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致尔睡得非常安稳,听不见他说的话。埃尔维斯看他久了,心跟着柔软起来,微笑着凑近他,在他耳边悄声讲道:“小致,其实你真的有点娇气。”
对于康致尔而言,这个夜晚非常美好。室内气温适宜,安静幽暗,他的睡眠质量达到了罕有的高水平。
因此,他还做起了梦。
在梦里,他也在睡觉,身边躺着一个很好抱的人。
梦境原本就是无迹可寻,也无理可循的。
康致尔原先还只是依偎着那个人在睡觉。后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抱在了一起,还接起了吻。
因为是在梦里,所以这个吻格外流畅,没有任何一丝阻碍。
康致尔一会儿趴在那个人身上,一会儿又被他压在身下。在梦里,他学会了如何一边接吻,一边用鼻子呼吸。
这个吻给康致尔带来很好的体验。他一直等待着艾琳出现在梦里面。这样,他便可以挺起胸脯,骄傲地当面告诉艾琳:“我会接吻了。”
第二天早上,康致尔睡饱醒来,身体仿佛受到了滋养,每一颗细胞都是丰润饱满的。
他躺在床上,望着外面清亮的光线,心想原来红酒的助眠效果这么好。
以后他睡不好的话,可以像昨晚那样,在睡前喝点红酒。
第三十七章
“我们今晚要看什么?”埃尔维斯问康致尔,“还是动画片吗?”
此刻,他们正置身于静谧的放映室里。
埃尔维斯坐在沙发上,心里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没想到昨晚过去之后,康致尔会主动再次邀请自己看电影。
他问问题的时候,康致尔正盘着腿坐在地毯上面,身体面向着放映设备,弯着脖颈在研究他手上的蓝光影碟。
“我们今晚重温经典,”听见埃尔维斯的问题,他转过身来,举起手里的蓝光影碟向埃尔维斯展示,“爱情音乐片——《海上钢琴师》。”
说完,他把身体转回去,拆开影碟的外壳包装,将光盘放进了放映机里面。
随后,他从地毯上起身,光着脚走回来,来到埃尔维斯身旁,自然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松软的小牛皮沙发在他坐下来时产生了轻微的凹陷。康致尔将四肢收起来,温顺地搁在沙发上。
影片拉开帷幕的时候,埃尔维斯拿起桌上的爆米花,默默放到康致尔怀里。康致尔接过来,眼睛盯着屏幕,跟着片头的背景音乐,进入了二十世纪初的海上世界。
当看到电影里面,1900初次展示出他的钢琴天赋时,原本安静观影的康致尔忽地开口,对旁边的埃尔维斯说:“埃尔维斯,你的琴弹得和他一样好。”
埃尔维斯转过脸来,在电影跃动的光影里望着康致尔。
这时,康致尔怀里的爆米花已经变成了雪糕桶。他低下头去,捉起埃尔维斯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心,嗓音圆润地讲道,“你的手指,比蒂姆·罗斯修长很多,是天生弹钢琴的手。”
埃尔维斯头部稍微侧向一边,注视着康致尔亲近的侧脸,轻声回答他:“谢谢。”
康致尔抬起头来看他,向他微笑,跟着回过头去,继续看电影。
电影继续播放。当由梅兰尼·蒂埃里饰演的帕多万出现在画面里,整部电影最令人心肠柔软的部分到来了。
主人公1900内敛寡言、不善表达。在创作音乐时,他不经意抬眼,意外看见站在船舱之外的帕多万。
1900对帕多万一见倾心,蒂姆·罗斯那双湿蓝的眼睛变得生动起来。
1900爱上了这个清秀动人、与他同样沉默的年轻女孩。为了她,1900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偷偷跑到船舱去。在黑暗里凝视女孩的脸庞,然后落下轻轻的一吻。
在观看这一段时,放映室里出奇的安静。
最后,帕多万下船上岸。1900想要把那张珍贵的音乐唱片赠送给她,却因为一步之遥,两人的缘分遗憾止步。
康致尔沉浸在电影情节里面,上身倚靠着沙发,有些忧伤地问埃尔维斯:“他真的很爱她,对吧?”
