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自己高二那年挑染的银发、右耳打的几个耳钉,明白过来,这张脸是他、却也不是他。
这算什么?
沈时下着楼,在心里平静的想。
重返十八岁?
他又没什么遗憾,老天让他重来一遍,未免太亏。
……
在学校里不动声色地熟悉了两天环境,他终于确定,自己就是穿越了,穿越到了十年前的京大。
在这里,他叫窦燃,虚岁十九,为人高傲嚣张、自命不凡,寝室里的人都被得罪了个遍,唯有一个叫方子渊的小孩,在与他周旋。
沈时也从他口中不动声色地获取了很多消息,这些消息再次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世界,也有一个沈时。
是隔壁金融学院的学长,在读大四,学校风云人物。
……还有一个男朋友。
沈时:“……”
一切信息都能和二十二岁的他对上。
但是。
男朋友?
他神情莫测,想从方子渊嘴里再打听两句,不过这小孩也对这些也不太清楚,提起同性恋时隐隐还有些反感。
沈时便没有再问。
思绪回到现在,沈时微微睁眼,耳边传来了热闹的讨论声。
前方的女生方阵不知道看见了谁,压抑着激动说起话来。
教官们对女生比较宽和,见状还调侃似的问了两句。
“怎么了?看见爸妈了?”
有胆大的女生捧着脸,眼睛亮亮的:“不是,是我们院的叶学长!”
“哇,是你们院的?真的好好看……他刚才看过来的时候我脸都红了。”
“叶学长人可好了,”那女生也不怯场,被人追着问也不嫌烦:“开学那天我没找到教室,他亲自领着我去的教室,我们班那个学生辅导员似乎和他认识,还跟他说了几句话。”
“那你有没有找他要电话号码呀?”有人揶揄。
女生摇头:“没,叶学长有对象了。”
“啊?”
一听帅哥已经有主,女生们的谈兴便降低了几分,唏嘘不已。
“果然啊,帅哥都是有对象的。”
“别灰心嘛,我听说金融系不时还有一个学长——”
“哈哈哈,你说的不会是沈时学长吧?”
女生笑容满面,和几个心领神会的女生挤挤眼,故作玄虚道:“沈时学长啊,我还没进学校的时候就听过他的传言。”
“啊?什么传言啊,快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我只知道这个学长很帅,居然还有花边新闻吗?”
“快说快说快说,我就爱听这个!”
对面,沈时玩味的挑起眉,听出女生声音里的深意。
没记错的话,大学那几年他忙于投资、学习,就算有传言传出来,也不该被人这样充满八卦意味的讨论。
想到这,他忽地一顿。
这个世界的‘自己’……是有个地方偏离了正常轨道。
那就是——
“恋爱脑啦!”
沈时:“?”
同学们:“?”
……啊?什么脑?
一众茫然震惊地目光中,女生和周围几个显然有所耳闻的女生们笑成一团,捂着肚子,又大笑着说了一遍:“沈时学长,京大出了名的恋爱脑嘛!”
“谈恋爱都谈出名了,学校里没人不知道哈哈哈!”
二十八岁·心思深沉·性取向正常·霸总·沈:“???”
什么?
他脸色出现刹那的凝滞,一时间竟觉得荒谬好笑。
……恋爱脑。
谁?
这个世界的他?
对面,哄堂大笑的间隙,女生似乎又想起来什么,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大咧咧道:“哦,我是不是没跟你们说沈时学长的对象是谁?”
不等同学们好奇的发问,她便指指刚刚走过人的那条林荫小道,随口道:
“就是我们系的叶学长——叶然啦。”
*
211宿舍。
楼道里一片寂静,大一新生在军训,大二大三的老生在上课,叶然刚从教学楼回来,手里拿着画板,累的灌了杯冰水进肚。
没过一会儿,就有脚步声径直往宿舍走来。
踢踢踏踏的,一听就知道是小胖和树哥。
很快,门被推开。
小胖和树哥热的满头大汗,看见他在屋里还愣了下,问他:“怎么回事?你今儿没跟沈时一块?”
“嗯,系里临时通知我来给新生们送水,等会儿送完就走了。”
三年时间已过,小胖腰围粗了一圈,不过五官长开了,看起来是个颇有些俊俏的小胖子,树哥文青气质越浓,已经联系好一家出版社,过两天就去实习。
这最后一年的大学时光,大家心里都很不舍,尽管学校放松了外宿的限制,但几人还是不约而同地保持着周一二三夜谈的习惯。
树哥口干舌燥,倒了满满一杯冰水:“沈时呢?”
