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亲男朋友。
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那小胖雪人也规规矩矩在墙沿上蹲了两天。
路过的同学都小心翼翼,经过雪人旁边,步子都放轻了些。
老师们竟也没说这不像话,夏藏还眼睁睁地看老班站雪人跟前好一会儿,而后掏出手机咔擦拍照。
见夏藏搁旁边站着,还笑吟吟地解释说,这是拍给他儿子看的。
夏藏犹记得,老班的儿子已经在读研究生了。
后来不知是谁奇思妙想,折了一两细小竹枝,给小雪人接了两条憨态可掬的胳膊。
待到雪过天晴,小雪人和那些被扫走的残雪一道,融化得悄无声息。
夏藏赶到现场,墙沿上只留下了两粒小石子和两根树杈子。
有同学还在轻叹:“这就融化了啊。”
抬眼望,被屋檐遮蔽的穹顶露出雪洗过的苍蓝,夏藏照旧在走廊等了一会儿杨声,看他如风般跌跌撞撞,携着阳光与清冽的冷空气扑自己满怀。
“雪人融化了。”夏藏告诉杨声。
“那我们就种一棵植物。”杨声将石子和竹枝收捡好,“春天要来了。”
“嗯,你想种什么?”夏藏问。
“种一棵稗子。”杨声勾住他的手,而后看着他的眼,“告诉他,这是个不需要提心吊胆的春天。”
考完一诊的下午,杨声就被夏藏拽进小区某处绿化带里。
在一片荒草惨惨中,夏藏祭出不锈钢勺子,将冒出一点绿意的小草苗连根挖起,装进事先准备好的半截矿泉水瓶里,而后又添进两大勺泥土,平平整整将土压实。
“稗子估计在城里很少见了,所以将就一下,种这个。”夏藏一本正经地说。
“不是,哥……”一向伶牙俐齿的杨声被这两勺子土噎得话都吞吐,“我不是那意思……”
夏藏垂了眼,“原来你只是说着玩儿啊。”
那一瞬间的失落感是怎么回事?杨声立马回答:“没,我认真的,认真想种点儿什么!我只是没想到你那么积极!”
边解释边在心里刮自己大嘴巴子,咋这么不会说话呢,辜负男朋友心意了怎么办?
夏藏绷着脸抬起头,一副“勉强信你”的高冷样子。
杨声觉察出一点不对劲,夏藏便腾空一只手,将泥土抹上他鼻尖。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夏藏缓缓地念,捧着他的勺子瓶子,泥土青草。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杨声把这坏心眼的男朋友搀起来,本想装一装生气,但夏藏这么可爱地在演戏,他连装发脾气都舍不得。
他早该想到,夏藏读过那么多诗歌,应该也会知道这一首。
诗的名字叫做《我爱你》,杨声是想借此说情话。
不料弄巧成拙,但好在心照不宣。
大概在准备一诊的间隙,姜延絮把皓月新买的诗集拿去,装模作样要以此提高语文水平。
看到那首《我爱你》时,大呼小叫道:“我之前在网上看到个段子,就是关于这首诗。”
说一个女生收到一男同学给的生日礼物,是一本植物大全。
女孩发帖询问网友,想知道男同学是什么意思。
底下那些夺笋夺到大熊猫都没得吃的网友们纷纷咋呼,说男同学想说让她别念书了回家种地。
还有的说,直男的脑回路是地球人无法理解的。
后来有一条回答慢慢被顶上来,他只规规矩矩地放上诗歌的全文,然后在结尾说,这首诗叫《我爱你》。
“这么严肃而美好的事情,怎么就成段子了?”皓月对小姜这说法很是不解。
“我没追到那帖子嘛,只是看的截图。”小姜说,“不过,我倾向于这事儿是编的,给这诗做软广告呢。”
“一般人,我是说像我这种平时不看诗的人,肯定第一反应是那直男不会买礼物。而且就算是看诗,也不一定看过这首吧。要那男生拿这小概率事件去表白,活该他单身一辈子。”
而皓月则认真地说:“所以你不会知道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杨声甩过去两道数学精选主观题,悄无声息地打断这逐渐僵持的气氛。
一道习题顺下来,什么稗子稻子都给抛到九霄云外。
杨声自己留了个心眼,背了那么一两句。
他给夏藏抛出棵稗子,夏藏也就顺势接下,还给他送了份意外之喜。
“嗯,弄好了。”杨声把石子摆在小草旁边,再将竹枝插上,像两根标标直直的旗杆。
夏藏另找了个塑料瓶,将瓶盖用美工刀扎了孔,灌满水后当浇水壶用。
他们把这小苗放置在阳台角落,按照经验,当太阳出来时,那个角会落满光芒。
水源充足,光照充足,外加这种杂草生命力本就顽强,适合他们这种生活技能全废的高三学生养。
“所以哥,那个勺子你打算怎么办?”
