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一侧有一个大投影屏，对面放着小沙发。
　　容亦挑了个方便的位置坐下，听见萧隐简短地问他：“喝什么？”
　　容亦说：“都行。”
　　萧隐又给他倒了杯甜牛奶。
　　离开赛还有五分钟，两个人安静地看着。
　　房间里黑沉沉的一片。
　　直播平台网站上，各路解说都已经预热了很久，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国区上次的世界冠军还是五年前拿到的，容亦的队伍，五年后，随着一次次的冲击失败，甚至连小组赛都无法出现，观众和选手的锐气也在一点一滴被消磨殆尽。
　　联赛官方直播频道的两名解说都跟RS关系非常好，开赛前就已经做出了3:0的预测。
　　RS的对手是亚服另一支老牌战队，实力不弱。
　　房间里没开灯，投影的光照亮人的轮廓。
　　容亦拿着PAD和笔，眉睫冷然，一身掩不住的教练习惯。
　　看到BP选阵容时，容亦的眉头皱了起来。
　　萧隐一直没出声，他坐在离他三五寸的位置，一直没有出声。
　　解说分析的声音不断。
　　“可以看出RS在阵容及战术上做出了非常大的调整！Easy离开后，指挥位换成了打野狼白，狼白这名选手现在也是一位人气和热度居高不下的选手，他的总输出是在联赛里拿了四个赛季的第一。”
　　“显然，RS在努力抛弃了从前的打法，敢拿就说明有信心。只是Easy离队是一个大变动，他们在打完国内冠军赛后，能不能通过这么短的时间调整过来，仍然是一大问题，不论怎么说，这都将是一次全新的尝试。”
　　……
　　弹幕开着，解说几次CUE了容亦。
　　RS第一把开局顺风，节奏很快又激了起来，全是容亦的节奏。
　　-“拖后腿的指挥总算是走了，这次队伍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讲道理，没有辅助瞎指挥，看得顺眼多了，每个人状态也都很不错。”
　　……
　　很轻的一声，弹幕消失，容亦恍然抬起头，见到是萧隐关了弹幕。
　　“要输。”
　　容亦低声说。
　　RS开局一波小团战打赢，拿了三个人头后，对方开始避战稳妥运营，拖到后期后深入野线，RS随后渐入颓势，被对方推了基地。
　　BO3的局，第一把受挫，所有人都还没有察觉出异样，粉丝们热情高涨，纷纷打赏，赛事直播间热度已经上亿。
　　第二把，RS阵容选出后，指挥视野没有探对地方，下路进场直接被五人强开，C位凭空蒸发，中间RS也努力了几波，但还是没能翻盘，输掉比赛。
　　预选赛直接出局，今年中国赛区无缘春季世界赛。
　　比赛结束，RS的失败页面弹出来，久久地凝固在屏幕上。
　　镜头中的五名青年，面色都十分阴沉。
　　观众一片嘘声。
　　RS踢掉容亦后的第一场比赛，输了。


第10章
　　容亦放下PAD，垂下眼，把牛奶一饮而尽。
　　RS输了是意料之中，但也并不是多么开心的事。
　　个人恩怨归个人恩怨，容亦有极强的竞技大局观，在中国赛区的人，谁不想能有一支队伍赢出去？
　　容亦低声说：“看完了，我下去再练练。”
　　萧隐比他平静，他关了投屏，随后从沙发边的灰色大理石桌上抽出一沓文件，腾出地方：“就在这里吧，他们应该还没有复盘结束。”
　　每人房间都配着设备，容亦那间因为刚刚入驻，硬件还没接好，萧隐这边是好的。
　　容亦一有心事就喜欢沉默加练，他也没有多说，登录了设备后就打开训练软件，练习运营和补刀。
　　画面上的离闪进闪出，去留无影，雪光纷飞，输出面板每秒以可怕的数字沉默增加着。
　　萧隐也没有说话，房间拉了遮光窗帘，他低头正在笔记本上敲打着什么，沉稳安静。
　　练了一会儿后，容亦渐渐理顺了心情，松开鼠标。
　　萧隐背对着他，声音平稳，带着他那种奇异磁性的淡漠哑音：“你上次递交的第一种方案可行，我想你打给我看一下。”
　　每个选手的训练数据都会实时反馈给赛训系统，容亦此时才察觉，他打了半个小时的伤害，萧隐就静静地看了半个小时。
　　“有什么说法吗？”
　　容亦设置了五个AI敌人，拿离开始游走，他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了。
