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飘着雨点,这是个下雨的寒冷的早上,像极了车祸的那天。回家的路上,卫然都不发一言。那果然是季舒城,照片上的脸是十八岁时候的脸,现在连身份都跟十八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感觉醒来之后整个世界都割裂了。一边是身边忘记了二十九岁发生车祸的季舒城的所有人,一边是回到十八岁、好像重生了一般的季舒城。而自己就夹在中间,面对着如此离奇的现实。
“……”
左思羽又朝后视镜里瞄了瞄,欲言又止着。昨天他收到一个很秘密的消息,小公子这两天回家后突然离家出走了,季家正在到处找人。他觉得暂时不要告诉卫然比较好。
住院这么久,季舒城一次也没来找过。卫然现在陷入了混乱。他清楚只有当面对质,才能弄明白对方究竟认不认识自己。最初的那一阵冲动过后,他退缩了,他没打算就这么原谅他。他更害怕去面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季舒城。
“要是不认识,就算了吧。”卫然自言自语了一句。
……
小区门口的马路干净如新,车辆穿梭,一点看不出那天车祸惨烈的痕迹。忍不住看了几次,卫然闭上了眼,不想再去联想了。
等他再次睁开双眼,车子驶进了闸门里。熟悉的身影,在视线边缘一晃而过。
“!”
卫然几乎是脱口而出。“停车。”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视线死死黏在那个身影身上。年轻了许多的男人。恍惚之间卫然又回到了过去,心头涌上了那些甜蜜中的点滴。
左思羽的脸色略显难看,没想到离家出走的季舒城,居然出现在了这里。看样子是在等待什么人……总不至于是卫然吧?
“下车看看。”
卫然说这话时,眼睛都没离开过季舒城的身上。左思羽咬咬牙,替他拿了拐杖,扶他下车。他使用拐杖还很不熟练,费了半天力气,才走到年轻人的跟前。
卫然紧张得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在教室里,第一次回应季舒城搭讪的瞬间。
“你的脚怎么了?”
一开口,卫然就知道是他无疑了。心里却凉了大半截。他不记得了。
少年的眼神有一点飘忽,他在外荡了几天,每次走着走着,最后都站在这个小区的门口。就像这里面对他而言有很重要的人。
卫然还没走过来,他就定定地愣住了。感觉是那个人。有一种很怀念的感觉温暖在了心口。
“我有话想对你说。”年轻的季舒城朝着另一个男人扬了扬下巴,“他不能听,让他走。”
卫然好久没听他用这种口吻说话了,张扬里露着尖锐的棱角。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季舒城变得沉稳了不少,但其他一些东西也变了。
“我去车里等你。”
左思羽压抑着情绪,抬眼看了看年轻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们两个之间却擦出了火药味。
“……你要跟我说什么。”卫然费了很大的劲,才让说出口的话听起来显得平静。
少年迟疑了半天,刚才赶左思羽走的凶狠气势突然没了,像瘪气的皮球一般可怜地泄了下去。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这里。”
*
“VIP病房醒了。”
季舒城花了些时间,终于将眼睛完全睁开了。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监听心跳的仪器在滴答地响。
季舒城的记忆,停留在卡车冲过来,他推开卫然的时候。撞击碾压的疼痛持续得并不长,在那一瞬戛然而止。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结果竟还活着。
劫后余生,首先感觉到的并不是欣喜。季舒城感慨万千,为自己生死关头下意识救了卫然的动作。要不是这一场车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那个待在身边十几年的枕边人,在心底深处比他想的更重要。
卫然是他的初恋。学生时代季舒城从来不缺人追,但那是他头一次追别人。他确实曾经非常非常地爱他,捧在心尖上的呵护。
但他也很清楚那是曾经。
季舒城的胸口,被心虚和愧疚占满了。他冲动地想要见他,经过这次的事情,两人该能重新审视彼此的关系,重修旧好了吧。他又有些不确定,毕竟说出离婚的是然然,自己目前是被动的一方。
不过季舒城向来是想清楚就去行动的类型,他还藏了点坏心思,这副出了车祸后可怜巴巴的模样,最能引起卫然的心软与妥协了。说不定此刻他就在外面等着自己。
“少爷!”
