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懂个屁!姓吕的根本就配不上苏皓,要不是他,苏皓就不会死!”黑子攥紧双拳,眼神压抑着委屈,“你知道我有多爱惜这些机器,你一上来就把它们砸成这样,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
“那也是你先找的茬!本来明明是件好事……”楚舒兰怒极反笑,“是,苏皓是你铁磁儿亲兄弟,可我他妈的又是什么?!”
楚舒兰说完将包往肩上一挎,冷冷道:“我就是想活得舒服些,你要是还想继续跟我过日子,就不要再过问游戏厅的事。不然,钱归你我一分不要,你有本事就自己再从他手里买回来。至于我俩,一拍两散!”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游戏厅,朝巷外走去。
直到楚舒兰走远,黑子才像个被拔了气门芯的轮胎轰然泄在了地上。
他握拳的手狠狠砸向那些碎玻璃碴。
一时间鲜血飞溅,在阳光下绽放着刺眼的红。
……
第29章 兄弟
空气里上扬着浮尘, 楚舒兰走后,黑子又这么呆坐了许久。而后站起身,沉默地把面前碎屏的街机扶起来。
手上的血蹭了些在上面, 继准从药店买完碘酒和绷带返回店里,将人强按在板凳上。
碘酒涂在伤口上泛起白沫, 继准一言不发地埋头帮黑子包扎。
一滴水突然落在继准缠绷带的手上,还是热的。
他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向黑子,只见从对方通红眼眶中漫出的水珠还凝结在硬朗的下巴上。
这是继准第一次见黑子落泪,没有想象中那么滑稽。
见继准看着他, 黑子用没受伤的胳膊撸了把脸, 又使劲吸吸鼻子。
他咧咧嘴,想挤出个笑来,结果可比哭难看多了。
“不用勉强的哥。”继准继续熟练地包着纱布,“谁还没个绷不住的时候了。”
“嗐……”黑子羞臊地扭过头,又使劲抹抹脸。
……
……
“嗐。”
给黑子包扎完,继准捞过倒地的扫帚, 清扫着店里的碎玻璃。
哗啦、哗啦的声音在这沉默的场合中显得格外突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 原先白色的日光越来越红。
拉长了鹭鸶巷,也拉长了二人的影子。
一声沙哑的嗓音轻轻打破了长久的宁静。
“苏皓他……”
黑子健硕宽大的身型半边陷在余晖的阴影里, 眼神晃动。
他点燃一支烟, 陷入了某个遥远的回忆。
“苏皓他从小就学习好,一路当班长, 从小学到高中永远坐在教室第三排的正中间。”
继准默默停下动作, 也跟着点起根烟,斜靠在墙上。
这次黑子没拦他。
“我开始挺瞧不上他的, 总觉得那小子忒装,总爱拿班长的架势来管我。”黑子闷笑了声, “连老师都他妈懒得管我,就他要管。”
“当时我爹妈正闹离婚,家里也没人给做饭。每天茶几下头给压几块钱,经常连钱都忘了压。我就只能饿着。”
黑子的眼被烟熏得眯起来,弹了下烟灰接着道:“那天我正想法子寻摸东西吃,屋外突然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苏皓拎着袋羊蝎子站在门口。”
黑子:“他说他爸妈也在家闹呢,来借厨房用用。之后我俩一起吃了饭,是苏皓做的。羊蝎子咸了些,但那味道我现在都还记得……后来他便经常来我家吃饭,吃完就盯着我写作业,不让我瞎跑。我也是渐渐才知道,我俩其实有些地方还挺像的,就比如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倒霉蛋。”
他话语一转:“只是苏皓,他永远品学兼优,排排场场,除了父母,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他。而我呢,就只是个狗嫌猫不待见的混不吝。”
继准听着,不知为何脑海中竟浮现出了另一个身影。
他站在窗边看向暮色,手里夹着支烟,轻叩烟身,眸色深沉。
“高中的时候,我翘课去游戏厅跟几个职高的发生了口角。具体什么原因已经记不清了,但当时他们非要我跟他们PK,输了就跪下舔鞋。”黑子用裹纱布的手轻抚一旁损坏的游戏机,笑了下,“拳皇97。”
“职高那几个使阴招,眼见我就要输。舔鞋是不可能的,我那时已经打算输了就跟他们鱼死网破。”黑子顿了顿,“接着苏皓就来了,说是抓我回去上课的。见我遇了麻烦,他不慌不忙地跟人家说,最后一局他替我来。赢了,放我们走。输了,他跟我一起舔。”
话及此处,黑子的嗓音又哑了。
他舔舔干裂的嘴角,压抑着情绪:“他可是站在主席台上被校长颁奖状的人,居然要跟我一起给人舔鞋底?”