“在帕多万出现之前,”埃尔维斯语气平和,慢慢地回答他,“我想1900心里是没有爱的概念的。”
“朱塞佩真的很会表达细腻的感情,”康致尔用手撑住下巴,脸上露出淡淡的怅惘表情,“每次看这一段,我都会感到悲伤。”
“你看过这部电影很多次吗?”埃尔维斯剥了一颗荔枝给他。
康致尔接过荔枝,一口吃掉,整个口齿都是甜的。
“有时候找不到好看的电影,” 他回答埃尔维斯,“我就会打开这部电影来看。”
埃尔维斯闻言,脸上泛起若有所思的笑意,淡淡开口:“我认识的一位朋友,他告诉我,他的小男朋友非常喜欢看《剪刀手爱德华》。无论是节日、出游,还是纪念日,他们的必备节目里都包括看《剪刀手爱德华》。”
康致尔听完他的话,神色飞扬地接话:“我也喜欢《剪刀手爱德华》。”
“是吗?”埃尔维斯转过来看他。
“嗯,”康致尔点头,“薇诺娜美丽又脆弱,好像一颗水晶。我非常喜欢她。”
说话间,他的头不觉低下去,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事。笑而不语了一阵,他轻悄悄地开口,告诉埃尔维斯:“薇诺娜是我的性启蒙对象。”
“真的吗?”埃尔维斯略显意外。
康致尔垂着眼皮,下巴搁在胸口上面,微微地点了点头。
“嗯。”
回答完,他忽地转动眼睛,视线投向埃尔维斯,开口问他:“埃尔维斯,你有过吗?”
话音刚落,他跟着补充问道:“没有吧?”
埃尔维斯原先正视着他,听到这个问题,他的身体默默往后靠向沙发椅背,垂下眼睛点头。
“有的。”
“谁啊?”
康致尔从沙发上直起身来,充满好奇地看着他。
埃尔维斯没有抬起眼睛,脸上泛着安静的微笑,显得文静起来,语速缓慢地开口:“我的性启蒙对象是,是……”
康致尔原先还处于状况外,望着埃尔维斯那语焉不详的神情,突然之间,他脑海里什么一闪而过。
他蓦然就明白了。
“埃尔维斯你是故意的!”康致尔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跺着脚嘟哝,“你太坏了!”
埃尔维斯把手放到他的两边手腕上,试图将他的手从眼睛上拿下来,带着笑意跟他道歉:“小致,对不起。”
康致尔脸皮薄地转过身去,整个人趴在抱枕上面,拿后背对着埃尔维斯,噘起了嘴唇。
“不理你了!”
埃尔维斯收回手,安静地望着他留给自己的背影。
康致尔原先把脸埋着,后面,他慢慢把脸抬了起来,将脸颊枕在胳膊上,有些郁闷、又有些想不通地皱着眉。
埃尔维斯非常老实地坐在他身后,等待着他开口说话。
一段时间过去,康致尔结束了内心挣扎,半边脸枕着,嗫嚅地问埃尔维斯:“埃尔维斯,你都对幻想中的我做了什么?”
“就……”
埃尔维斯刚一开口,他又不敢往下听了,出声打断埃尔维斯:“你还是别说了。”
埃尔维斯便熄了声音。
随后,他把手心贴到康致尔的后背上,再次跟康致尔道歉:“对不起,小致。”
康致尔听他的语气,觉得还算诚恳,决定不跟他计较了。
他从抱枕上起身,在沙发上坐直以后,拱着嘴皮开口:“算了,我原谅你。毕竟你好像是真的很喜欢我。”
“不是好像,”埃尔维斯关注地看他一眼,然后温和地更正他,“就是喜欢。”
面对埃尔维斯直截的告白,康致尔觉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含含糊糊地答应:“知道了。”
埃尔维斯与他并肩坐在沙发上,身体稍稍侧向他这一边,静静端详他片刻,开口对他说道:“我以为,对你来说,柏清在会是那个启蒙对象。”
“不是,”康致尔垂着脸,微微摇头,“我没有想过。”
说完,过了一阵,他才低声地接着讲:“不过,我有想象过和清在哥接吻的画面。”
“是吗?”埃尔维斯语气里的提问意味忽地变淡了。
康致尔没有留意到这个微妙的变化,沉浸在回忆的思绪里,指腹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嘴唇,点了点头。
“嗯。”
“在你的想象里面,那是什么样子的?”埃尔维斯的声音在他身体后侧响起。
“唔……”康致尔沉吟片刻,回想着讲述起那个画面,“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想过会在某一个漂亮的场所,比如公园、喷泉旁边。也不需要什么特定的氛围,就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接吻。”
放映室里,埃尔维斯黑色的眼睛没那么亮了,他垂眸淡淡开口:“这个吻,真美。”
“还好吧。”
康致尔思绪集中在回忆里面,并没有听出来埃尔维斯话语里隐匿的低落情绪。
冷不防的,他听见埃尔维斯开口问他:“所以,你应该会感到失望吧?”