季舒城转头,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头发掺白的老爷子,跌跌撞撞扑到自己的病床边。“你终于醒了!”
“飙车出事昏迷了两个礼拜,您再不醒,我都准备跟您一起去了……”
被对方夸张又真情实感的激动包围着,季舒城满心的错愕。虽然家里有佣人,但从小到大没人会叫他少爷。
“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老爷子紧张地起身去找医生,“怎么会连我都不记得了……”
季舒城伸出手想叫他回来,他觉得说不出的怪异。“你到底是谁……”
“!”
伸了一半的手停住了,这不是自己的胳膊。季舒城喜好运动,导演的工作又常年在户外风吹日晒,因此肤色偏深,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行走的荷尔蒙的感觉。即使不是为了争角色,那些男孩子也上赶着想要倒贴他,讨他的欢心,季舒城很清楚这一点。
“给我拿个能照的东西。”
季舒城盯着镜子中陌生男人的脸,震惊了许久才回过神。期间有医生进来为他做检查,恭恭敬敬地叫着另外一个名字。
第4章 小狼狗他死缠烂打
“少爷,医生说不记得是暂时的,您别太担心了。能从车祸里捡回一条命就好,求您以后别飙车了。”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季舒城一脸无奈,被迫接受了这个不可思议的现实。他应该是在车祸中丧了命,灵魂不知怎么进到了这具躯体里面。
似乎继承了整个家族产业的有钱男人叫陆择,也就是说,跟自己差不多同时出了车祸的陆择的身体,现在被他占为己有了。
身为平日里习惯了天马行空创作的导演,比起一般人,季舒城很快适应了眼下的处境。他又看了看镜子,平心而论这张脸长得不差,年龄也跟自己相仿,就是比他原先白了一个色号,五官表情显得平和内敛了许多,给人斯斯文文的感觉。可他更想要回原来的身体啊。
两个礼拜的时间,原来的身体不可能还在殡仪馆里,早就入土为安了。季舒城很不是滋味,让叫着自己少爷的老爷子,找人查一下有关“季舒城”的娱乐新闻。他这一“死”,恐怕都上过了热搜。
老爷子的办事效率特别高,就在他躺回去想着今后要怎么办时,结果已经出来了。
“没有叫季舒城的导演,演艺圈里没有这个人。”
“你说什么?”
季舒城这次才是真正的懵了,头脑中空白一片,半天做不出任何反应。
自己……“季舒城”去哪了?
*
“然后呢?”
卫然太了解季舒城了,他示弱服软的时候,通常是有求于自己的时候。比如年轻时候哄着要进去的情事之初。
越是确定眼前的人是本人,卫然就越觉得难过。可能是他的反应太过平淡,少年愣了半晌,才犹豫着说道。
“可不可以让我去你家里看看,或许能帮忙找回失去的记忆。”
那也是季舒城的家。卫然垂着眼眸问。“你是一点点都不记得了?”
“我的整个人生都想不起来了。”年轻的季舒城声音低低地,“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就好像一具空荡荡的躯壳,被抽掉了灵魂……”
卫然差一点就要答应,最后一刻竭力阻止了自己。又沉默了不知多久后,他摇了摇头。
“回去吧。你的父母在找你,还记得家在哪吗?”
少年的脸上,显露出明显的失望。不想继续看到那副表情,卫然再次低下了头,撑起拐杖准备离开。一直注意着这边动向的左思羽,立即打开车门过来接他。
“等等。”小季舒城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我记得你,具体的虽然想不起来了,你一定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我说得没错吧?”
