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陆邀给他肯定的答复:“我来找。”
两人回了客栈,虞了就钻进房间争分夺秒开始忙了。
陆邀没有上去,他往厨房望了一眼,只有关证一个人在吃饭。
“小松。”他问一旁赵小松:“你远哥客栈里的两个客人来过吗?”
赵小松:“来过啊,不过只有那个男的来了,还问过我你和了了哥哥去哪儿了,我说不知道,他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老大,你要出门?”
陆邀点点头:“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如果那个哥哥再来,你还是告诉他你了了哥哥没回来。”
赵小松:“明白,一定完成任务!”
陆邀出去了,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白色塑料袋。
他上到二楼,敲敲虞了房门后推门进去,虞了正好在做纸样时犯了难,见他回来了,就问:“上次就想问了,你这儿有尺子吗?木尺软尺都行,随便来一个。”
“有,你等我一下。”陆邀把塑料袋放在桌上:“这里头是两条蕾丝丝巾,你看看能不能用。”
陆邀走后,虞了打开塑料袋拿出丝巾,有很明显的使用痕迹,不是新的,估计是陆邀从哪位邻居家里借了或者买来的,面幅很大,两条加起来用在下摆上绰绰有余。
陆邀很快拿来一把黄木尺,尺寸有些小,但这样的条件下能有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陆邀,你帮我压着些。”虞了将纸铺开,纸张很大,场地限制的情况下一个人不太好操作。
陆邀帮着虞了将桌上杂物都清开放到一边,尽量留出最大的操作台空间。
虞了一工作起来就很容易投入到心无旁骛的状态,细致地量纸,裁布,拼接,走线,每一个复杂的步骤在他手里都如寻常喝水吃饭一般轻松熟稔。
隔行如隔山,陆邀能帮到的忙很少,依旧寸步不离陪在虞了身边。
只是这阴差阳错间,他竟也能够理解虞了往常时刻感叹他是否全能的心情了。
当一个人近距离接触到一个自己不了解的,却是在行业里登上顶尖的专业领域技能时,生出的景仰钦佩是不会受自己控制的。
而他的情绪或许比虞了的更盛,因为此时此刻的虞了,无论从客观还是主观,在他眼中已然可以类比不可企及的星星,在闪闪发光。
从上午一直到入夜,刨去吃饭的时间,虞了几乎没有踏出房间门一步。
裙子的雏形已经大致出来了,对比一下照片,相似度至少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再把蕾丝缝进下摆,其他地方稍加调试,就能大功告成。
但虞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靠近灯下仔细辨认着模糊的照片,在裙子腰际的位置有了发现:“啊,这里提了褶皱,固定的地方糊掉了,好像是花的形状。”
陆邀:“可以用布料叠出来么?”
“能是能。”虞了为难地看着裁剩下的残布:“可是白色的布料我已经用完了,这些太碎,有难度,可能也不够。”
陆邀没什么白色的衣服,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快十二点,山里的人睡得早,一般八九点就陆续熄灯休息了,这会儿再去借布恐怕难度不小。
虞了把自己行李箱翻了一遍,只有一件白色T恤,但是布料明显和白缎不搭,强行缝上去太突兀了。
他抹了一把脸,安静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陆邀:“白裙子,你觉得王文嫣会有吗?”
陆邀放下木尺:“我去问问。”
“不用,你去了也认不了布。”虞了站起身:“还是我去吧。”
两分钟后,虞了站在王文嫣房间门口给自己做心理准备。
里面很安静,应该……没有在忙。
反正他就站在门口,不进去就行。
他抬手准备敲门,门却先一步被人从里面拉开,王文嫣靠着门框懒洋洋看着他:“在我门口停半天了,找我有事?”
虞了:“……”
王文嫣抠着手指甲:“放心吧,我跟陈法分手了,房间就我一个人,没什么不该看的。”
分了?
虞了很意外,不过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他还有正事。
他把路奶奶的事情长话短说讲了一遍,重点放在最后:“现在就差白色布料做堆花,或者你这里有现成的白纱花也可以——”
“哦,知道了。”王文嫣打断他的话,转身回到房间,再出来时,她将一条吊带缎面裙扔到虞了手上:“这个行吧?拿去吧,不用谢~”
虞了没料到这么顺利,更没料到王文嫣给他的这条裙子连……吊牌都还没拆?
“你这,新的啊?”虞了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收。“不行?”
