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钰只顾一个劲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泄愤似的，许泽看起来倒心情颇好，翘着二郎腿坐着，手里还捧着一堆稿纸在看。
　　苏栎故意咳了一声，才打破了两人之间沉寂的死水。
　　许泽递给他一杯茶“开会废嗓子，快润一润”
　　苏栎从今早起床开始，一面对许泽就眼神躲闪，昨晚的事情历历在目，只要许泽站在他旁边，就总有种被扒干净的错觉。
　　特别是现在这种时候，许泽一关心他，那种被当作弱势群体的感受越发分明，苏栎心里有气，主要还是气自己。
　　明明都是第一次，自己这么这么好说话！甚至两人都没商量，他就自己心甘情愿做了受。
　　苏栎越想越觉得不划算，愤愤的喝了茶，拍了下许泽的脑袋“冷了”
　　许泽闻言，碰了碰杯壁，感受了一下温热的茶水。他对苏栎的挑刺心知肚明，哄道“失误，下次注意”
　　崔钰冷着脸坐在电脑面前，刚才还一直盘算着告诉苏栎真相，现在瞧见两人堪称温馨的相处模式，不知怎么的就有点说不出口。
　　但该说还得说。
　　崔钰憋了一天，许泽不知道是心大还是真的无所谓，完全当崔钰不存在，更是对两人早上的谈话闭口不提。
　　直到下班，许泽这厮没安好心的，又要让苏栎送他。崔钰自作主张，提前找苏栎把车借了出去，朝许泽晃了晃车钥匙“来，我送你”
　　许泽“婉拒”了崔钰的“好意”，一方面是怕苏栎嫌他黏，另一方面还是怕苏栎嫌他烦。
　　许泽打了出租，刚上车，便收到了阮篱的电话“哥，老爷子今天打电话，说要来看看”
　　“什么时候？”
　　“已经到了”
　　许泽一开始就没想过许霆军能支持他进娱乐圈，但他从始至终也没指望过得到他爸的支持。刚出道前两年哪怕是穷得没地方住，早晚都盼着节目组开机，赖在工作室度日也没和他爸开过口。
　　再后来许霆军得知真相后的反应，倒是意料之外，虽然嘴上依然是不赞同不满意，但没做什么实际行动来干扰他。
　　许霆军和杜云一起来的。阮篱有许泽的备用钥匙，许泽回家的时候，三人正在屋内等他。
　　许泽不是个念家的人，一时都想不起来上次和父母见面是什么时候。算来算去，去年春节似乎忙着参加晚宴没回家，再往前，中秋有活动，清明有采访，最近的一次，也有整整一年开外了。
　　而且是不欢而散。
　　许泽的这栋公寓很少来客人，杜云和许霆军也是第一次来，他刚一推开门，只觉得室内仿佛换了个色调。
　　窗帘被人拉得敞亮，桌上，橱柜，沙发角，都堆满了各种各种的东西，除了补药，剩余的都是他小时候喜欢的东西。
　　杜云总当他是小孩，小时候那些喜好其实早就变了，但她每次都会忘。
　　“灵云，过来妈妈看看”杜云从沙发上过来抱他，许霆军坐在沙发上不动“哼，我们不来看你，你怕是一年都难得回家一次”
　　如果放在以前，许霆军用这种不温不火的语气和他说话，许泽是听不进去的。但今天却不一样，他忽略掉他爸没好气的调调，剩下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许霆军再过几年奔六了，许泽能看出他竭力拾掇也无法掩盖的老态，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情绪。
　　说出清道不明，但强烈异常，让他难受，让人绝望。
　　他和许霆军虽是父子，却一个是温室大棚里的娇花，一个是塞外荒漠的白杨，算得上两个物种。又在某些遗传学方面，摆脱不了相同的固执和自负。这便是冲突的起源，矛盾的开端。
　　许霆军给他制造了温室大棚的环境，却痴心妄想把他养成一株白杨；给他规划完美的人生道路，却企盼让他经得起风吹雨打。
　　这就是父爱，自相矛盾的父爱。
　　寒风朔雪塑造成了白杨的钢筋铁骨，根深蒂固，难以撼动。原是一道无解的题目。
　　但娇花始终是白杨的后代，时隔多年，又凭借这种如出一辙的固执和自负，他脱离大棚，走向和白杨同样的人生路。
　　父子之间——溺爱和约束，崇拜和逆反。两种尖锐的情绪如影随形，正是如此，常常忽略了水火不容背后的血浓于水。
　　-
　　杜云听许霆军一开口又带刺，不禁瞪了他一眼“饭店订好没？你儿子都瘦成这样了，你也不问问工作忙不忙，就知道挑毛病。”
　　阮篱举起手机“订好了订好了，出发吧”
　　一家四口，阮篱开车，副驾驶不能是杜云。因为一家人心知肚明，不能把许泽和许霆军放在一起，易燃易爆。