　　“今年进入预选赛的队伍里，有野核、辅核、下核，唯独没有中核。”萧隐像一个真正的赛训组教练，“我想听你递交这套体系的原因。”
　　容亦递交方案时写得很简略，中核方案是他针对自己定位提交的第一种思路。
　　也是从未在RS试行过的打法。
　　从前那些他可能有的机会与锋芒，都已如同藏锋一样收敛了五年。
　　而今再拿出来，不知是否依然能锐利如新。
　　他闭眼想了想：“其实中核打起来比较舒服，只是这几个赛季下路核心体系回报率高，容错率大，对选手天赋要求高，所以没什么人打这套。”
　　换句话说，很少有人能适应中核打法，因为这是一个对选手能力要求远高于训练成果的位置。
　　他睁开眼，一双潋滟桃花眼望向萧隐，神情却非常认真，“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萧隐从国外青训开始就显示出他的独特思路，从来不走寻常路，虽然一些人说是性格使然，但是根据容亦的了解，他绝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AI算路分析中，中核打法其实是资源利用率最高，支援成本最低的一种打法。”萧隐转了转手里的电容笔，神情很冷静，“VIT的教练实际上是AI算力，你的感受有数据支撑。”
　　换言之，容亦提出的方案，是最接近完美的答案。
　　容亦倒是怔了一下。
　　他作为RS队长，不是不了解AI和数据分析在电竞上的影响力。
　　只是以他的了解，大部分战队都还是不敢用的，因为毕竟AI是AI，人是人，难以复刻。
　　其二就是，大部分现役战队没有这个技术条件。
　　VIT有这样的技术，很明显靠萧隐，只不过他对萧隐了解也没那么深。
　　容亦还在想事，萧隐忽而侧过头，看着他：“我打电竞前是学AI的。”
　　他报了个国外知名大学的名，“十六岁录取，空缺年开始打游戏，然后退学。”
　　容亦想了半天。
　　这个话题对于他这个高中都没念完的学渣实在是有点难度，他确实是没想到萧隐还是个学神。
　　不过也对，跟他分手后直接转国外青训，萧隐的人脉关系和金钱应该都远远超过他想象。
　　容亦认真吹捧了一下：“好厉害。”
　　“你呢？”
　　容亦随后听见萧隐问道。
　　他还以为是问学历，正绞尽脑汁思考一个不那么丢脸的说法，萧隐声音微淡，“你的很多事，我都不太了解。”
　　他在半明半暗中凝视着他，双眸微阖，眼底带着从容隐光，像个按部就班的冷酷系完美男友。
　　当然不了解，他们从前满打满算才处了一个多月，其中还有大部分时间在开房中度过……
　　容亦已经一周没想起来他和萧隐还是这种关系了，话题突然深入，他还没反应过来。
　　容亦说：“嗯……不了解也没关系，我也不怎么在意这个。”
　　萧隐没出声，只是忽而站了起来向他走去。
　　容亦靠在他的电竞椅背上，椅子略高，他一个人被藏在椅子里，小小的，萧隐从背后走来，伸出手，轻轻覆盖上他柔软微凉的指尖。
　　微苦的清洁香气弥漫，明明是正得不能再正的气息，却隐有令人沉沦之感。
　　萧隐保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再进一步，容亦没有抬头，却能感受到他在耳侧微烫的呼吸。
　　“要解压吗。”
　　他听见他说。


第11章
　　他的声音很淡漠，语调平和，却因他惯常的奇异的语调，而显出不动声色的令人紧张的气质。
　　容亦喉头一紧，指尖开始发烫。
　　他们最初相遇时都在国内，A市的雨天连绵不绝，萧隐在彼时RS的第一竞争战队RO青训，因为个人风格太新锐而且不好管教，在队里矛盾不小。
　　那时他每天训练十五小时以上，凡是靠近他的人，都能感受到他AI一样的低气压，不怎么敢招惹他，偏偏容亦是个爱好雷区蹦迪的，天天去招惹他，骗他出来玩，说是给他疏解疏解压力。
　　萧隐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容亦后来发现他的习惯，这个人唯一喜欢的解压方式就是去床上。
　　他对他一直很温柔有礼节，但频率和时长都有些让他受不了。
　　萧隐推己及人，察觉他情绪上有压力时，也会问他要不要“解压”。
　　容亦回过神，有点尴尬，赶紧压低声音说：“不……不用了。”
