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里乖乖地听着。
“然后就有很多人说我傻,说我呆头鹅,说我死读书,就是,诸如此类的。”
“爸·爸·怎·么·做·的。”
“还能怎么做。”郁彬道:“你爷爷都说我傻,傻就傻呗,又不犯法。”
他看着儿子乖巧的脸,道:“你看,世上物种多种多样,狗说,汪。牛说,哞。鸡说,咯咯咯,然后老虎说,吼……”
郁里又笑。
郁彬说:“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物种,每个物种的交流方式是不同的,那些人如果不更改他们的交流方式,这辈子也许就注定只能发出一种声音,也只能看到一种声音,我难道要为了他们去更改自己的语言和种族吗。”
郁里看着自己的父亲,认真地点了点头。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父子俩。
郁彬说完,有些献丑的不自然:“我的意思是,从基因学上来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而个体因为足够独特,被放在同一个环境里的时候,碰撞是在所难免的,无论是学校还是社会……个体的一切,都应该是个体自己给予,而不是由别的个体强行附赠。”
“……我的意思,不是让你忍气吞声,爷爷应该也不会这么教你,但我认为,嗯,就是,如果个体有情绪的话,释放我也是支持的,因为对于别的个体来说也是一样的,毕竟不所有的力打出去,都会遇到棉花,还有一句话是力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我,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么?”
郁里点了点头。
“那。”郁彬道:“你今天为什么不高兴呢?”
郁里的手表微微闪烁,他拉过郁彬的手:“江·照·骗·我。”
回到家的时候,郁里打开了手机,上面是江照发来的几条消息。
-我承认我一开始就懂电码,我看到你在食堂骂我变态。
-但我不揭穿你,也是为了你好,我不想你觉得我在找你麻烦。
-你想你当时刚刚入校,如果我问你为什么骂我变态,你怎么解释?
江照也许是在跟他打心理战,言尽于此。
郁里抿着嘴唇,把手机丢了开。
纯白色的卧室里,江照把书放下,拿起手机。
尽管特别关注并没有响起,他还是不死心地点进去看了看。
没有回应。
他拧起眉。
十点之后,郁里抱着被子睡着了。
江照第N次拿起手机。
没有回应。
他看了一眼时间,怀疑这是郁里的心理战术。毕竟郁里知道他知道郁里的生物钟,过了十点肯定睡觉,这个时候还不回复那就是还在怪他,这是在等他反思。
可是,真的有必要么?而且本身就是郁里先说他变态的。
江照丢下了手机,也翻身躺下。
希望郁里能明白这种战术对他无用。
第二天早上,江照睁开眼睛,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还没回。
小朋友气性还挺大。
他屈指点出键盘,在上面输入,“还生气呢……”
删除。
“对不起……”
删除。
这么正式,好像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还是尽量自然一点。
-就因为这种事跟我生气,不需要我了?不要我给你补课了?
-对不起,可以了吧。
这边,睁开眼睛的郁里看到了最新更新的两条消息。
门外传来一股米粥的香味,郁里换好衣服走出去,发现厨房此刻乱糟糟的,像是有人刚刚在这里打了一架。
这其中,围着围裙身上还撒着蛋液的爸爸就显得格外突兀。
他走过去,拿筷子敲了敲瓷盆。
郁彬道:“稍等一下,我在煎蛋,很快就好了。”
郁里又敲了一阵。
“……我以后会经常抽时间回来给你做饭的,如果你愿意回来吃的话。”
郁里敲。
“我知道你住校,如果学习不紧张的话,可以经常回来嘛。”
“江·叔·叔·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研究所离的确实挺近的,我们彼此都尝试一下,如果不适应的话,咱们再回到过去的相处方式,行吗?”
郁里思考了一阵,敲:“爸·爸·物·理·成·绩·好·吗。”
“还可以吧。”
“那·其·他·科·目·呢?”
郁彬意识到什么:“你想让我帮你补课?”
