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洄皱了皱眉。
也太能胡思乱想了。
“可是你一直骗我……”
“这不是骗,是换一种方式接近前男友,叫迂回战术。”宁一宵开始美化自己的行为,“你想,如果我直接告诉你我要收藏,你能答应我吗?说不定我连这么一个小小的礼物都收不到了。”
苏洄抬起头,看见宁一宵眼神里流露出的真诚和弱小,简直比流星还罕见。
“那我在邮件里约你出来见面,你还说你长得不好看,怕我失望,这也是骗人的。”
宁一宵开始打圆场,“前一句是主观审美,我本来也没觉得自己好看,后一句是真的,我真的很怕你发现是我,会很失望。”
他连语气都是比平日柔和很多。
苏洄完全被拿捏住了,甚至还有一点克制不住地心疼宁一宵。
“那好吧。”苏洄握住他的手,摸了摸方才小口咬过的地方,“那你以后不许骗我。”
“嗯,我保证。”宁一宵顺着台阶直接跳了下来。
看着他手里的两张邀请卡,苏洄不禁在心里感叹,就这么两张特殊的卡片,全落在一个人手里,看来这就是天意吧。
“苏老师,这也算是你和藏家Sean的第一次线下见面了。”
宁一宵靠近他,语气饶有兴致,带一点诱哄和怂恿,“要不要接个吻庆祝一下?”
这简直就是在故意玷污这两个身份之间纯洁的艺术交流关系。
“宁一宵,你是真的有点变态……”
话还没说完,就被宁一宵强势的吻所封存。
苏洄下一句原本想骂他“变态小狗”,但最终没能成功,只在交吻中化作黏腻的水声和喘息。
他明明抬手要推,却被宁一宵握住,牵着放在自己的后颈,然后愈发深地吻了下去,在这个早就属于他的作品前,毫无顾忌地勾缠他的爱与欲。
很突然地,耳麦里传来一个声音,正沉迷于吻里的苏洄吓得一激灵。
“Eddy,我已经到了一楼备采的展厅了,这里已经到了一部分记者,你可以过来了。”
苏洄立刻清醒过来,推开了宁一宵,稍稍平复了喘息后给出回应,“好的,我马上。”
不一会儿凯莎问:“你在跑步吗?也不用这么急啊,小心摔倒。”
她声音很大,被靠得很近的宁一宵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毫不客气地笑了一声,弄得苏洄愈发手足无措。
备采的位置在一楼最右端的套间小展厅里。宁一宵本就不喜欢公开露面,作为圈外人,并不想被闪光灯包围,所以在乘坐电梯抵达一楼之后就和苏洄分开,自己放慢脚步,跟在后头。
刚走进套间,宁一宵便看见大批的记者簇拥着苏洄,大约是自己的身高太过显眼,迈进来的瞬间,外圈的好些记者都扭头望过来,不约而同地打量起他这个局外人。
宁一宵又后退几步,自己站在角落,有点后悔,应该穿得更低调点,再戴个棒球帽遮住脸。
苏洄却很适合站在人群的正中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宁一宵拿出手机,远远地拍了一张照片。
几分钟后,采访开始,策展人凯莎从记者之中脱身,把舞台单纯留给苏洄,自己走了出来。
她也是第一时间看到角落里的宁一宵,但毫不意外,径直朝他走来。
“你应该就是Eddy的男朋友吧?”凯莎笑起来露出齐齐一排白牙,晃眼得很。
宁一宵点头,友善地和苏洄的工作伙伴握了手,“很高兴认识你,叫我Shaw就好。”
“我知道。”凯莎笑着说,“他和我说过很多次,我早就记住了。”
宁一宵不太热衷社交,所以只是用微笑替代回应,于是两人都没有进一步地聊天,而是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正在接受采访的苏洄身上。
躁期的苏洄本身就很自信,浑身展露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张扬高亢的魅力,面对每一个问题都态度积极。
“Eddy你好,这是你的首次个人展,我们很好奇你会不会很紧张呢?虽然你现在的态度看上去很松弛。”
“当然,当然很紧张。”苏洄笑得舒展,身体略微前倾,帮记者拿着话筒,“你们可能看不出来,我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简直比我第一次参加重要考试还要焦虑,躺在床上我都感觉心脏要跳出来了,完全不夸张。”
另一个记者又提问,“那可以用三个词形容你今天展览的主题吗?”