　　他眉睫低垂，视线还放在眼前的桌面上，一动都没有动。
　　萧隐的手仍然覆盖在他瘦白的手上，热度渐渐升高，听完他说话，萧隐方才收回手，离他远了几步坐下，倒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来了这么一回，容亦因为看RS落败而想的那点事早已被抛去了九霄云外。
　　楼下叮叮咚咚的有动静，应该是复盘已经结束，容亦起身开了灯，打开房门，随后就见吾道孤正拿着总结上楼，吾道孤见到他，先叫了一声“容队”，随后问他：“容队看今天的团队复盘吗？”
　　容亦来了几天，他们或许是上网学的，跟着叫他容队。
　　反而萧隐这个货真价实的队长像是买菜送的。
　　容亦点了点头，萧隐随后也从房间中走出来，他接过复盘总结，看了一眼后说：“走，下楼说。”
　　容亦开始打团队配合已经几天了，指挥上的磨合还需要更强劲的练习。
　　别墅一楼训练室空空荡荡，桌面上散着一些凌乱的纸张，都是点位复盘和操作预设。
　　VIT复盘和国内战队习惯不一样，因为没有统一赛训组和教练，所有人一起头脑风暴，加上AI复盘，经常有非常不错的点子。
　　VIT四人认识已久，每个人身上的优势和问题，人人都已如数家珍。
　　萧隐基本不掉点，但他经常处于游离位置，一旦团队没拉起来，他孤身一人也难以挽救狂澜，灰猫年纪最小，偶尔打得保守跟不上；刺蛇在现阶段一般都是承压方，要求细节自然更高。
　　而吾道孤的上单也自有无数体系等待调整。
　　几次团队磨合下来，复盘结束，最令VIT其他三人惊讶的是，只有容亦从来不掉点。
　　每一次复盘，容亦都没什么需要总结的地方，比其他的反应速度，他最厉害的是临场应变，这样的职业选手是流水，能够融入每个人当中，也能承载所有人的聚合与流动。
　　这种程度的职业选手，VIT所有人都清楚，是绝无仅有的天才。
　　容亦看了一遍复盘，又针对团队里没提到的事情加了几条，递给萧隐：“你看看这，这是我觉得可以改进的地方。”
　　他面容沉肃，声音淡而轻，平常潋滟的桃花眼在认真下来后也显出锋利沉光。
　　萧隐低头接过，只看了一眼：“可以，明天试行。”
　　运营人员下午来添了一条日程，在群里发消息艾特了全体成员，容亦翻了一下消息，慢慢念道：“明天与国内老牌战队CH打一场公开训练赛。”
　　公开训练赛这事也是各大电竞俱乐部经常的一种联动方式，以友谊赛为主，战术自然不能暴露太多，一般战队会让二队上，或者各选手换位来保持手感，也能避免选手在休赛期间找不到比赛手感。
　　“怎么打？”
　　容亦知道VIT一向自由随性，不过国内首场公开训练赛就随意成这样，他也是没想到的。
　　他们甚至才打了四五天的团队配合，运营过来时他和萧隐还不在场，他刚才看到这条消息。
　　“队伍是刺蛇抓阄选的，公开训练赛还长，我也想让他们在公开训练赛里打一打，熟悉一下国内的体系和情况。”
　　容亦若有所思。
　　联赛已经取消了升降级制度，按照过往规则，曾经拿过世界赛名次的队伍无条件保留联赛常规赛最低席位，即B级席位。
　　VIT是新队，但萧隐注册得早，一早收购了国外一支曾打入洲际赛、但成员已经解散的队伍，作为VIT前身，拿到了常规赛入场门票。
　　只是这第一个赛季，对VIT来说是不利情况——身在B组，他们在常规赛中能够对弈的只有B组水平的战队，对于刚回国的战队来说，很难积累起有价值的实战经验。
　　而CH是A组战队，他们和CH这场训练赛，就显得尤为重要。
　　“平常怎么打，明天就怎么打。”萧隐说，“所以也没有提前说。”
　　“知道了。”
　　容亦点了点头——他在RS时从来没有接过公开训练赛的请求，自然不知道其中流程。
　　“还有就是……”
　　容亦也觉得自己可能要求和问题有点多，不比在RS的时候，什么都可以做主，在VIT这里，有些事恐怕还要自己多提一下：“赛方的场上镜头……”
　　“我也已经通知那边了，我们队伍不摄场上录像。”萧隐说。
　　公开赛，除了直播两支队伍的场上战况外，现在的联赛方还有一个习惯，就是给选手本人场上镜头。
　　这跟联赛中打造明星选手，赞助方要求出镜时长是分不开的，大多数战队都不会拒绝，或者没有那个资本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