继准:“后来呢?”
“我当时人都傻了,大骂让他快滚。可苏皓把我往后一推,直接坐在了机器前。”黑子抿唇,受伤的手紧紧攥拳,咬牙笑道,“苏皓,小班长,他是我见过游戏打得最好的人。”
黑子深吸口气,接着讲:“从游戏厅里出来后天已经黑了,我掏出烟抽了根。结果那小子居然也从兜里翻出了包烟……我俩坐在石阶上,苏皓问我以后打算怎么办。我说我想开家游戏厅,他很高兴说好啊,到时他资金入股,这样永总算能有个家能回,还有不用花钱就能有的游戏币。”
“再后来,苏皓就到外地上大学去了,很好的大学。我高中毕了业就四处给人打工、做小生意,想着法子赚钱。终于,就有了这家游戏厅。”
黑子捻灭烟头,又点了根新的,“那年苏皓回来了,还带了一大笔钱说是入伙费。我说他就是不出这笔钱,游戏厅也依旧有他一份,可他非说一码归一码……那个暑假,苏皓成天往店里跑,来了就忙前忙后的,比我勤快多了。苏皓跟我说,他在大学里认识了个学长,人帅游戏打得也好,他跟学长切磋《拳皇》,居然输了。”
“我当时还笑他,没事扯个男人干啥,大学里有没有漂亮的学姐学妹?他当时的脸色有些复杂……后来又过了没多久,苏皓便借着酒意打电话跟我说,他和那个学长在一起了。”
话及此处,黑子的眼神变暗,苦笑了下,“我他妈当时都懵了,什么叫在一起?!男人和男人……还他妈的能在一起?”
“为这事,我跟苏皓在电话里大吵一架,我上头了骂他是变态,他也少有的骂了几句操。可挂了电话我就后悔了,不管他喜欢的是谁,他都是我最铁的哥们儿!……于是,我连夜买了去他城市的火车票,跑到他学校去找他……苏皓一见到我直接就哭了,狠狠朝我胸口来了几拳。在那儿,我还遇到了吕修霖,就是他口中游戏打得很好的学长。”
“吕修霖……”继准眯了下眼,这人终于出场了。
“我虽然还是不理解他们的感情,但看到苏皓高兴,我也没啥话说。我告诉姓吕的,日后若是敢对不起苏皓,我一定饶不了他。”
说到这儿,天已经彻底黑了。
游戏厅里没点灯,黑子的身影像被胧上一层黑影。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已经明显冰冷了下来。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有天晚上下大雨,苏皓突然回来了。他浑身是水地敲开游戏厅的门,带着浓烈的酒气撞在了我身上。身上烫的,像是下一秒整个人都会烧起来。苏皓说,他好像又没有家了……”
“接着,苏皓就病了。他渐渐像是完全变了个人,每天除了睡觉就是酗酒,还会跟不同男人去……开房。他说,他已经被退学了。在说这句话时,他的表情都不知该说是自暴自弃还是难得轻松。”
“你就没拦着他?”
“怎么可能不拦。”黑子摇头,“我甚至第一次动手打了他,骂他大男人至不至于为了另个男人变成这副烂样子……可是没用,他那时已经不对劲了。后来甚至连我都不想见。”
“后来有次我去进货,他妈叫人把他绑去了精神病院说要治疗一段时间。可从里边出来后,苏皓的病情就变得更严重。那段时间我到处打听姓吕的下落,只知道他出国了,直到最后苏皓去世,他都没回来过。”
黑子冷笑一声:“所以你说吕修霖现在到底有什么脸再回来,跟我谈买游戏厅的事?”
继准忍不住皱起眉,眼中流露出分明的厌恶,可隐隐又有些迷茫。
他总还是会想到吕修霖在自己家里时那副难得失控的样子。
他想不通,若真爱一个人,为什么不在对方活着的时候好好珍惜呢?
还是说,吕修霖也有着自己的难言之隐。
游戏厅的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继准下意识朝屋外看去。
昏暗街灯下,谭璟扬喘着气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根钢管。
他冷冷地扫了那些损坏的游戏机一眼,沉声问继准:“没事吧?”
继准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谭璟扬快步走到继准面前,借着投进来的灯光,上下打量着继准。
在确定他的确无碍后才稍稍舒了口气,握钢管的手也跟着松了些。
“我发信息你没回,打电话也不接。我就问路虎知不知道你在哪儿,他说你有可能来了这边。”
继准朝谭璟扬手上掂的钢管看了眼,递递下巴:“来就来吧,带什么家伙?”
