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外祖父,他真正的亲人,在他歇斯底里的时候就已经认可了继父的提议,以治疗精神病为由,派专人陪护,将因镇定剂而昏迷的他遣送到北美的一所封闭式精神病院。
就因为徐治说,这所精神病院是全世界最好的,只需要一到两年时间,他就能变回过去的样子,能正常很多。
当苏洄醒来,发现一切都变了,他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只有小小的一扇窗户,一张床,一套桌椅,门上有电子锁,从里面根本打不开,像一个足够体面的监狱。
这和他去过的所有精神病院都不一样,苏洄想找手机,却发现衣服也被换了,身上只有一封信,是外公写的。
他草草看了几眼,觉得每个字都要将他吞掉。
[等你好了,外公当一切都没发生,还是会给你最好的,也会给你物色合适的女孩儿,到时候去接你回家。]
苏洄发疯似的在房间里哭闹,得到的只是异国面孔的医生和护士,他们打开门,为他治疗,给他输液吃药,再带他去诊疗室做电休克。
这不是苏洄第一次接受电休克治疗,但从来没这么痛过。
他们用英语沟通,说他病得很重,开始出现幻听和幻觉,苏洄却毫无反应,只想离开。他尝试过很多次,都失败了。
这里安全极了,没有任何可以自我了结的东西,也没有自由。苏洄只能日复一日地躺着,坐着,看窗外的同一棵树。
最初的一个月是最痛苦的阶段,苏洄最爱自由,完全无法接受被困在这里,他试过一切方法,越是想逃,想反抗,就会得到更严苛的治疗。
1月28日的那天,由于苏洄不愿意和其他病人一起诵读圣经,又做出反抗的动作,撕碎了眼前的书,被强行带去疗愈室,进行了四次高强度的治疗,整个人几乎丧失理智,瘫倒在电击床无法行动。
在这样的强制压迫下,他大脑的一部分构造被迫发生改变,只剩一片混沌,渐渐地也丧失了逃离的念头,只是单纯想念宁一宵,尽管苏洄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他了。
这里的护士都不太与病人说话,因为所有病人都很糟糕,状态很差,疯疯癫癫,她们能避则避,唯独一个叫丹妮的护士长,会经常和苏洄聊天,与他说话,她甚至会一点中文,是苏洄在这个疯狂的地方感受到的唯一一点光明。
他偶尔被放出去,在医院内部的范围内自由活动,但不能外出,看到来访的家属,苏洄会站在原地不动。
丹妮走过来,想带他回房间,苏洄便小声问:“我的家人也可以来看我吗?”
“可以的,如果他们想来的话。”
苏洄迷茫地点点头,语气变得很轻,几乎抓不住。
“那……不是家人呢?”
“你是说朋友?”丹妮看着他,眼神有一丝愧疚,“如果他们想来的话,也可以来的。”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不会有人来,因为从昏迷的苏洄被送进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受人所托,监视他的一切。
但她并不忍心告知苏洄真相。
“这样啊。”苏洄看向丹妮,“可是这里没有电话,我怎么让他来呢。”
丹妮也不说话了。
“你可以借我吗?”苏洄的眼神充满恳求。
丹妮看着他,终究还是摇头,“这会破坏规定,我会丢掉工作的。”
“那纸和笔可以吗?”苏洄的语气像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孩,“他们有的人也有纸,还可以画画,我也想要。”
丹妮最终还是满足了他的小小心愿,第二天为他拿来了笔和一些白纸。
苏洄第一次表现出开心的样子,面带微笑说了谢谢,他乖乖回到房间,展开纸,小心翼翼地写上一个名字。
[宁一宵: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好不容易拿到了纸和笔,就是很想写给你。这个时候你应该还没有出国吧,寄到学校应该没有问题。对不起,宁一宵,我知道你最讨厌被人丢下了,但是我还是这么做了,真的很抱歉,答应你的我都没有做到。
如果可以的话,我好想回到第一次见你之前,要是那一天我没有去那间咖啡厅,而是直接回家自我了结,就不会给你造成这么多的麻烦了,我们根本不会遇见,我也就不会伤害到你。
我本来拿到纸,是想给你写信,提一个小的要求,但现在好像没那么想了,因为是我做错事了嘛,我不应该还要打扰你的。
这里有很多和我一样的病人,但是我没有朋友,晚上这里很吵,我睡不着,斜对面房间的一个男人每天都在哭,像个小朋友一样,好吓人。