“他被他们系教授叫走了。”叶然撩起汗湿的额发,他一热精气神就差,靠在椅子上,恹恹的垂着眼皮,略微一抬眼,眼尾便有点勾人的缱绻与懒意。
可惜小胖和树哥比门牌号还直,一点没看过来,各干各的,嘴里还絮絮叨叨的不停。
“我们系今年可算出息了,有个叫‘窦燃’的小孩,帅的一批,我觉得都能和沈时比比了。”小胖嘿嘿贱笑。
树哥推眼镜,严肃道:“林飞鹏同志,你看人怎么只看表象,我可听说了,这窦燃鼻孔朝天,看不起人,一个系都被得罪遍了。”
小胖:“啊?真的假的?我咋不知道……还有你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干嘛叫我同志。”
树哥:“出版社最近让我熟读出版注意事项,我现在满脑子伟光正……当然是真的,那小子人品不咋地,听说私底下还说过沈时坏话,说他喜欢同性恋是那什么,还说他是整容脸巴拉巴拉的,嘴臭的要命。”
寝室里几人的关系早就熟的不能再熟,树哥也了解沈时和叶然的脾性,这话没有收敛,直接说出来,也是在提醒叶然。
椅子上,叶然果然抬头看来,脸上温软的笑都淡了不少。
“你别担心,”树哥安慰他一句:“每年新生一到校,沈时就得被拉出来溜溜。今天这个新生跟他比,明天那个新生跟他比,反正最后都比不过,我看的都烦了。”
小胖皱眉:“我倒是不知道这小孩……算了,不提这种扫兴玩意了,叶然,等会儿沈时回来,咱哥几个一块出去吃晚饭?”
“好。”叶然说完,手机震了震,是班长聂安柔喊他去搬水。
临走前,他忽然转头,想起什么似的问小胖:“我听说今年你们计算机系和艺术系军训在一块?”
“嗯?对,咱们两系人少,被排成男女两个方阵了,”小胖纳闷,“你问这个——”
话没说完,门口已经没了人。
小胖挠挠头:“走这么快?”
“那可不,”树哥当即掏出手机,编辑条短信给沈时发过去:“行了,别着急了,这事儿有人管了。”
“啊?管啥?”
小胖琢磨几秒,突然回过味儿来,惊得下巴都掉了。
“操,叶然不会生气了吧?”
“生气算不上,”树哥还是有几分了解叶然:“顶多就是想去看看那口出狂言的小子长什么样。”
小胖一乐:“那肯定比不上沈时。”
树哥也是一乐:“这小子编排沈时编排好久了,我老早就想跟沈时说,但沈时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根本懒得理。现在叶然都去了,沈时还不跟着去。”
“嚯,你就这么烦他?”
“没错,”树哥痛快承认,想到叶然和沈时之间的关系被曲解成什么样,不由反感的连连冷笑:“你要是看过他在论坛里发过什么帖子,你也烦。”
第70章 番外二
*
下午军训的内容和之前大同小异。
先顶着太阳站一个小时军姿, 期间断断续续有男生女生撑不住,脸色苍白的站在树荫底下缓神,接着就是练整齐度, 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转,最后一项则是正步走。
正步走走的七零八落,教他们的教官黑着脸,口哨都吹烂了,也没法拯救方阵, 他气得脑门疼,好不容易压下火气, 再抬头,便看见队列中一道板正、颀长的身影。
黑发男生站姿笔挺, 宽肩窄腰,肩脊到腰腹的线条流畅有力,松枝绿的帽檐下,光线被切割成两半,勾勒出他半明半暗的五官,他倦怠的垂着眼皮, 神情有几分松散。
这幅神态教官在军营里见过, 那群新兵蛋子混久了就这副模样, 走神、训练两不误。
很不搭的气质融汇在这样年轻的小孩身上,教官都要被气笑了。
他点点沈时,“小子, 你叫什么名字?”