谭璟扬侧目瞟了眼黑子,犹豫道:“我在巷口听到人说这里刚有人打架,我就……”他顿了下,轻叹口气,“总之,没事就好。”
知道谭璟扬是关心自己,继准心下一暖。
他不禁放软些语气:“谢了扬哥,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
谭璟扬点点头,用眼神询问继准发生了什么情况。
没等继准回答,暗处的黑子先开口了。
“闹儿,你们先回去吧,别又晚了让爹妈操心。”黑子哑着嗓子说完,冲谭璟扬示了个意,“不好意思啊兄弟,没多大事。”
“你去哪儿?”继准没动,问黑子。
黑子:“我再自个儿待会儿。”
说罢挥挥手,催促继准和谭璟扬离开。
继准心知黑子是想一个人静静,也就不再多言。
他回头对谭璟扬道:“那咱先撤吧。”
“嗯。”谭璟扬点了下头。
两人转身离开游戏厅,沿着一排路灯缓步走向巷口。
秋风刮过,吹起少年的发。
有那么一瞬间,黑子像是又看见了。
在许多年前的某天夜里,两个少年坐在台阶上,胡乱聊着些未来的事。
……
第30章 取向
“饿了。”
继准停下脚步, 朝马路对面的一家拉面馆递递下巴:“你吃饭没?”
“走啊,我也饿了。”
两人过了马路,走到拉面馆门口。
“你先进去吧, 我到隔壁超市买饮料。”谭璟扬说。
继准挑眉:“又要整点儿啊?”
“我买可乐!”谭璟扬好笑道,“面馆要贵好几块呢。”
“哦。”继准掀开门帘, “你吃什么,我先点上。”
“跟你一样就行。”
谭璟扬进了超市,从冰柜里拿出两听可乐。不经意间又看到货架上摆着的海盐柠檬糖,顺手也拎了一包, 这糖他之前见继准吃过。
面馆的玻璃窗上蒙着层雾气, 谭璟扬看到继准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还是习惯性用手托着下巴,懒洋洋地垂着眸子。只是眼神呆呆看向一处,显然是在出神。
从今天见到他开始,继准似乎就一直不在状态。刚刚一路过来,他也是沉默多过调侃。
谭璟扬皱皱眉,觉得现在的自己简直像个老妈子, 时刻都在密切留意着继少爷的动态。
冰凉的可乐罐贴在脸上, 继准的眸光瞬间收了回来。
“嘶。”他抽口气,瞥了眼谭璟扬, “你什么时候画风变了?阳光小淘气?”
“张嘴。”谭璟扬没理会继准。
“干嘛?”
“让你张就张呗。”
继准默默把身子向后挪了下, 谨慎道:“谭璟扬你别搞我……”
话刚说到一半,一颗圆圆的东西就被谭璟扬塞进了他嘴里。
继准怀疑地用舌尖舔了下, 身子跟着就放松下来。
“真是改画风了哈, 还买糖吃呢。”继准将糖抵到了腮帮上。
谭璟扬在他对面坐下,看对方的腮帮被顶出了个小突起, 克制住了拿手去戳的冲动。
“你这么爱吃糖,不怕蛀牙么?”
继准:“我刷牙的好吧。”他拉开可乐拉环, 喝了口,“再说,这糖不是你给我买的么。”
牛肉拉面冒着热气端上了桌。
继准将嘴里的糖嚼嚼咽了,开始吃面。
此时已过了高峰期,店里剩的多是些下班晚了的夜归人。老板无聊地坐在柜台里,一下下切换着电视频道。
继准吹开辣椒油,喝了口汤,一抬眼就看到谭璟扬正看着他,碗里的面还剩下不少。
“不是饿了么,再不吃坨了。”
“吃你的。”谭璟扬递过张餐巾纸给继准。
继准不再搭理谭璟扬,自顾自吸溜完一整碗面,又将可乐喝光。
他往座椅背上一靠,叹了声:“哥活过来了。”
“饱了?”
“嗯。”
谭璟扬点点头,起身就去付账,继准赶忙将人拦住先扫了码。
两人吃完饭出门,谭璟扬从继准手里接过柠檬海盐糖放进嘴里,又从书包里翻出一本笔记递给他。
“今天的随堂笔记。”谭璟扬说,“解题思路我用不同颜色标记出来了,红色大概率会是考试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