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航摇头,凝视俞冬:“你被盯上了。”
“什么意思?”
陈航心里打着鼓,不敢看俞冬,视线转向俞冬身后的沙发纹路上:“可能是你被人扒出来了。他们粉丝里有一种叫私生饭的群体,把你人肉出来了。”
“啊?”俞冬惊讶,“他们要干什么?”
“或许是,讨伐吧。”陈航说,“总之有一个就会有很多个,你最好还是先别出门了。我会处理的,适时就该报警。”
他说完,才敢重新看向俞冬,俞冬的茫然和不知所措,全写在脸上,写在他那一双澄澈的眼睛里。
“那我怎么去找……”
“到现在你还在想莫丞一?”陈航冷笑一声,“你都被他的粉丝人肉了!他出来说过半个字吗?”
第24章 匿名论坛(三)
俞冬和陈航对峙良久,冷空气从阳台一点一点地灌进来,俞冬吸了吸鼻子,鼻尖粉红。
他慢慢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然后是左手无名指,上面的戒指和以往一样的亮堂。
俞冬适合戴银质品,银器在他身上会越戴越有光泽感。
“我总要联系上他吧。他总得给我一个说法,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俞冬笑了笑,转几下戒指,抽出来一点,可以看到一道不深不浅的印记,“我总要见到他。”
此刻的俞冬比陈航想象的要冷静,他没有听出来俞冬语气里的绝望和失落。
只是陈航一旦想到这三年以来,莫丞一和失踪了一样,为了自己的光明前途丢下俞冬一个人在这个小城市受罪,他就心有不甘。
陈航在三年中去看过莫丞一一次,那一次,莫丞一对俞冬只字不提,最后还是自己擅作主张把俞冬的新手机号给他的。
之后也没听俞冬说过莫丞一来电话的事。
陈航不知道自己对俞冬的感情什么时候变了味儿。
可能是三年以来,不管有没有女朋友,陈航都会陪俞冬过节,过生日,周末再陪他泡网吧。
起初是担心他会因为莫丞一的离开而像电视剧里的疯子们一样,一蹶不振,久而久之才发觉,陪着俞冬成了他一种本能。
那天看到莫丞一和俞冬的消息被曝光,他承认自己做了一件缺心眼的事。
他把俞冬和莫丞一高中的照片也贴上去了,舆论因此发酵得更厉害。
网上对俞冬的谩骂更多,说他傍大腿,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陈航看着,只觉得是笑话,明明是莫丞一那人不懂的俞冬的好。
事情发展到最后,不知道是哪个认识他俩的老同学把俞冬的家庭地址贴在网上,让私生饭人肉到了这里来。
莫丞一是有公司给他洗白买断热度,甚至还借此炒作,可俞冬呢,就这么被丢了出去,没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明明是他和莫丞一谈恋爱,最后要承担后果的只有俞冬。
可他莫丞一一个电话都不来。再怎么不济,打个电话总可以吧。天南地北的,莫丞一怎么看得到俞冬的痛苦。
三年前说走就走,几个月前几句话就把俞冬拐走了,再到现在,出了事就玩失踪。
陈航越想越生气,怒火中烧。
看着眼前的俞冬,他咬了咬牙,走到俞冬跟前,径直拿过他放在茶几上的钥匙,俞冬还愣在原地,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不知道陈航想干什么。
“钥匙,我拿走了,你这几天半步都别想出去!我会来找你,等私生饭的事被警察处理了再说!”