王文嫣挑了挑眉,干脆将裙子从虞了手里抽回,顺手摸了柜子上的剪子往领口位置随意剪了两刀,重新扔给虞了,混不在意道:“喏,现在旧了。”
虞了:“……”
虞了:“感激不尽,多少钱,我转给你。”
“算了吧,没几个钱。”
王文嫣放下手臂转身回房,尾音扬得婉转:“裙子做好给我看一眼就行,我还挺好奇,以前的地主大小姐,穿的都是什么样~”
白色缎面的布料,和虞了用来做裙身的料子相差无几,堆成花仔细缝上去,效果浑然天成,剩下的甚至能够还原袖口的两层绸布荷叶边。
凌晨过半,裙子终于做完了。
虞了仔细检查了裙身确认没有问题,紧绷的神经放松,头晕眼花的,转头就砸进了陆邀怀里:“困啊。”
陆邀抱住他,轻轻捏着他后颈:“完成了?”
“嗯。”虞了埋着脑袋,声音含糊,却很放松:“完成了,路爷爷和路奶奶不会再有遗憾了。”
自小到大的成长时间里,虞了听过很多故事,有聚有散,有喜有悲。
他太感性了,更容易共情,一个悲剧经常能叫他惦记很久,并不会觉得回味无穷或者深刻感慨,他只觉得难受,遗憾,浑身不适,意难平。
“陆邀,跟你说个招人笑话的事。”他闭着眼睛,小声道:“我真的很希望这个世界上没有悲剧,所有的故事所有的人,都是圆满的……”
“不会招人笑话。”
陆邀拥着他,低声似哄:“路爷爷和路奶奶他们不是悲剧,是圆满。”
“即使过去几十年里没有说开,他们仍旧始终陪伴着彼此,至少这漫长的一辈子里,从相遇到今天,他们在对方的人生里从未缺席。”
“了了,不是所有事情明明白白摊开就是完美,岁月都无法灰败的长情更不会被朦胧掩盖,他们携手跨过了一个世纪,已经是太多人的求不得。”
“他们一直在一起,没有遗憾。”
第36章
第二天一早, 两人带着裙子来到路钦家,路钦和路爷爷看见裙子,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路钦瞪大眼睛:“你们……竟然真的做出来了。”
“还得多亏陆老板帮大忙。”虞了笑道:“要是没有陆老板, 布料就要把我卡死了。”
陆邀:“不用听他的, 裙子都是他在做,除了帮忙压一下纸样, 我搭不上什么手。”
路爷爷颤抖着接过裙子, 仔细看着上面每一处细节,枯槁的手一寸一寸从上面拂过,被岁月刻满了沧桑痕迹的脸上如今被回忆浸透得柔软。
“就是这个样子。”路爷爷哑声感慨:“那时候乔乔穿给我看的就是这条裙子,她长得好, 是县里有名的美人, 头发留得老长, 赶时髦弄得卷卷的, 穿上裙子戴上花, 就和画里的仙女一样……”
经过岁月雕琢的东西是无形的宝藏,这些记忆不是在泛黄, 只是被打上了时光荏苒的滤镜,无论它们静默,吵嚷,哀愁, 欢乐, 如今细细听来,都叫人震撼。
虞了看着路爷爷, 忽然之间, 他好想有点明白了宋老爷子那句话了。
人穿的衣服, 得有人情味在里头才好。
别的不说, 至少这条裙子在他眼里,和他之前设计制作过的每一件服装,都不一样。
路奶奶换上裙子,被扶着站在镜子前,那是虞了自认识她以来,第一次看见她脸上露出笑容。
“阿溪,你找到我的裙子了。”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良久,谁也不知道她眼中看见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是如今的满头银丝,还是曾经的墨发瀑。
但这都不重要,她很高兴,很满足,那就已经是完美了。
“好看吗?”她笑着,转过头去问她的阿溪。
路爷爷稳稳搀扶着她,出神一般望着镜子里的路奶奶,郑重其事点头:“好看,小姐无论穿什么,都好看。”
路奶奶眼神温柔:“那等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就穿这件,好不好?”
路爷爷红透了眼眶,哽咽:“好……好……”
镜子外是老态龙钟的老人,镜子里是早已互生情愫的年轻男女,它割破了空间,却回溯了时光。
路钦抬起手捂住了眼睛,虞了忽地扭头抵着陆邀肩膀,低着头闷不吭声。
陆邀揽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应路奶奶的愿望,他在院子里为他们拍了一张照片,随后一行人上车出发,赶往县城医院。
虞了没有去,他独自回了客栈,刚在厨房拿了一屉小笼包坐下没多久,文远就溜溜达达过来了。
“陆哥不在吗?”他看着今晚的小笼包卖相特别好看,也跟着要了一屉。
张姨给他拿包子过来时,顺便给两人都盛了一碗豆浆。
“不在。”虞了喝了一口豆浆,好甜:“他去医院了。”
文远:“啊?他咋了?刀枪不入的铁人也能生病?”