“嗯……这个问题还挺难的。”苏洄思考的时候眼睛习惯性往上瞟。
这个小小的习惯被一旁的记者捕捉到,开玩笑问:“你在看什么?”
苏洄笑着以玩笑回答,“我的灵感天使。”他将话题聊回问题上,认真给出答复,“三个单词对吗?我想我会选择……双相、自由和爱。”
说完后,他特意望了一眼站在角落的宁一宵,与他交换了一个甜蜜的眼神。
“Eddy,你刚刚提到了双相,这正好也是我们很关心的,你方不方便聊一下自己的患病历程呢,比如是什么时候患上双相的,具体的感受如何,你又经历过哪些治疗?这是否对你的生活造成影响……”
凯莎明显有些不乐意了,她直起身子,“这些可都没写在稿子里!”
宁一宵也觉得这样的提问太过本末倒置,凯莎作为策展人,无法容许这种情况,直接走上去,“不好意思,我们希望听到更多关于本次展览的提问。”
可记者却不依不饶,“但这项精神疾病对于这次展览也有很大的意义,不是吗?毕竟连场馆的装饰也是以此为基调的,我认为完全不必逃避这个问题。”
他的措辞开始咄咄逼人起来。
苏洄却还算轻松,心情也没有受到影响,依旧笑着给出回答,“是的,双相本身其实是这次个人展一个非常重要的元素。这种疾病我想很多人并不了解,它其实会让我永远活在不确定之中,因为我们永远没办法预知下一刻的自己究竟是身处躁狂,还是被抑郁支配,永远都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坐过山车。”
他表现得坦然又充满活力,“但这两种精神状态,也给了我不同的创作精神领域,所以我的作品会呈现出泾渭分明的两个极端,在我的策展人凯莎的提议下,我们把所有作品以此为分割,也就有了现在大家看到的黑白馆的设置。”
另一个记者提问,“患有精神疾病的艺术家似乎很多,而且据我了解,双相是一种自杀率极高的病症,请问您尝试过自杀吗?”
这个尖刻的问题立刻令现场一片哗然。
凯莎立刻冲上前维护苏洄,“我们拒绝回答这种问题,很抱歉,下一位。”
听到这个提问之前,苏洄的思绪原本还漂浮着,如流云般天马行空,来去自由,可就在下一秒,供他徜徉的天空完全凝固。
和每一次陡然进入郁期一样,如同毫无征兆地坠入冰窟之中,双耳顷刻间被灌入冰冷刺骨的水,钻进来,冻住他,一切鼎沸的人声都变得模糊,仿佛被漫上来的水所阻隔。
他成为溺水者,什么都听不清,也被抽取反扑的气力
咚的一声,苏洄握住好几个话筒的手不自觉松开,那些话筒纷纷落下来,狠狠砸在地面,所有人都吓得退开来,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方才自己所说的话一语成谶,从天堂坠入地狱,的确只需要一个瞬间。
苏洄浑身瘫软,一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自己,呼吸困难,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这里好多人,好可怕,很想逃,却根本动不了。
他在无声中呼救,无人听见。
“麻烦让一下。”
下一秒,一件白色西装披在苏洄身上,温热的手扶住他的肩,臂膀半包围住他无力的身体,带着他离开危险的人群。
宁一宵的声音冲破灌入苏洄脑海的水声,打破了令人绝望的寂静。
他说,“苏洄,我在这里。”
第90章 N.灵魂共鸣
很显然, 那位刻薄的记者并不想放过这个新闻。
看着宁一宵扶着苏洄想离开,他立刻上前挡住。
“请问您是……”
宁一宵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语气很冷, “让路。”
对方明显被他的低气压和眼神震慑住, 愣了愣。
“你是哪家的记者?名字叫什么?”宁一宵气场极强,自上而下俯视他, 以及别在他胸前的杂志社铭牌。
“我……”
宁一宵没耐心听他说话,态度漠然,视线越过他看向一旁的策展人, “凯莎, 麻烦发一下这位记者的个人信息。”
“好, 那我给Eddy。”
记者一听, 有些着急,“你!”