其实他担心的不是私生饭的问题,那些人找上门也不敢闹大了,更多的,他是不想让俞冬去找莫丞一。
陈航夺了钥匙就出门,俞冬一骨碌的就站起来,小腿磕到了桌子角,传来一阵钻心的疼,陈航就已经拿着他的钥匙走了。
门被砰一声关上,随即传出金属撞击金属的声音——是钥匙和门锁,陈航他顺带把门从外面反锁起来。
俞冬被陈航此举给吓到了,冲上去踉跄一步扑在门上,疯狂转动着门把,可门把就是牢牢的固定在那儿,除了发出咯咯咯的声响,几乎无动于衷。
“陈航!你让我出去!”俞冬用力地拍门,明明他是门内的那个,这样一来,他有一种被关押的错觉。
这明明是他家。
俞冬第一反应就是报警,可报警之后呢,警察把陈航带去审问,然后协调好民事纠纷,把他放了,让他把钥匙归还。
那这样以来,周围的街坊都知道陈航做过这种事,会怎么看他。
俞冬盯着手机几秒,最终放弃了,妥协地坐回沙发,再机械地按下绿色的拨通键,电话嘟嘟好些声,自动挂断。
一个晚上了,再加上现在白天,过了这么久,莫丞一真的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并且一个都没接。
俞冬尝试给向叶香通话,结果是被挂断了。反复地被挂断。
他只好放下电量被用的差不多的手机,按键已经掉了漆,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它容易发烫。
俞冬给它接好充电器,起身去阳台站了一会,再回房间,准备把门关上。
偏偏这时房内的铁门传来几声巨响,让他心跳一快,关仰天门的手抖了一下。
俞冬站在原地不敢走进去,那声响足以恐吓住他。
“谁啊……”因为害怕,所以问出来的声音很小,砸门的人当然听不见。
俞冬杵在阳台和内厅交界处,身后的凉风从他大棉袄下摆钻进后脊,再穿透血肉,直达骨头。
过了不知道多久,砸门声才停止,他听见那外头的人很粗鲁地谩骂。
其实他听不懂那个人说的是什么,毕竟是方言。
但他知道那个人在骂他。这是直觉。
那人骂着骂着声音就小了。
俞冬这才大口喘息,把刚才没呼吸足够的空气都补回来。
他小心地关上阳台门,房子内瞬间少了耳畔的气流声。
俞冬去门那看了看,猫眼里一片安静。
那个人走了,走道空荡荡。
俞冬悬着的心放下来,再长长地舒了好几口气,身子一软,便跌坐在地上。
高度紧张了接近半个小时,俞冬手心全是汗,他蹭蹭衣服,拔下充电器,准备继续给莫丞一打电话。
仿佛陈航的生气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拨号这个动作已经机械化。
他一遍又一遍地拨出,开免提,自动挂断,随着暮色升起,一天又过去了,电量也流走了。
莫丞一和三年前一样,一点音讯都没有。
一旦不在他身边,他就和消失了没有区别。
俞冬放下手机,漠然地望向天边的晚霞,冬天在广东能有晚霞,挺少见的。
很多时候,朦胧的苍白粉饰了天地,彩霞都会被纯白淹没。黑夜再吞噬白天。最终获胜的其实是第二日的黎明之光。
俞冬看了一会,饥饿感最终侵袭了他,他捏了捏手机,给陈航去电。
陈航很快就接起来,并答应下马上给他送吃的过来。听的声音很愉悦,和此刻天边的晚霞一样轻松。
俞冬笑不出来,平淡地回应了一个单音节“嗯”。
陈航在十几分钟内就赶来了,俞冬听到钥匙转圈的声音,吓了吓,以为又是陈航所说的那些找上门来的私生饭。
“我给你买了蛋糕。”陈航弯眸微笑,好像和刚才是两个人。
是这样的吧,俞冬想,陈航就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饿了?吃完我们去看一下珍姨。”陈航把楼下糕点店买来的蛋糕搁在茶几上,搬了一个小板凳,自己坐上去,俞冬盘着腿坐在沙发里,拿起蛋糕吃。
俞冬吃蛋糕时不讲话,陈航也不多问,他就定定地端详俞冬,看俞冬吃东西有一种满足感。
“陈航,你把钥匙还给我吧。”俞冬舔一下嘴唇,平淡道,“我不去找他了。”
陈航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片刻后,还是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刚才我太冲动了。但是,我希望你说话算话。”
“嗯。”俞冬垂眸,余光之处是那一串钥匙,心跳飞快。
不找莫丞一是不可能的。这件事总不能不了了之。
但眼下他根本不知道莫丞一在哪。钥匙在不在他身上意义不大,方便进出罢了。
房间内静谧着,只能听见被阻挡在阳台门外的呼啸北风。
俞冬吃完蛋糕,准备和陈航去一趟医院,收拾残余之际,门口又响起来嘈杂的人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俞冬挺起腰板,紧张得不敢动。
随后那声音就散去了,陈航去看了一眼,确认人走了,他才打开门,却发现门前地板上用红色的涂鸦喷漆喷上了几个大字:同性恋去死。
