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方砚唯应了一声,步履缓慢,往安检口的位置走。
他孑然一身,什么都不剩了。
误机的话,是不是可以明天再离开?
可是明天,就不用离开了吗?
“背包放上去。”安检员说,“快一些。”
他慢吞吞地,摘下了背包。
有人从背后牵住了他的手。
“执哥。”他回头。
路执站在他眼前,看着他。
冰凉的檀木佛珠串被人一圈圈地盘在了他的左手腕上。
108颗小木珠,寓意消解108种烦恼,心念安定,百岁无忧。
冰凉的白玉坠饰,抵在他的手心里,他用力地攥了一下。
路执转身,不告而别。
飞机轰鸣着,融入夜色,冲上了云端。
夜色中的鹭屿,在窗外逐渐变成了一张灯火零星的缩略图。
檀木香气清幽,好似能抚平人内心的杂音。
进入平飞,方砚唯拉开书包的拉链,想拿手机拍一张这个角度的鹭屿。
书包的侧兜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是两张奶糖的糖纸。
路执给买的糖,他悄悄吃完,还不想让路执知道,就把糖纸塞进了侧兜里。
没想到,还能在这时候见到。
亏了啊。
分手炮没打成,没有爽到,还被捅了一下,现在还疼着。
亏了。
他把脸颊埋进手心里,闭上眼睛。
海风和鹭屿一起,离他远去了。
他的路执,永远自由。
-
早晨,鹭屿中学校门口。
卖蚵仔煎的摊位早早地出了摊,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个身着深蓝色校服的少年。
“同学!”摊主认出来,逗趣道,“昨天答应给你们个大的,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谢谢。”路执礼貌地说,“不过不用了。”
街对面的文具店开门了。
店主认识路执,他在鹭屿中学的嘉奖榜上见过路执的照片。
年级第一,每次来他们店里,都会拿上一盒0.7mm的黑色水笔芯,加上一叠印着鹭屿中学名字的草稿纸。
偶尔,路执还会带着一个浅棕色头发的少年。
那男生长得极其好看,每次进到店里,都有小姑娘偷偷地瞄。
男生很喜欢说话,也爱捉弄人,有次还拿店里的猫耳朵头箍往路执的头上扣。
这位学霸似乎看着脾气很好,怎么折腾都不会生气。
今天来的只有路执一个人。
他按平时的习惯,拿了一盒笔芯,然后停在笔架边,目光落在旁边的试色本上。
他翻了许久,似乎是找到了什么。
“您好,这张纸可以给我吗?”他问。
店主心说一张废掉的试色纸,有什么好问的,好学生就是懂礼貌。
“你把那一叠全拿走都行。”店主说,“写满了,我正要扔。”
路执只是撕走了其中的一张。
“谢谢您。”
路执和方砚唯的名字,以及方砚唯上次来时无,因为无聊在两个名字中间画下的红线。
他推门出去,站在街角,靠在墙边,把这张纸揉皱,又按进手心里。
烟静静地燃着。
第50章 南归
航班降落在A国,北半球冬季,大雪。
这是他出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雪。
方嘉弥在机场等他。
几年不见,方嘉弥的眼角多了几条细纹,脸上带着点倦容,但人还同往日一样漂亮。
“我的方方,长大了。”她说。
她没有问他关于路执的事情。
“Lirika怎么样了?”他问。
“昨天住院了,在体检。”方嘉弥说,“下周就准备手术。”
“那我去看看她吧。”方砚唯说。
“你先回去休息。”方嘉弥说,“坐这么久的国际航班,你不累吗?”
方砚唯只好先回了方嘉弥给他找的住处。
桌子上放着方嘉弥给他准备的留学材料,以及一份语言学校的录取通知单。
午饭时间,他下了楼,想去街角买一份快餐。
他费了挺大的功夫,才让对方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要是路执在的话,应该就——
他们已经分手了。
路执不会理他了。
他忽然很想给路执发一条消息。
发什么?
【我过得很好。】
听起来很傻逼。
【这儿的东西好难吃。】
所以呢?
幼稚。
最终他只是拿手机,编辑了一段简短的文字——
[方块A]:我平安落地了。
他等了十分钟,路执都没有回复。
他的心里空荡荡的。
路执不会再理他了,他没有男朋友了。
下午,留学中介打了他的电话,约他在市中心的广场见面,给他讲申请大学的要求。
他有些心不在焉,反复地看手机屏幕。
依旧没有回复。
分手了,就不能发消息了吗?