虞了特别不赞同他这句话,陆邀再厉害也是普通人,是普通人当然就会生病,不过这话反驳起来太奇怪了,好像他盼着陆邀生病似的。
还是刀枪不入吧。
虞了:“不是他,是隔壁的路奶奶。”
文远:“啊?路奶奶怎么了?”
虞了也答不上来:“就是这几天反复发烧,人也不没精神昏昏沉沉的,具体我也不清楚,得等检查完了才知道。”
文远也是打小在这条街上长大的,街坊邻居感情都很好,他一听路奶奶生了病也不放心,吃完饭也没走,留下来陪着虞了一起等陆邀。
顺便跟他分享一下自己客栈里头的一点点小八卦。
“你那个师哥和他未婚妻好像吵架了。”
虞了的第一反应就是那晚树下的玩笑:“吵的什么?严重吗?”
文远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没亲眼看见他们吵,只是他俩这两天都怪怪的,苏小姐基本没怎么出过房间,那个程先生也很少露面,我遇见几次我都感觉他脸色不是很好。”
虞了抱着大黄,默默想:难道真是一个玩笑毁了一桩婚?
放在寻常来说,这是不是太轻易了?
也许真如陆邀所说,他们其实并不般配,不结婚倒是好事。
不过别人的感情不好插手,毕竟他也不了解什么起因经过,虞了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路奶奶,希望菩萨保佑是他们小题大做,路奶奶只是单纯的小感冒。
等待的时间过得好慢,虞了和文远感觉都和对方在树底下玩了一年的飞行棋了,陆邀才终于回来。
他人一出现在小院,树底下两个人就挤在巢穴嗷嗷待哺的小鸡仔似的,立刻丢下骰子围上去:“怎么样怎么样?”
陆邀把一杯奶茶放进虞了手里:“查出来了,路奶奶身体里有个肿瘤。”
两只小鸡仔双双倒抽一口凉气。
“别抽了。”陆邀补充上下一句:“良性,检查及时,切除就行。”
小鸡仔又齐刷刷松了口气。
“可是路奶奶年纪那么大了,做手术得受不少罪吧?”
“哎呀,手术嘛,受苦肯定在所难免,不过有路钦和陆哥哥照顾着,指定没事的。”
也是,虞了拍拍胸口放心了,将吸管噗地插进奶茶里喝一大口,奶香味弥漫了口腔。
文远忽然转过头盯着他看了几秒,苦大仇深地盯回陆邀:“陆哥,一杯十几块钱的奶茶我都不配拥有吗?这区别对待是不是太夸张了?”
哎,是哦。
虞了今天反射弧有点慢,明显不在状态,陆邀给他他就接了,喝了,完全是下意识进行的一系列动作,要不是文远提出抗议,指不定他喝完了都记不得自己喝过奶茶。
陆邀甩着发酸的手腕:“不打电话,我怎么知道你也在?”
虞了把奶茶递到他面前:“不然这杯咱俩分?”
一杯奶茶就一根吸管,虞了不在乎,他不在乎,总还有个人在乎。
“别别别,君子不夺人奶茶。”文远一溜烟往门口跑:“我自己回去煮,我家里还有一盒子珍珠呢!”
结果走路不看路,扭头就跟人撞个正着。
文远被撞在鼻子,嗷地一嗓子差点哭出来。
跟他撞到的男生也疼,但是小命更重要,捂着额头爬起来继续往里冲,一边冲一边扯着嗓子喊:“陆哥救我!我妈要杀我啊啊啊啊!!!”
虞了嚼着一颗椰果,看着男生直奔到陆邀后头缩个脑袋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紧随其后追进来的就是拿着根鸡毛掸怒气冲冲的龙姨。
喔。
好像知道这位少侠是谁了。
赵小松咬着一根棒棒糖,扒在门槛上笑嘻嘻看热闹,虞了觉得挺好玩儿,陆邀就跟镇上的小孩守护神一样,个个挨打了都要往他这里钻。
“臭小子,出来!老娘今天必要抽你一顿才消得了火!反了天了,毛长齐了吗就给老娘玩儿离家出走!翅膀硬了是吧,那该正正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