血淋淋的,一字一字地敲在陈航胸口上,和站在他身后发着抖的人的心窝里。
第25章 破镜(一)
“一哥!”崔莉莉尖叫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莫丞一身旁拉着他的胳膊,莫丞一这才没有整个身子倒在地上。
莫丞一晕倒了,并且很突然。
和崔莉莉排练主打歌之前,他和H6的其他成员一起排练了新专辑。
莫丞一熬到现在将近夜里十二点,其他成员都睡他了,还在和崔莉莉处理细节。
在北京这两天,跑演出跑了太多次,因为H6再上海的演唱会出了意外,所以公司给予粉丝的补偿措施都集中到了在北京的这几场。
一场抵两场,跳下来需要整整六七个小时。时间是以往的两倍。
公司似乎不拿他们当人看,只当了赚钱和捞粉丝的工具。
这两天北京酝酿着雪,天气极其寒冷。
北京的冷,是黄河以北的冷,和长江流域的凛冽,抑或是珠江流域的阴柔不一样,北京的冷是彻底的,撕心裂肺的。
纵然没有下雪,狂劲的北风似乎可以把他裹着的加厚羽绒给割开一道口子。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崔莉莉身子骨小,艰难地把他扛到练习室里的一张软垫子上,那垫子平时是用来练习体前屈的。
莫丞一感到头晕,好像里面养了几条乱窜的游鱼,大脑缺氧又因排练时的激烈运动而极度兴奋,让他喘不过气。
闭上眼躺了一会,他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后颈窝,烫的,可以烙铁了。
崔莉莉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蹲在他旁边,伸手想去碰一碰莫丞一的额头,即便这种情况,莫丞一也精准德躲开了她。
扭头的时候牵扯着整个脑门疼。
崔莉莉尴尬片刻,想起来应该送莫丞一去医院才对,立即说:“你等等,我去找向老师!”
说完就撒腿跑了,两根竹竿子在莫丞一眼里晃几下。他实在没力气多说半句话。
莫丞一躺在一米多的软垫子上,腿伸出去大半截,他怀疑过自己一米八多的人,怎么整天跟个姑娘一样病着。
身体或许真的出状况了。
想到这里,心脏扑通一声,他无法安定地等待,缓慢睁开眼,练习室不仅是四面环绕镜子,连天花板都有一面镜子。
他能看到自己跟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双手覆在腹部,捂住里面呼之欲出的疼痛。似乎有一个困兽在腹部膨胀。
这个姿势,估计和躺棺材差不多。
如果就这么死了,痛死了,也没什么关系。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让莫丞一心底一寒。
病痛真是魔鬼,不甘心只折磨身体,莫丞一悲凉地想,无奈地笑了,连他的精神也一起摧毁。
买一送一。
可他不想死,他思念俞冬。
想起自己在国外三年,每次熬不下去了,就会想起俞冬。
高中的时候喜欢上俞冬,是一件偶然事件。但喜欢俞冬,莫丞一知道,只要自己遇见他了,就一定会喜欢上。
这是必然事件。
历史由无数偶然事件组成,最后会聚在一起,酿成了事故,这样的事故被人为的分析成必然。
俞冬是他人生中的必然。
当年高三,零三年,广东闹非典。
莫丞一偏偏在那时候收到了外公外婆双双进医院的事。
莫丞一的父母对他很好,他出生于一个正儿八经的书香世家,外公外婆都是老一辈的知识分子,一个在林场上班当秘书,一个是文工团的。
爷爷奶奶很早就没了,他也没见过。
但无奈母亲是医生,父亲是警察。高学历的人有高本领,自然也就高责任。
换句话说,就是忙。母亲有时候忙得几天回不来,大半夜接到电话就要去出台手术。
而父亲那几年又正好在新疆支边。
莫丞一就跟着外公外婆生活。
可高三那年春天,距离高卡不到两个月,外公外婆都进了医院。
一个非典,一个肺癌。不到十多天,约好似的,都离开了这个世界。
莫丞一对祖辈的依赖性比对父母的要浓烈一点,毕竟是带他长大的。
外公外婆死了,母亲忙着办葬礼,莫丞一明明是走读生,却没了个家可以回。
家里乌烟瘴气,白条黑布的,母亲不让他回去,怕影响他高考心态。
莫丞一准备自己租个小酒店,那时候和俞冬已经在一起了。
但他知道距离爱上俞冬还差那么点意思。
只是看着俞冬心情会很愉悦,他像个猫咪一样,粘人,但话也不多,脑袋在怀里蹭的时候,莫丞一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而爱上俞冬,就是在俞冬带他回家的那一晚。
莫丞一不争气地哭了,压力太大,即将到来的高考和突然失去外公外婆,这两件事压在他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