点头。
“没问题啊。”郁彬终于把一个蛋干净地煎出来,信心满满:“哪一门都行,我之前成绩还不错的。”
回到卧室,郁里拿起手机回复。
-我说变态是在试探你,你明明知道我是在试探却假装不知道那就是欺骗,不要找借口。
-我生气是因为我在意你,可是你在我们做朋友的时候没有主动坦白,又在我开始生气之后没有第一时间道歉,昨天还试图把过错全部推在我身上,我现在是生气生气并受伤。
-你敷衍我,想利用我离不开你这一点威胁我,你的表现让我觉得你根本没有我在意你那样在意我,我是生气生气生气并受伤受伤。
-请转告江叔叔我很感谢他昨天对爸爸说的话,现在爸爸说要经常回来看我,所以我不会住校了。
-爸爸还说会帮我补课,所以你的价值已经不存在了,还有那个轻描淡写的对不起也非常不可以。
第34章 暂时不想跟你讲话了。
江照从楼上下来的时候, 江献已经起床:“醒了,昨晚吃的挺多,跑会儿去?”
江照没有理他, 拿过花洒走向院子里, 开始对着狗窝浇水。
江献急忙走过去拦住他,道:“这窝上头是假花, 不需要浇水, 吴姨没跟你说吗。”
“哦,看着跟真的一样。”
“你眼镜呢?”江献一边拿着扫把去拖漏下的水,一边问他。
然后发现江照已经开始浇他放在花坛上的尊贵多肉。
“那个我昨天才浇过,今天不用。”
江照很勤奋地给他全部都浇了,然后放下花洒,道:“我去学校了。”
“这么早?你韩叔吃饭了吗?”
吃没吃饭都得以他为先, 韩叔一边驱车, 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冷淡的脸, 想问什么又咽了下去。
车子停在郁里家附近的公交站台。
“往里面开一点,去小区楼下。”
韩叔把车子开到小区楼下, 江照又道:“旁边有早餐店, 韩叔先去吃饭吧。”
“哎, 我没事儿。”
“去吧,帮我带杯豆浆,谢谢。”
韩叔给他当了这么多年司机, 非常明白,他越是心情不好, 就越是虚伪, 越是虚伪, 话就会说的格外礼貌真诚。
他没多言, 下了车。
郁彬第一次做早餐,味道居然意外的不错,郁里把两个煎蛋全都吃光,还喝了满满一杯豆浆。
喝完还要。
郁彬心头十分触动,赶紧接过来又给他倒了一杯:“我联系一下常师傅,待会儿送你去学校,好不好?”
点头。
郁彬刚取出手机,电话就响了。
他意外地接通,还没说话,就听江照道:“郁叔叔好,郁里在吗?”
“在,在吃饭。”
“是这样的,我昨天跟他闹了一点不愉快,想接他一起上学,顺便跟他解释一下,可以吗?”
郁彬犹豫:“我得征求一下郁里的意见。”
“请转告他我需要一次道歉的机会,谢谢郁叔叔。”
郁彬挂断电话,神情里又有几分欣赏,道:“江照这孩子,真是有担当,刚才打电话来说希望你给他一次道歉的机会,现在人正在楼下等着。”
他观察郁里的表情:“你如果不想原谅,不搭理他也没关系。”
郁里沉默了一会儿,摇头:“我·跟·他·是·好·朋·友。”
郁彬揉了揉他的脑袋。
韩叔吃饭回来,把豆浆递给他,江照随手接过,道:“谢谢。”
“客气。”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哎,小郁同学出来了。”
江照把豆浆放在车门置物里,推门下了车。
郁里一路走来,抿着嘴看了他一眼,江照让开一些扶住大开的后座门,做了个请上车的姿势。
等到郁里坐进去,他从另一边重新坐上来,车子启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阵动静传来,江照拉开书包拉链,递过来一个巧克力棒。
郁里摇头,在手机上输入,给他看:吃不下。
他们今天来的早,到学校的时候基本没什么人,江照提着豆浆跟他慢慢走进校园,终于道:“对不起,我不该欺骗你。”
郁里拿出手机,在输入框里回复。
-我也不该说你变态,对不起。
“那我们是不是算和好了?”江照放松了一些,伸手来拉他的手,却被躲过。
郁里继续捏着手机,显然还有话说。
-不能这么含糊,要分好责任。
江照皱了皱眉,道:“好朋友之间需要分的那么清楚吗?”