“……”
卫然有种闻到了栀子花香的错觉。季舒城追自己时,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胡搅蛮缠劲儿,像是又回来了。他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再体验一次。
“然然,雨淋久了对身体不好。”
左思羽脱下外套替他挡过头顶,不动声色地插话进来。小季舒城戒备地盯着看,心里非常介意这个碍事的男人,跟眼前漂亮的人儿究竟是什么关系。
卫然从回忆中清醒了些,问。“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当然知道,叫然然。” 少年一脸无赖地回答。
卫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和当年一样拿季舒城没辙,不过他毕竟不是十几年前的他了。
“我帮不了你,老老实实回家去。”
“等我想起来,就知道你是谁了……”
少年还想要上前,被左思羽毫不客气地拦住了。他叫来安保,将季家的小公子赶到了闸门外面。
……
卫然一直到了家门口,才勉强将年轻的季舒城的身影从脑海里抹去。他站住了,不想让左思羽跟着进来。
“你也回去吧,前辈。谢谢你送我回来。”
“你一个人怎么照顾自己?”左思羽还沉浸在男人之间输赢的胜利果实中,就被当头一击,“我今天把所有的工作都推掉了,就为了你……”
“不行。一会阿姨会过来帮忙。”
卫然拒绝得有些生硬。左思羽太温柔了,他害怕。他现在心里其实很脆弱,更容易在对方的温柔里沦陷。何况他不能当着左思羽的面,去确认眼下急切想知道的东西。
“前辈,我不想得罪太多人。”卫然努力在脸上勾出笑容,“他们都靠着你吃饭,去忙你该忙的。我不值得你付出那么多。”
“……”
“我,我答应了拍你的戏,就不会反悔的。”
左思羽忍住了拥他入怀的冲动,卫然不知道他慌慌张张又解释一句的模样,落在喜欢他的人眼里有多可爱。
……
车子开出去的时候,左思羽叮嘱了一遍小区的安保,将游荡在闸门外面的季小公子,又朝外赶了赶。这个小区里住了不少明星,刚才的动静可能已经引起了蹲守的八卦记者的注意。
卫然什么都好,除了浑身上下充满了对人的戒备。左思羽越靠近他,就越觉得他像一只小刺猬。他不由自主地去想,他在喜欢的人面前是什么样的。总有一天,他会让他放下心中的戒备。
*
卫然关上家门,视线落在了门口的地毯上。他还记得那天许哲的运动鞋刺得胸口难受的配色。
鞋柜里都是自己的鞋子。他拄着拐杖,把两百多平的大平层全部看了一遍,果然属于季舒城的东西都消失了。墙上的结婚照也没了。
卫然累得喘气,慢慢坐到了沙发上。这套季家的房子很早就归在了季舒城名下,这是他唯一一次对家里妥协。领证的时候他说结婚得有个像样的住的地方,然后两人搬进了这里。那时候季舒城拍电影还在亏钱,他搂着自己说以后赚了钱就换到别处去住。
等到他那部口碑高又票房大卖的片子上映,男主角已经不是自己了。
卫然持续地发着呆,直到阿姨按响了门铃。在家里不时响起的脚步声和吸尘器运转声的间隙里,卫然又恍恍惚惚陷入了做梦一般的感觉。
傍晚时分,程彦担心阿姨忙着打扫卫生顾不上做饭,过来送吃的给卫然。他惊讶地发现左思羽居然早就走了。
“然哥,你们……”
这进展太慢了,即使程彦是帮经纪人来查看情况的,心里也有点急。助理觉得左大帅哥要什么有什么,到底是看不上他什么。
“然哥,哪怕是跟他炒个绯闻,也能省下一大笔买热搜的钱……我开玩笑的。”
要是卫然愿意做这些,以黄意涵的手段早就把他捧红了。不至于演了那么多角色,走在大街上还是有很多人看见他叫不出名来。
天色完全黑了,客厅的落地窗外,映出了一片璀璨的夜景。程彦离开前又想起些什么。“我今天在小区门口,见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就是好像在哪见过,怎么都想不起来的那种。”
助理走了之后,原本已要休息的卫然在床上发呆坐了很久。最后他披了衣服,撑着拐杖,一步一步地下了楼。
卫然心想不可能会是他。从早上到晚上,一天都过去了。就算是他现在也可能已经不在了。
路灯底下,飘了一天的细雨胡乱地纷飞着。橘黄的灯光,也照亮了那张倔强帅气的脸。
卫然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为什么曾经不依不挠撬开他心防的人,不能遵守执手偕老的誓言呢?
*
年轻的季舒城像个凭本能行动的感应器,一下就注意到了卫然的出现。
“然然。”
少年掩饰不住语气中的惊喜,眼睛里面也亮晶晶的,想要变身癞皮狗似的扑上去。他淋了一天的雨,这会儿才终于感觉到冷了。
“晚上温度降了,我没带衣服。让我进来好不好?”
小季舒城说完一愣,看见了他双颊上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