉了一下眼眶,重新抬起头,便利店的灯光让他心里敞亮如明镜。
朋友意味着亲近,也意味着只退不进。他想他明白周引的意思了。
有顾客走进便利店,李擎关掉免提,拿起手机。挂断前他踟蹰了一两秒,向周引确认道:“怎么样才算越界?你说清楚了,我再考虑要不要答应。”
他仍不愿轻易地顺从,他从来就不是能随意被摆布的人。
隔天李擎没将摩托车骑回学校,他不至于那么大胆,公然挑衅学校规章制度。手机一直在裤袋里放着,打算碰到周引就还给他。
学校操场塑胶跑道近期在翻新整修,这一周的课间操都改为自由活动。李擎去了趟教务处,提交助学金申请材料。走的时候被老师派去跑腿,他抱着一大摞实验手册去到实验楼,按指示放进一楼的某间实验室。
接下来本该回课室,经过一楼楼梯入口,他却鬼使神差地上了楼,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一层又一层。知道这是头脑发热的冲动行为,也知道很可能一无所获,但他还是推开了造访过两次的实验室的大门。
满室黑暗,张扬的灰尘在暗处耀武扬威。
李擎走进实验室,关上门,找了把椅子坐下。不可避免地想起周引,想起曾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他趴在台面上,慢慢阖上眼睛。
梦里的他同样在爬楼梯,楼梯并不长,始终到不了尽头。迈步向前的动作重复上千次,俨然形成了惯性,四肢开始不听他使唤,他试图停下来,下一步却一脚踏空——
李擎睁开眼睛,从小憩中醒来。肩膀被推了一下,他猛地坐直了身体,蓦然发现周引就坐在前一个座位看着他。
另一侧的窗帘被拉开,实验室不复往常的昏暗隐蔽,他得以看清周引的面容,沉静、不动声色的脸庞,眸子里似有隐隐的水光,他眨了眨眼睛,那丁点儿晶莹很快不见,仿佛方才只是错觉。
周引动了动嘴唇,“你醒了。”
“你怎么会来?”李擎下意识问出口,随后想起这里本就是周引带他来的。
周引反问他:“那你呢,为什么会来?”
“想来我就来了。”
“有想过会见到我吗?”
“没有。”李擎搁在桌面的手颇不安分,他先是握了握拳,紧接着十指舒展,指腹轻敲桌面,再度开口的同时倏地抓住了周引的手,“但是我想。”
周引低头,看了看被握住的手,李擎的五根手指蛮横地插进指缝,霸道地要与他十指相扣。他抬起头,注视着李擎,一字一句道:“这个实验室平时都要上锁的。”
“嗯。”李擎应了一声。
“自从上次你走了,我就没有锁了。”
李擎的目光静静地在周引脸上梭巡。
“我不是在等你,”周引顿了顿,说道,“我过来也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周引冷笑了一声,语气里甚至有几分怜悯,“你什么都不知道。”
李擎平静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周引不接话。
李擎自嘲地笑了笑,“你昨晚说的,我听明白了,如果那是你希望的,那就这样吧,我答应你。”
他站了起来,握着周引的手自然而然地松开。他朝门口走了几步,正当周引以为他要彻底走出这里,李擎猝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快步回到周引面前。
周引站起来的动作慢了半拍,整个人被李擎提拉起来,校服前襟被用力揪住,李擎瞬间将他拽到眼前。
将吻未吻之时,李擎问道:“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样才算越界,这样算吗?”
说完四瓣嘴唇碰到了一起,李擎的唇瓣粗暴地碾过,不留任何余地,这是个带有强迫和惩罚性质的单方面的吻。
周引从头到尾都睁着眼,李擎避开他的视线,狠心地闭上眼睛,加重了这个吻。
唇分时李擎笑了一下,他帮助起周引整理弄乱的衣襟和领口,动作细致熨帖,和刚才的急切莽撞截然不同,“扯平了,你先撩我,现在我讨要回来,我跟你扯平了。”
一直没吭声、由着李擎胡来的周引突然开口:“不对,你说的不对,我们扯不平。”
周引面色酡红,唇上还留有些许湿润,他看了李擎一眼,“你昨晚说过,你喜欢我,算数吗?”
“算。”
“那好,你听好了,我也是。”
周引的眼底迅速聚拢起大量水汽,就连眼睫也凝着水花,他直视着李擎,神情是不甘愿且委屈的,语气却像认命那般,“我应该也有一点喜欢你,不多,就一点,我骗不了自己。”
第14章 朋友
李擎定定地看着周引,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你说真的?”
周引迎上他的目光,仍旧红着双眼,不躲避的眼神和紧抿的嘴唇透露出一股倔强。
李擎试探地伸出手,碰了碰周引的脸颊,凉凉的。他又抓住周引的手,攥在掌心里焐着,眼睛不看交缠的手,只盯着周引看。
“你说的我听见了,你承认了,不能耍赖。”
“我说了不止这一件事。”周引闷声提醒。
“我知道,你说只能做朋友,我记得,”李擎低声说道,“但你定了期限,是今年,时间会过去,关系也会变。”
周引无法抵挡李擎过分炽热的眼神,他扭过头去,假装看向窗外。这个季节叶子还没有变黄掉落,仍顽强地依附于树上,树木郁郁葱葱,任谁看了都觉得长势良好。大概只有他在意即将到来的冬天。
他转头看着李擎,眼眶有泪,眼神较之以往更清明,“李擎,你敢跟我打个赌吗?”