-你真的把我当朋友了吗。
江照停下脚步。
郁里继续输入:
-朋友之间会有欺骗吗?
江照无奈:“我不是都道歉了。”
-你道歉之后就要拉我的手,你道歉只是因为希望跟我和好,担心我不理你你再也不能看到颜色,并不是真的想获得我的谅解。
江照:“……”
他无趣地低笑了一声,摘下眼镜道:“我明白了,因为你现在有人给你补课,所以不需要我了,于是互利关系已经不存在了,是吗?”
郁里看着他,浓黑的睫毛下像是覆上一层薄冰,在冰融化成水雾之前,他又一次低下了头。
-不是的。
江照眼眸阴郁。
-我不是因为你有价值才跟你做朋友,而是因为我想跟你好才跟你做朋友,我很在乎你,也很很在乎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你的价值对我来说只是附加,只会加分不会减分。
江照看着手机,一时没有说话。
-可是你呢。你接近我,欺骗我,帮我补课,包括道歉都是因为我的价值是吗?如果我没有价值,就什么也不是了。
“当然不是……”
-我很难过。
江照哑然。
-真的很难过。
-所以对不起,我暂时不想跟你讲话了。
郁里一上午都没离开座位,午休的时候也没有跟江照一起。
放学之后则绕开了韩叔的车,自己坐公交回去。
江照乘车回家,拿起花洒给江献的花和多肉浇了水。
第二天,郁里在自己的桌上发现了一瓶养乐多,他拿起来喝掉了,没有跟江照说话。
江照回家给江献的花和多肉浇了水。
第三天,郁里在桌上发现了一杯西瓜冰沙,他含着吸管喝的干干净净,没有跟江照说话。
江照回家给江献的花和多肉浇了水。
第四天,第四天是周末,两个人没有见面,于是也没有说话。
江照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起来给花和多肉浇了水。
第五天,郁里在桌上发现了一包冰栗子,他跟附近的几个同学分吃了,没有跟江照说话。
江照回家给江献的花和多肉浇了水。
第六天……
如此这般,又一个周末来到,不上学的日子,江照便坐在家里打塞尔达。
吴姨在楼下检查了江献的花草,皱着眉道:“我最近觉得很奇怪啊,是不是谁动了先生的多肉。”
她说完没多久,江献就从里头伸懒腰走出来,对着自己的多肉欣赏了一番,道:“这个好像得挪盆了。”
“我待会儿就弄。”
“不用。”江献戴上了手套,取出自己的工具,道:“你把盆拿来就行。”
他一边把多肉往外挖,一边道:“最近浇水了吗,我怎么觉得这土这么湿?”
“没有啊,您说多肉一个月浇一次就行,那纸上我都记着呢。”
“对,这个东西喜旱,不能经常浇,不然它们无法呼吸,会烂根的……”
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被挖出的多肉根,慢慢看向吴姨,道:“你真没浇水?”
吴姨马上摇头。
江献脸色变了几瞬,道:“这泥含水量这么高,根都要泡烂了,肯定这几天有人偷偷浇水了。”
吴姨忙道:“我们可没人敢浇,您要不要问问……”
“我待会儿再跟他算账。”江献急着把其他的尊贵多肉全部扒出来,发现每一盆都有烂根的迹象,泥土含水量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其中一盆玉扇和一盆白皮月界已经确认死亡。
江献面无表情地给自己的多肉收了尸,再把其他的洗干净之后一起送进抢救室——充满半干的泥土的新盆里。中午吃饭的时候一直盯着江照,江照旁若无人地吃完了饭,又晃晃悠悠地上了楼。
“这就吃好了,还有汤呢。”吴姨从厨房端着汤出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上,对江献道:“先生,问照儿了么?”
“我又没抓他手腕。”江献捏着筷子,道:“等着吧,我一定把这个恶意浇花的坏胚子揪出来。”
他吃罢饭走进书房,把落地窗全部打开,从斜面观察着自己的花坛。
正午十分,江照晃晃悠悠地下来了。
江献立刻举起了手机,点开拍摄,却发现他在花坛边绕了一圈儿,重新上去了。
江献:“?”误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