你什么时候走啊?我的信不知道能不能寄到,如果你看到了,把前面的都忘掉,我只是很希望你一切都顺利,我知道你会的。
宁一宵,祝你健康快乐,前途光明。
-苏洄亲笔]
苏洄几乎每天都要写,但不立刻给丹妮,而是攒起来,等自己精神状态好一点的时候,挑出读起来比较正常的几封,交给丹妮,并再三嘱托,希望她能帮他好好封起来,地址千万不能写错。
丹妮点头应允,向他做出保证。
写信成了苏洄这段最难捱的时光里,唯一的慰藉。他很多时候坐在床上,安静得像一片死海,心中却打着草稿,幻想宁一宵会在什么时候回信。
但渐渐的,这样的念头逐渐消失了。因为苏洄发现,无论他交给丹妮多少封信,都没有任何回音。
每一次负责管理信件的护士小姐路过,苏洄都会拦住她,把她手上所有的信都翻一个遍,但都没有自己的。
“没有你的,真的。”
苏洄失望地回去,听一个站在走廊的病人说,医院不给他提供画纸了。他突然觉得很恐慌,心里空荡荡的,跑回了房间,翻找了抽屉,发现只有最后一张纸了。
[宁一宵:
对不起,我刚做完电休克治疗,所以写字有点抖,好难看,你将就看看吧,这里以后可能就不给我纸了,我不能白白浪费一张。
我想见你,真的很想见你,电击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也都是你,我昨晚还梦到你了,你说你原谅我了,还抱了我。
宁一宵,你为什么不愿意来见我呢?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的病已经好了很多了,你来看我一次,带我离开这里,求你了。
以后我不能给你写信了,你看到这一封之后,可以来找我吗?我不要你带我走,我就只隔着玻璃见你一面,真的,我不骗你。
他们没有一个人来看我,他们不要我了。
我手太抖了,对不起,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每次做完治疗脑子都有点乱,很迟钝,很想你。你现在去了加州吗?要多晒晒太阳,晒太阳会让你开心的。你要多吃点东西,不要不睡觉,别总是洗手,你有没有好一点,还是会很焦虑吗?拜托你快点好起来,我很想你。
宁一宵,祝你健康快乐,前途光明。
-苏洄亲笔]
两年后,这家臭名昭著的精神病院因经营问题和背后资方倒台,被加国当地政府清查,导致破产倒闭,医院内部解体前,联系了所有病人的家属,唯独跳过苏洄。
重见天日的那天,苏洄离开这座五层楼的建筑,换上两年前的大衣,口袋里却空空如也。所有的病人都有人来接,只有苏洄,连一个停留在他面前的脚步都不曾拥有。
他再也找不到那个帮助过他的丹妮,只能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异国,惶惶然如同隔世。
苏洄来到一个公交站,大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他坐在长椅上,等了很久才到一个路人,便小心翼翼地找他借手机。对方好心借给他,苏洄却想不起任何电话号码。
过度的治疗带给他无法逆转的后遗症,他的记忆破碎不已,试了好多次,都是错误的号码。
苏洄在公交站借了一个又一个手机,试了一遍又一遍,发现怎么都没办法打通宁一宵的号码,天黑下来的那一刻,他突然哭了,在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公交站,令人侧目。
有好心人上前关怀,“你怎么了?是丢了钱包还是手机?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苏洄哭得像个孩子,不停地重复一句话。
“我把他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部分就到此为止了,其实如果只看p章,确实很像是be文学,但这是一个破镜重圆文,他们还是会在几年后相遇,重新相爱,想到这一点我自己也能释怀了,这两天真的写得太心痛了。
顺便说一下,精神病院大部分都是为患者服务的,致力于医治患者,里面的医护人员也都非常尽职尽责,他们所做的工作都是危险又辛苦的。
我写的是架空的,不一定真的存在类似这种,是为剧情而服务,然后电休克治疗据我了解其实也是一种常规的精神疾病治疗方法,是属于药物治疗效果不显著之后可能会选择的,当然也有一定的后遗症,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那种“电击”。