　　这次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许泽见杜云和许霆军进了后座，自己也挤了进去，和他爸挨在一起。
　　父子俩和和气气的坐着，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杜云眼角带了笑，调侃道“阿篱的开车技术可还没见识过，我来给你把把关”
　　说罢换去了副驾驶，把后排让给了俩父子。
　　车辆徐徐启动，前排姑侄儿聊得热火朝天，后排安静如鸡。许泽见许霆军板着脸掏出手机，对着他那几个新闻软件翻来翻去，不禁提醒道“坐车看手机伤眼，你说的。”
　　许霆军不吭声，收了手机。
　　许泽又问他“最近都关注什么新闻？”
　　杜云一直注意着后排的动静，及时补刀道“你以为他看啥正经新闻啊，每天都是娱乐版块，比我还看得勤呢”
　　许霆军清了清喉咙“公司有这方面的合作，要是你们俩改邪归正，有点上进心，这些事哪里还要我亲自来过问”
　　许泽接过他的话“改天我把阿篱辞了，让他来帮忙管几天公司”
　　阮篱一惊“什么？”
　　许泽透过后视镜看他“你大学自己选的金融，毕业前和同学合伙做的工作室今年上市，他们前段时间还请了你吃了饭，没错吧？”
　　杜云和许霆军皆是一愣，许泽又道“你也快25了，不找份正经工作，天天跟着我当个小助理浪费时间算怎么回事？”
　　阮篱撇了撇嘴，一脸憋屈。许霆军帮腔道“你好意思教训阿篱，自己的又是啥正经工作？”
　　许泽也不和他恼“我只说让阿篱帮忙管几天，直到他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阮篱小声道“我就想跟着你”
　　当初学金融也是以为他哥要继承家业，他专门学来当他哥的左膀右臂。
　　杜云点了点阮篱胳膊“小没出息的，你总不能一辈子跟着你哥吧”
　　阮篱不服“为什么不行？”
　　许泽撇开阮篱的事情暂时不谈，朝许霆军道“你想我干什么？”
　　这下把许霆军问懵了，他怒道“什么叫我想你干什么，你不是非要当明星吗，你还能听得进去我说的？”
　　许泽看向窗外，在北城待了若干年，这里的景色对他来说依然陌生，比不得南城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但此刻却不那么陌生，甚至显露出了一种归宿感。
　　人都有个追求，他小时候追求自由翻了车；再后来，追求感情的路上又翻了车。在这两个坑里荒废了许多年，错过了许许多多的风景，错过了来来往往的人。幸好，等到了苏栎。
　　从今以后，在南城还是在北城，当明星还是当什么，都能接受。


第71章 但既然发生了，就是奇迹
　　许家在南城还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圈内人知道许灵云在娱乐圈当演员，大多嗤之以鼻。但也没人敢说闲话说到许霆军面前去。
　　人的成长似乎是一朝一夕，许泽二十几年只享受了家族红利，嚷着为自己而活，现在说出“回家继承家业”这种话——对认识他的所有人来说，不可谓不惊世骇俗。
　　许霆军虽一心盼着他改邪归正，但真到了这个当口，又有点不愿相信，犹豫到“你不做你的明星了？”
　　杜云和阮篱面面相觑。杜云提醒道“阿篱，看路”
　　阮篱只是惊诧了须臾，很快便反应过来“哥本来就对当明星不感兴趣”
　　许霆军问“不感兴趣？那之前要死要活，背着我和他妈去参加什么破选秀的是被鬼上身了？”
　　阮篱借着后视镜瞧许泽一眼，没有他哥的允许，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苏栎的事情抖出去。毕竟七年前的那档子事儿，他也多少沾点干系。
　　另一旁。杜云惊讶归惊讶，但对这种结果是喜闻乐见，朝许霆军道“你又发什么疯？都按你的心意来了还有什么好骂的”
　　她对许泽在哪里工作并不是很有意见，只要许泽健康，幸福，对她这个当妈的来说，就万事大吉。——但正因如此，杜云狠操心另外一档子事情。
　　正好到红绿灯的空当，杜云扯了下阮篱的袖子，借着许泽和许霆军商谈工作上的那些事情，问道“娱乐圈帅哥美女那么多，你哥是不是串通你一起骗我们呢，其实你俩早就谈恋爱了吧？”
　　阮篱辩驳道“哪有！我和舅妈你可是统一战线，哥要是谈恋爱，我早报备了”
　　杜云轻笑一声“你就哄我开心，谁不知道你最听你哥的话，你老实给舅妈说，你们到底有没有对象，不老实说的话，我明天就安排你俩一块去相亲”
　　杜云说着摸出手机“人我都给你们挑好了，我觉得这个就挺好，和你还蛮搭，配你哥就不太好，两人都是闷葫芦”