“当松土工具吧,应该也不能用来吃饭了。嗯,你要用么?”
“不,不用了,你留着松土吧!”
一诊成绩下来。
杨声进入年级前十,夏藏稳在了610分。
讲完试卷没几天就放假,怕班上这一个二个患上假前放飞自我症,老陆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年人努力克服自己十点不起零点不睡的良好作息,天天早上七点过十分就怼教室门口守着。
要知道,以前这都是老王那年轻人的任务;老陆只是偶尔心情好,会早自习的时候过来视察慰问。
“同志们辛苦啦。”
大概是这样子。
本以为运动会那两天早上见到老陆,就已经花光了高三积攒的所有运气。
现在每天大老远瞅见他老人家一头奶奶灰,只想面如死水地说一句:“这运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现在距离高考还有135天,大声朗读起来,吊儿郎当的怎么上考场?”
“134天了啊,马上就变34天,睡什么睡!高考完了,有你睡的!”
“133,都看看,只有133天了!”
“嗯,今天怎么还是133?改一下,132天啦。”
整一个人形撕日历机,嘶啦嘶啦带响的那种。
但每天都精神抖擞,背着个手就往门口一站,教室内的朗读声都能高个八度。
和老陆搭档过两届的忆姐说,老陆很早以前都是这样,很多时候漫不经心,到关键时刻比谁都热血上头。
而杨声默默地心疼老王两秒,在老陆那么多漫不经心的时候,是他一个人撑起了两个班。
陆老板在回复杨声那条新年祝福时,问了他的近况。
杨声本来按照往常的汇报格式给陆老板打了一段字儿,而后加上了过多的老陆因素。
陆老板看完也只是说:“他就一老小孩,你多担待。”
杨声眨巴眨巴眼:“不该是他多担待我么?我老给他找麻烦。”
但陆老板这语气,是自动把老陆划为家属范畴了啊。
杨声砸吧出点儿其他意思,但他知道自己这是恋爱脑发言,跟夏藏谈恋爱后看万事万物都有情有义。
不太可取,不太可取。
陆老板邀他年后去烤鱼店坐坐,特地嘱咐带上夏藏。
“您请吃烤鱼啊?”杨声说笑道。
“你们来我就请。”陆老板说。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杨声当然是把夏藏往怀里一圈,软着嗓音说:“哥,我们过年去看陆老板吧,他请吃烤鱼。”
“那我们……”夏藏忽然欲言又止。
“我们告诉他,”杨声埋脸进夏藏肩膀,“没关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节选的诗句,出自余秀华的《我爱你》我很喜欢这首,特别最后两句,真的很神很有灵气。
至于文中皓月和小姜谈论的那事儿,网上是真的有,我朋友搜到过。
余秀华是这两年比较出名的女诗人,但不关注这块的好像也不太知道。
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坚韧的人,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去搜一下。
第52章 LII
放假前,老班照旧要做一次全班训话。
什么换个地方继续学习,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
夏藏一面收拾书和笔记本,一面心算着返校后的倒计时日期。
从二十九放到初七,八天,就真的只是过个年。
只是过个年老班都还强调学习学习,这日子没法过了。
夏藏心里调侃着,莫名觉得自己有些杨声上身。
不过老班也算是话少,放他们全班离开时,整栋教学楼都还鸦雀无声;瞅一瞅隔壁三十三班,人家班主任都还在讲台前慷慨激昂。
夏藏把门窗关好后,径直上了四楼;不出意料,五班也还没放学。
他也不好搁人窗户边站着,自觉地走到与理科楼相连的天桥上,双手撑着矮墙,看外边林荫道上法国梧桐光溜溜的树顶。
每年都得来这么遭,干枯的梧桐叶子被校工收集,做成天然的花肥再铺洒进泥土。
待到来年生出新叶,再次郁郁葱葱。
好在云山大多景观树都是常青的种类,便是在严寒冬季,一眼望去仍然翠色连波。
凝望久了,思绪也跟着那翠色延绵到薄雾的天边。
身后响起说笑和脚步声,有班级散了学。
夏藏没有转过身,就等着某人三步并两步,蹦蹦跳跳地扑到他身上。
“你跟个人形挂件似的。”夏藏拍拍圈过自己脖子的胳膊,转脸便对上杨声的笑颜。
“那不是要抱紧巨佬大腿嘛。”杨声吊儿郎当道。
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听见有人喊着:“夏哥,过年好!”