“不是好奇我是谁?”宁一宵厌倦的眼神里甚至透着一丝嘲讽,半搂着苏洄离开人群, “我的律师会联系你。”
离开备采展厅时,身后议论纷纷,凯莎没料到事情会因为这几个毫无职业道德的记者发展成这样, 有些气恼,但还是耐着性子和他们周旋善后。
苏洄的病宁一宵很清楚, 最不好受的一种情况就是由躁转郁,这会让他在最快乐、最高亢的时刻堕入地狱,那种冲击力和反差几乎能瞬间将他压垮。
很多时候这种变化是没有征兆的, 也没有理由, 今天是否受刚才那个记者提问的影响尚不可知,但对方问出那种问题的瞬间, 宁一宵便不打算放过他。
他扶着苏洄走出来,听到苏洄口袋手机的震动声,便停下,在看到凯莎发来的记者信息后,立刻转给自己,再交给查尔斯。
做完这些,宁一宵半搂着苏洄,脚步放得很慢,尽可能配合苏洄的步调,将他带到一楼的茶水间,关上门,扶着他靠墙坐下。
这时候,他方才的冷厉也全然褪去,温和得如同另一个人。
苏洄坐在椅子上,双目暗淡,几乎只剩下一副沉重的外壳,什么都听不见,也感觉不到,几分钟前贯穿全身血液的那种激情和快乐完全消失,所有他曾有过的自信和喜悦也荡然无存。
身处这座美丽的艺术馆,他不再感到自豪或满足,不再有任何梦想实现的幸福感,而是被自我怀疑重重地压制住,压得透不过气。
我做的东西真的有资格摆放在这里吗?那些像垃圾一样的、毫无创造力的东西,堆叠的废弃物、碎纸屑,毫无美学价值的残次品,这些凭什么堂而皇之地放置在这里,引人观赏呢?
苏洄的脑中充斥着这些坏念头。
明明为这次个展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从无到有,一点点构筑成现在的样子,可到了最关键的一天,他却自己点了一把火,将一切成果付之一炬。
全部被毁掉了,所有人的付出,都被他毁了。
他几乎想要掐住自己的咽喉,毁掉自己。
灰暗的情绪如同一座雪山,冷酷地压倒了苏洄,只给他留下冷冰冰的绝望。
“苏洄。”
宁一宵半蹲在他跟前,握着他的手,为他递上一杯温水,“要不要喝一点?”
苏洄花了比平时长两倍的时间给出反应。
他摇了头。
宁一宵拿开了水,抬手抚摸了他的脸颊,望着他,语气柔和,“没关系的,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采访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出面解决。就当采访提前结束,接下来我们就没有工作了,对不对?”
苏洄说不出任何话,他甚至觉得宁一宵要被迫出现,被迫解决这些本与他无关的麻烦,都是因为自己,因为他的缺陷。
他在郁期的表象总显得冷酷无情,了无生机,但宁一宵很清楚,这并非他不想给出回应,是因为他的思维衰竭到几乎不起作用,能想到的也只有负面的东西。
宁一宵坐到他身边,将苏洄拉入自己怀中,温柔地抚摸他的后背,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给予抚慰。
在他温热的怀抱里,苏洄感觉到细密的痛楚,长久的沉默中,他终于忍受不了,艰难地说出了对自己的苛责。
“宁一宵,我又搞砸了,全毁了……”
宁一宵叫停了他的自我归因,“不,不是这样的。”
他用非常坚定的语气对苏洄说,“你没有搞砸任何事。刚刚的采访一点也不重要,苏洄,重要的不是媒体,而是你的作品,是那些来观展的人。”
“可我做的这些什么都不是……没什么价值……”苏洄的双手抓住宁一宵后背的衣服,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我不这么认为。”宁一宵半低着头,在他耳边低诉,“即便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不带任何感情因素来看这场展出,我都会被震撼到。当然,我不是专业人士,给不出专业的点评,但是真的非常美,非常惊艳,完全让我体会到了艺术的冲击,这对普通人而言难道不是最大的价值吗?”
可苏洄却在他怀里摇头,一言不发。
“为什么摇头?”宁一宵声音带着不明显的暖意,“你觉得我在说谎?可我刚刚才保证过,不骗你的。”他拉起苏洄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苏洄嘴唇动了动,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他自知自己现在就像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一步步走向灰色的大海,宁一宵就是那个奋不顾身跑过来拉住他的人,是他唯一的救世主。
宁一宵很有耐心,“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你,所以我说的话不客观?”
苏洄抓住他的力气稍微加重一些,像一种很难察觉的讯号,但被宁一宵准确地接收到。
“你真的这么想?”
宁一宵笑了,“小苏同学进步了,至少在这种时候还知道我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