“赌什么?”
“到了那天我会告诉你,到我赢了或者我输了的那天。”
“赢了的人可以得到什么?”李擎对此充满兴趣,目光热切地注视着周引。
周引垂下眼眸,“由赢了的人定。”
李擎不作犹豫,当即答应了,“好,我跟你赌。”
约定就此达成,上课预备铃打响前,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实验室,李擎落后半步紧跟着周引,快下到一楼时他按捺不住开口:“今晚能出来吗?”
周引回头望他一眼。
李擎说:“摩托车还没骑回来。”
周引点了点头,“我在学校后门等你。”
当天傍晚放学,李擎回了趟出租屋,将摩托车骑回来。周引如约去了学校西南门。
听到摩托车引擎声,他站起身,走到那堵墙面前。墙后面也许是李擎,也许不是,他稍微设想了可能性,随后一脚踩上砖头,借力翻墙出去。
墙后面没有李擎,只有一辆刚熄火的摩托车。周引往前走了几步,巷口正好出现李擎的身影,夕阳的余晖铺在巷道上,李擎大步闯进落日挥洒的金光里。
周引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看他频频回头,神情有一丝懊丧,“来的时候看见巷口有一只猫,再回去找又不见了,你等我很久了?”
“没多久。”周引略略往巷口扫了一眼,提议道:“我陪你去找?”
李擎莞尔,“不用,我下次再来找。”
“那是只怎么样的猫?”
“黑狸花猫,很瘦很小。”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李擎想起来要还车钥匙和手机,一拿一递间,周引的手指不经意划过他的掌心。李擎只觉掌心空虚,他搓了搓衣摆,手伸进裤袋。
翻墙时周引踩在半人高的砖头上,李擎扶了他一把,右手虚虚地搭在腰际。周引瞟过来一眼,李擎镇定地回望,嘴上不忘叮嘱他小心一些。
周引抿了抿唇,利落地翻过这面墙。
李擎落地后手猝不及防被抓住,周引捏了捏他的手掌心,咕哝道:“以后不来这里了。”
“为什么?”
“有点偷偷摸摸,感觉很奇怪。”
李擎任由周引牵着手,心情莫名的好,“你说不来那就不来了。”
“我们能去哪?”周引一双眼睛忽闪着,试探地问,“你家比较近,去你那可以吗?”
李擎知道自己没理由再拒绝,遂应了下来:“好,我会带你去的。”
周引弯了弯嘴角,“说好了,我等着你。”
接下来这段时日一切照常,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每天上课、下课、吃饭、自习,偶尔会多一人同行。李擎相信,这些都在朋友能做的事情范畴内,他没有逾越朋友的界限。
周引也没有。周引对他一如往常,从来都没变,只有他克制不住在细枝末节上想入非非。
某天晚自习课间,周引让别人传话,告知李擎去学校西南门。李擎没在凉亭和西南门前的空地找到周引,他翻墙落到巷子,摸黑走了一段路,在一堆砂石和砖头旁看到周引。
微弱的猫叫声陡然响起,李擎走近了,看清周引怀里抱着一只猫。
周引蹲下来,把猫放在厚厚的纸皮上。他拆了一包饼干倒出一点点在手心,让猫凑过来舔食。
“吃一点没关系吧,”周引轻声道,“它好像饿了很久。”
李擎见状也蹲下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猫的头。他看了看周引,周引低着头,一边喂食一边道:“我找了几天了,在这堆砖头后面找到的,说不定它一直都在这条巷子里,只是藏起来了。”
周引忽然抬起眼眸,毫无征兆冲李擎笑了笑,“猫我帮你找到了,你要怎么谢我。”
李擎听见自己的喉咙咕咚了一声,他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四目相对间,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可以抱一抱它吗?
周引作势要把猫让给他抱,李擎一只手箍上周引的肩头,强势地把他摁进怀里。猫偎在周引的怀里,而他搂着周引。
一个心知肚明的越界的拥抱。
李擎明白过来,没有人会对朋友可以做什么划出清晰分明的界限,也没有哪件事只属于特定某种关系,越不越界不看做了什么,心怀不轨的人欺骗不了自己。
当晚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去学校西南门之前,李擎意外被阮葳拦下来。除去同在一个班,他们着实没有任何联系。李擎在等待阮葳开口,阮葳拧起好看的眉头,看他的眼神充满困惑和不解,“你要给我一个理由。”
“什么?”
阮葳咬了咬嘴唇,面上仍有不甘,“拒绝我的理由。”
李擎回避了她的视线。
阮葳问:“不喜欢我?”
李擎面有难色,“抱歉,是我的问题。”
“我当然知道是你的问题,”阮葳眼里闪着泪花,声音含有怒意,“你太过分了,我跟你说话,你到现在都没正眼看我。”
李擎用口型说了抱歉,因为愧疚始终没有和阮葳对视。
“你走吧,不喜欢我算了,反正我也没多喜欢你,”阮葳骄傲地扬起头,“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找了不如我的,我会嘲笑你的。”
李擎再次郑重地道歉,紧接着几乎健步如飞,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李擎走了以后,阮葳揩了揩眼角的泪水,在近处旁观的三两好友立即围上来,有人义愤填膺也有人表示宽慰。
“哎早说了这个人不行,配不上你,你没看他平时的穷酸样?”
“你们都没听说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