第一次和他接吻的人是埃尔维斯,而不是柏清在。
“什么?”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康致尔回过神来。他扭转头,朝埃尔维斯的方向看过去,意外地发现了埃尔维斯眼底的难过。
康致尔迟钝地愣了几秒钟,缓缓跟着靠近埃尔维斯,把双手放到埃尔维斯的脸侧,用手指去抚摸埃尔维斯的眉梢。
“埃尔维斯,你不要难过。”他低声对埃尔维斯讲。
他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作用,埃尔维斯低垂的眼眉看起来更加失落了。
康致尔的内心涌起一股懊悔,这股懊悔牵扯着他的心肠,让他变得难受起来。
都是他把局面变成了这样。
康致尔心绪被搅乱,将两只手从埃尔维斯的脸上拿下来。放映室里的昏暗与寂静让他感觉难以呼吸,他想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好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
想着,他站起身来,却昏头昏脑的摸不清方向,想着往左边出去,身体却拐向右边。结果便是失魂落魄的,一腿撞到了木桌的边缘上。
康致尔一下子倒回了沙发上,胫骨传来的剧痛令他一阵头皮发麻。
他仿佛一只受了伤的动物,忍着痛蜷缩在沙发里面,腰身折紧,头抵在膝上,只抱着那条撞伤的右腿,艰难短促地喘着气。
埃尔维斯看见了他受伤的全过程,扶着他的胳膊,关切地低声问他:“小致,是不是很疼?”
康致尔不轻易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两只眼睛紧紧闭着,飞快地摇了摇头。
“真的不疼吗?”埃尔维斯担忧地看着他。
康致尔埋着脸,再次摇头。
“不疼。”
说话让他绷着的劲儿瞬间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愈加清晰的骨痛。
但康致尔什么也没说,只是紧咬牙关,继续忍耐着。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去,康致尔感觉埃尔维斯坐得离自己近了一些。
同时,有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他的脖颈后面。
这只手所带来的热度,缓解了康致尔身体的一部分痛苦。
康致尔缓慢地抬起头来,看向埃尔维斯注视自己的眼睛。
“小致,”埃尔维斯凝视着他,眼底流露出真诚的关心,“在我面前,你可以喊疼。”
“我不会笑话你的。”
埃尔维斯的言语瓦解了康致尔心口的强盾。
“很疼啊,”康致尔不再装出若无其事的假象,眉头紧皱,嘟囔着告诉他,“真的很疼。”
“我知道。”埃尔维斯轻轻点头。
“你知道什么?”康致尔不解地看着他,“撞到腿的人是我。”
昏暗的光线里,埃尔维斯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慢慢地回答他:“小致,我能感觉得到你的疼痛。”
埃尔维斯说的是真的,所有康致尔透露出来的情绪,他都能切身感受到。
对柏清在的喜欢。
对他的害怕。
他都能。
埃尔维斯的目光和语气让康致尔变得柔软下来,他看着埃尔维斯,问:“是真的吗?”
“真的。”
埃尔维斯坐在他面前,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目光平静且真诚,温热的手掌贴在康致尔的脸和脖颈之间。
周围的沉静驱赶走了疼痛与负面情绪。此时此刻,仿佛康致尔和埃尔维斯所在的,是那个他们曾经一起看过许多次、远离地球的、寂静的月球。
当埃尔维斯回答完以后,康致尔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什么都给忘了。
他小腿上的疼痛,接下来要说的话,包括现在他们之间不合时宜的亲密距离——这一切的一切,他统统都给忘了。
康致尔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等他的知觉稍微回到现实的时候,他的手指正有些用力地抓着埃尔维斯的臂膊。
埃尔维斯避开了他受伤的那条腿,稍稍俯身压着他,用两条宽厚的手臂将他抱在自己怀里。
康致尔的脸很热,多半是被埃尔维斯身体的温度给捂出来的。他的眼睛微微睁着,看到的是有些昏暗的空间。
他整个人蜷在沙发里,当因为这个蜷缩的姿势久了而开始感到不适的时候,埃尔维斯忽然揽着他,将他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
康致尔的大脑无法思考,当他起身以后,周围的光亮更明显了些。
他的眼皮却合得更紧了(他下意识不敢睁开眼睛,因为眼睛睁开以后会看见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