　　阮篱举手投降，打量了一眼后排的两人，迅速和杜云耳语“我哥有喜欢的人”
　　杜云捂了下嘴，指甲泛着莹润的光泽，轻轻敲了下阮篱的头“我就说你们哥俩合伙欺骗我们，你舅舅那个傻子还不信”
　　阮篱打着出卖他哥换取自己人身自由的算盘，一边开车一边和杜云低语“这个人，舅妈你还见过”
　　“哦？”
　　阮篱卖起他哥来简直行云流水“我哥当明星也是为了他”
　　“真的？”杜云第一次怀疑自己对儿子的了解程度。
　　“他俩之前谈过，不过后来吹了，最近又碰上了，所以才说要退出娱乐圈呢”阮篱道。
　　杜云略微难以置信，他儿子居然是个痴情种。
　　毕竟许泽从小那种鸡飞蛋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很难想象能沉下来，特别是为其他人沉下来。
　　她今年虽然五十开外，但时不时还喜欢看点小说，追点偶像剧，加上许霆军对她百依百顺，两人的感情从头到尾顺风顺水，她结婚二十多年，过得称心如意。虽然许霆军不懂浪漫，导致两人没有风花雪月，但也没有一地鸡毛。
　　她的日子养尊处优，有时难免迟钝，但即使如此迟钝，对于许泽这七年的变化，她也看在眼里。
　　杜云只以为许泽变得沉默寡言，和旁人疏远是因为年龄的增长，至于坚持要进娱乐圈，她起初只当许泽和小时候一样，是一时兴起，却没想过，他儿子难得在一件事情上坚持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娱乐圈的花花世界，只是为了一个人。
　　别说杜云不信，要不是阮篱亲眼所见，他都不信。
　　杜云听阮篱和她粗略聊了聊，两人没一会都噤了声。直到四人到达目的地，在饭桌上，杜云才重新提起这个话题。
　　她坐在许泽旁边，唉声叹气“小云和阿篱啊，你们还记得小时候隔壁家的圆圆吗？”
　　阮篱十分捧场“圆圆啊，我还有她微信呢，前段时间看她发了条朋友圈，孩子都会走了”
　　许泽扫了他一眼“这你也知道”
　　话外话：你可真闲。
　　杜云给阮篱夹菜“是啊，张阿姨现在天天带孙子在小区里瞎溜达，还有你赵姐，白姨，现在都忙着抱孙子，我想找人打麻将都凑不齐一桌”
　　她指了指许霆军“都怪你，当初说再要个女儿你不肯，不然的话，我早就抱孙子了”
　　许泽道“妈，抱孙子的事情，你还是指望阿篱吧”
　　杜云转过头“怎么？你不能生？”
　　许泽：……我可以吗？
　　但这不是重点，许泽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男的”
　　杜云眼看目的达到，见好就收“我管你喜欢男的女的。没孙子，你至少给我带个男朋友回来见见啊。我和你爸这么些年，连个儿媳妇的影子都没瞧见”
　　许泽沉默不语，放下筷子，拿起了手机玩。
　　许霆军差点又要发火，幸好许泽动作够快，赶在他爸发火之前，把手机递到了二老面前“提前认识一下，你们未来儿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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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栎还不知道自己发在朋友圈的工作照已经被某人保存了下来。
　　不过他现在暂时没这功夫，崔学长正和他拧巴。
　　苏栎盯着面前的崔钰“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都别扭一天了”
　　崔钰一屁股坐到苏栎旁边“不是好话”
　　外面天色渐沉，苏栎没耐心和他磨“你不说我去睡了”
　　说罢就起身朝卧室走。
　　崔钰起先还在纠结，没去拉他，直到苏栎走到房门，他才跟着溜进去“和许泽有关的事情”
　　苏栎今天穿了一天的立领外套加内搭，全拜某人所赐，现在听见崔钰提起许泽，果不其然，又没出息的耳根发热，他伸手捂了下耳朵“你说”
　　崔钰心一横脖子一伸“许泽或许，是骗你的”
　　苏栎的前车之鉴已经够多，乍然一听崔钰说许泽骗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心下一紧“骗我什么？”
　　崔钰坐到他床对面“他今天亲口给我说的，他有一个还没忘记的初恋，一边和你在一起一边对他初恋难解难分的，这不是渣男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