喊完就跑,是皓月和姜延絮,夏藏想回一句都没这机会。
“他俩的关系越来越好了啊。”末了,夏藏只得讪讪地感叹道,而后想起什么似的问杨声,“你不会因为谈恋爱,关系跟他们疏远了吧?”
“是啊,他们天天嫌我烦呢。”杨声长吁短叹道。
夏藏蹙了眉,“那我下次跟他们好好解释,说你不是个重色轻友的人。”
个小没良心的听得咯咯直笑,说:“哥,你终于承认你长得好看了。”
不是,重色轻友重点在于“色”吗?不应该在于“轻友”吗?
“我不想你因为我,而疏远原来的朋友。”夏藏认真地补充说。
也许看他严肃正经,杨声也收起了吊儿郎当,追着他眼睛看了那么一二三四秒,说:“夏藏,你怎么能这样想?”
“朋友是朋友,爱人是爱人,这两个位置向来都不冲突,为什么你要把皓月延絮他们放在你的对立面呢?”
“我都担心,你以后会不会忽然问我,我妈跟你同时掉进水里,我该先救哪一个这样的问题了。”
难得听自家男朋友喊自己大名,还带着点儿咬牙切齿的意味。
夏藏不想让男朋友生气,但有些话他得如实说:“我不会问这个的,杨声。我自己也会游泳,嗯,我妈掉水里了我自己去救……”
但话没说完,杨声便将他脑袋掰过来,只一食指的距离他俩就得亲上。
好在杨声顾及了这是公众场合,而且他这会儿已经在生气了。
“你不要把自己总排除在我的选项之外啊,哥。”
夏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努力而真诚地笑道:“我,知道了。”
但杨声真往他嘴唇磕了一下,说:“那回家吧。”
好的,是消气了。
安置好那株小草,再打包课本和换洗衣物,杨声给母上发了短信,说大概下午一点多到家。
一回眸,夏藏正坐在床沿紧张地抠手,但见杨声望过来又不自觉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不用多想,哥一定是在为刚刚那事儿自我愧疚呢。
其实杨声也不是说很生气,他只是气夏藏这般不珍视自己。
“我就说你会把我惯坏的,哥。”杨声坐过去,把夏藏躲身后的手牵过来,相比对时发现是差不多大小,只不过他肤色偏向小麦,手指上下粗细匀称;夏藏更白一些,骨节分明着好看,“要我哪天发疯丢下你,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喏,他就是那么个坏心眼儿的人,明明抱着想哄人的态度,话语里却句句不饶。
“你不会的。”夏藏小小声说。
杨声把他手指扣紧了些,“这时候你就应该大声吼我一句,你敢。”
“当男朋友可不能那么大度。”
“我也没有大度。”夏藏说,眼帘微颤后抬眼直视杨声,以壮士断腕的语气说道,“我之前就对姜延絮很有意见。”
“嗯,你说,有什么意见?”杨声压了压嘴角,保持冷静道。
“就……你跟他走得很近,然后他也能上手扒拉你。还有你们班那几个找你茬的说,你对他薄情寡义什么的……”这不问不打紧,一问就如三峡大坝泄洪,滔滔不绝。
杨声边听边点头,一副自己才得知这惊天消息似的认真且惊讶。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都那么久的事情了还记得一清二楚,弄得我现在看到延絮有时候就忍不住想揍他。”
“当然这样是不对的,我也没上手揍,而且延絮人挺不错的,是个能结交的好朋友。”
说着说着,脑袋越来越低,长发顺势便遮了他半张脸。
杨声趁机把人搂到怀里,再腾出手来仔仔细细地把头发扒拉到耳后,吻在他露出的鬓角和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