其实这个破镜是我最早构思出来的部分,因为自从想好要写破镜重圆文,对我而言最大的难点在于如何合理破镜,以及如何让他们这几年的分离合理,因为我始终认为,一般情况下,足够相爱的两个人是很难分得这么决绝的,在现实里,他们总有办法和对方见面,如果是那样的我觉得还不如不破,所以最后琢磨了一下,写出来的就是不太常规的情况,两个人都无力回天,甚至没办法见到对方,是很残忍的破镜,但他们从来没有一天停止相爱。
还有一些伏笔和没写的部分(比如小洄在外漂泊的几年,还有他家里的变故,以及一些恶人的恶报)会留到现实的N章写,P章就写完了,你们也别哭啦。
第71章 N.失而复得
在医院守了整整两天, 外婆终于脱离危险。
主治医生和他沟通了外婆的情况,告诉他只要平稳度过这个阶段,她的免疫系统会逐渐恢复, 一切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苏洄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下。
这两天他几乎没睡, 护工劝他回家休息, 苏洄却不同意,只想守着外婆, 等她清醒过来。
“她可能没这么快醒过来,要不这样,天气好像转暖了, Eddy, 你回家整理一下, 拿套稍微薄一点的被子过来, 顺便带一点老太太爱吃的东西,她醒过来可以吃。”
听到护工这么说,苏洄这才答应离开病房, 坐车返回公寓。
他心内有些不安,路途中又有些担心宁一宵工作上的问题,但隔行如隔山, 他又毫无资源,帮不上一点忙。
苏洄想给宁一宵打电话, 又担心打扰他的工作,思来想去还是放弃。
回到公寓,他开了门, 看到第一时间迎接的雪糕, 便蹲下来抱了抱他,抚摸他的头, “好乖啊雪糕,我给你倒了两天的饭,你都吃完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换鞋,却忽然发现了宁一宵的鞋。
宁一宵在家?
苏洄想他大概是回来补觉,或是在家办公,走到客厅却也不见人影。雪糕直接跑上楼梯,像是在暗示苏洄,他的主人在二楼。
于是苏洄也上了楼,经过走道,来到那个空荡荡的主书房,果不其然,宁一宵就坐在沙发上。
但他看上去并不好,弓着背,手肘搭在膝盖上,手扶着额头,似乎很累。
“宁一宵?”
苏洄很轻地叫了他的名字,走过去,半蹲在宁一宵跟前,很小心地摸了摸他的手臂,仰着脸问:“怎么了?是不是工作上的事还没解决?”
宁一宵并没有立刻回答他。
他的样子看上去很难过,令苏洄也跟着伤心起来,他试着给予安慰,“这两天肯定累坏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我给你揉一揉,好不好?”
刚说完,宁一宵便俯身,抱住了苏洄。
苏洄顿了顿,也伸出手臂,放在宁一宵的后背,隔着柔软的针织衫很轻地抚摩,为了让宁一宵快点恢复,苏洄笑了笑,哄着他,“我就知道,你肯定很累,辛苦你了,抱抱你。”
苏洄表现得像只温顺的小猫,贴靠在他身上,明明自己也伤痕累累,却尽力安慰。
宁一宵忽然就明白,为什么重逢的那一天,苏洄会小心翼翼地问他关于信的内容。
原来他说的根本不是季泰履拿给他看的那些信纸,而是他被困在暗无天日的精神病院,日复一日写给自己的信。
困扰宁一宵整整六年的问题,在看到那些信的内容时,终于不攻自破。
他一度以为苏洄并不是真的喜欢他,只是一时的情绪高亢,看似爱上了,但实际只是病理发作。正是因为苏洄没有爱过他,才能那么轻易地离开,消失得彻彻底底。
而他从出生起就被亲生父亲抛弃,母亲也悄无声息离开,他从来没有像孩子那样对抛弃者哭喊控诉,早就学会了沉默接受。就连再次遇到苏洄,也没办法不体面地索问当年的理由。
苏洄也一样,他以为自己收到了那些信,以为他没有给出任何回音,不愿意见他,不想救他,可再次见面,苏洄也只敢小声地问一句,被他转移话题后,便再也不敢提起,甚至不敢表露出任何难过与失望。
他们差一点错过第二次。
宁一宵一想就痛,苏洄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软刀子刮在他心头。
“对不起。”
听到宁一宵说这句话,苏洄有些莫名,心下甚至感到害怕。
“为什么说这个?”苏洄的语气很轻,也很谨慎,“发生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