沈时抬起眼皮, 看他一眼:“窦燃。”
“窦燃是吧?”教官干脆道:“你来站最前面,认真点,让大家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这样的场合, 但凡露出一点怯意,都会被无限放大。
教官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被他忽然点名的小孩却并不慌乱,从始至终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出列,一步一步标准齐整的走到方阵最前方,摆出正步走的姿势。
不等他说什么,对面女生方阵先响起些吸气声。
女生方针的教官脾气好,也很照顾她们,这会儿站完军姿就让她们在树荫底下乘凉,看见这一幕不少女生窃窃私语起来,眼睛都不离沈时。
教官没忍住,暗暗哼了一声。
他也不再去管沈时,而是继续吹响口哨,训练整齐度。
方阵里,方子渊眼神闪了闪,瞥着最前方的沈时,心里迅速列出一堆计划。
……
下午五点整。
夕阳西下,天空被晕染成橙色,男生方阵也获得了休息时间。
沈时才回到队列里,方子渊便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对他说:“那个……窦燃,我刚才听说一会儿艺术系会有学长来送水,就是那个叶然。”
沈时神情稍顿,撩起眼皮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方子渊硬着头皮,被他这么一看,觉得自己的任何小心思似乎都被看穿了。
“就是,我看你之前好像对隔壁金融系那个沈时挺感兴趣,他男朋友要来送水的话,说不定他也会来,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没别的意思。”方子渊心虚的解释。
沈时也没说信不信,只是若有若无的点点头:“嗯,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方子渊心里直打鼓。
到这一刻他几乎已经确定了,这个窦燃来头绝对不小,那军姿、风范,连教官都刮目相看,要说家里没点军方的势力,他都不信。
方家顶多算是新贵,比起那些old money还有很大一截差距,但以后如果能有军方的关系,怎么说也不会太被动。
该死。
他懊恼不已,早知道这窦燃前几天的表现都是装的,他说什么也不会不耐烦。
方父昨晚还给他打电话说了叶家的事,要他多向那个叶然学学——
学什么?
学怎么交个男朋友吗?
说起来,叶家以前还不如他们方家。
要不是攀上了沈家这棵大树,怎么可能短短几年也跃入京城新贵之列。
方子渊压下心头的不适,那股与叶然争锋的情感再次占了上风。
这世间最不好维系的就是感情,比起找个男朋友,他方子渊会用更好的办法拉到伙伴。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队列中的沈时闭目养神,他微阖着眸,睫毛浓密平直,在眼下打下一层阴影,莫名其妙的,这副不冷不淡的模样让周围几个嗓门极大的男同学都不约而同地闭上嘴,没敢再说话。
某一时刻,方子渊忽然他发现他睁开眼,不等他殷勤的把自己准备的矿泉水递上去,对面女生方阵忽然响起一阵欢呼声。
“哦——”
方子渊一愣,循着沈时的目光看去。
……
漫天夕阳铺展开来,云层被勾染成清浅的橙色。
傍晚微凉的风吹过林荫大路两旁的梧桐树,带起一阵簌簌的树叶声。
大路尽头走来几个人,有男有女,手里抬着沁出了雾气的农夫山泉,走在最前方的男生穿着白衬衫黑长裤,身段修长、气质清贵,衬衫袖子被他卷到手肘,露出一截雪白清瘦的小臂。
他头发如墨般乌黑、唇红齿白,薄薄的丹凤眼洇着笑,眼尾随之勾起些轻弯的弧度,一眼看过去,率先便能感觉到他周身溢出的极为温柔、缱绻的气质。
女生方阵里已经有女生抛弃矜持,挥舞着胳膊喊他的名字:“叶然学长……安柔学姐,这就是你们昨天说的有事?”
叶然手里搬着一箱24瓶的冰农夫山泉,他搬得胳膊微酸,撂下箱子后,抬头,便看见乌泱泱一片松枝绿。
艺术系的女生们表现得很明显,全都往前挤,粗略一数,差不多有四五十个女生。
他笑道:“给你们送慰问品来了。”
聂安柔紧随其后,她和文艺委员一起搬着一箱农夫山泉,闻言看向那个说话的女生,挑了挑眉:“没晒黑啊,防晒做的挺到位。”
女生嘿嘿一笑:“一休息我就补一次,我上大学可是要谈恋爱的,不是来当黑蛋的。”
周围一圈人哈哈笑起来。
叶然没忍住,也露出些笑意,他蹲下身,耐心的撕开塑料薄膜,又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朝她们招招手:“艺术系的来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