他不懂,可能路执懂。
那他这样,算不算是纠缠不清。
可他只是想把自己平安落地的消息,告诉路执。
一直牵着他的一根线,摇摇欲坠。
他仿佛悬在半空中,找不到落点。
能带他降落的那个人,被他留在了遥远的鹭屿。
广场上,钟声敲响。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想去街对面买一杯咖啡。
手腕上有什么松开了一下,木珠子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心里的弦一下子断开了。
他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里,半蹲在地上,一颗颗地找。
九十七……九十八……
还有十颗,为什么怎么找都找不到。
路执视若珍宝的佛珠串,怎么到了他这里,就被弄坏了。
他缓慢地蹲在地上。
说分手时他没哭,见到方嘉弥时他没哭,可现在佛珠散落了一地,他把脸埋在手心里,哭得不能自已。
他闻见一抹若有若无的桂花味。
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迟疑着抬头,摊开在他面前的手心里,躺了十颗檀木珠子。
“找这个?”面前的人说。
“嗯……”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白大褂,眉眼微冷,眼尾有一颗泪痣,递过来的手腕上,悬着一只小叶紫檀手串。
“找到了,别哭。”来人说。
方砚唯怔怔地,捧着佛珠,小声说了句谢谢。
“紫光檀,8mm,没猜错的话,应该是108颗?”面前的年轻男人问。
方砚唯不知道,他摇了下头。
“不是你的?”对方问。
“嗯。”
“把它送给你的人很喜欢它。”对方说,“珠子被他养得很好。”
方砚唯记得,路执说自己五行缺木。
而路执把这串珍贵的佛珠串给了他。
“绳子散了?”对方问。
他点头。
“给我。”对方说。
方砚唯坐在广场边的长凳上,看那个他不认识的年轻男人从口袋里拿了条红绳,帮他重新串佛珠。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是在异国听见乡音觉得亲切,也可能是眼前年轻男人腕上的小叶紫檀手串让他有了熟悉的感觉。
他断断续续地说了点他和路执的事情。
“林思渡!”有人在不远处吼了一声,“我他妈找了你半天,你说在原地等我,这是原地吗?你跑了半条街!”
方砚唯:“?”
男人凶神恶煞地一路骂过来,从纸袋子里取出一瓶胡萝卜汁,拧开瓶盖,送到林思渡的手中:“就你那水平还给人编绳呢?”
“顾淮,闭嘴。”林思渡说。
叫顾淮的高大男人立刻温和了许多:“给我吧,我来编。”
“他是我男朋友。”林思渡冷冷地说。
方砚唯愣了一下。
他很羡慕,男朋友这三个字,能这么大方地公之于众。
“高中生,早恋分手啊?”顾淮嗤笑了声,略带嘲笑,“就这,哭成这样?”
方砚唯莫名有了种自己被嘲笑了的感觉。
穿着白大褂的林思渡抬眸,扫了顾淮一眼。
“哎,小孩。”顾淮的语气温和了些,“不是说了分手,就是分手的。”
什么意思?
方砚唯微微睁大了眼睛。
还能说了不是吗?
“你们高中生都是傻逼,喜欢把问题说得很严重,动不动就一股生离死别的样。”男人说,“分开不是分手,只要还喜欢,就只能算是分开。”
有区别吗?
方砚唯想。
路执都已经,不理他了。
“就比如我老婆。”顾淮说,“全靠我往死里追,我喜欢他,他就得是我的。”
“滚。”他旁边的人说。
顾淮一扬手,把佛珠串抛给方砚唯。
编绳细致完好,跟先前别无二致。
“只要喜欢,会再见的,先长大吧。”顾淮说,“走了。”
方砚唯怔怔地,站在原地。
会再见的,是吗?
在他们彼此都成长,真正自由的时候。
微凉的佛珠盘在腕上,檀木香味清幽。
手机振动了一声,他解锁打开。
时隔六个小时,他收到了一条回复。
[男朋友吱吱]:黄豆泪汪汪.jpg
他呆愣了一瞬,眼泪落在了手机屏幕上,却是笑了。
-
两年半以后。
A市S大,路执把实验穿的白大褂折叠好放进柜子里,抱着文件夹走出了实验室。
“路执。”许教授叫他。
“暑期夏令营项目要开始了,我下周要去出差,还得麻烦你给我盯一下夏令营。”许教授说。
“好的老师,没有问题。”路执说。
他接过许教授手中的名单,往医学系的办公室方向走去。
“我拿到药企的实习邀请了!”办公室里,远远地传来了一声欢呼。
“恭喜啊。”路执拉开抽屉,把文件放进去。
“我还是羡慕你。”凌佩说,“才大三,医药企业持股,参与重点研究项目,前途无量啊。”
“过奖。”路执的神情淡淡的。
“学校对面新开了一家评弹馆,等下要一起去听吗?”凌佩问,“放松一下,听听古筝琵琶。”
“不了。”路执婉拒。
“约你可真难啊。”凌佩说,“S大校草路执同学,电话短信你都不回,学校里那么多小姑娘想约你,找不到门路,到底多好的人,才能入得了你的眼啊,天仙吗?”
“不开玩笑了,我先走了。”路执说。
凌佩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这个室友什么都好,就是人过于冷了,似乎除了课业和研发,什么都提不起来兴趣。
路执扫了眼手机屏幕,方砚唯两天没回他的消息了。
两个人的聊天,还停留在那天方砚唯拍来的一张国外毒蘑菇上。
这两年半以来,两人一直都保持着联系。
不提喜欢,不提那个荒唐的晚上,方砚唯经常给他拍来一两张照片,让他评价。
他每一条都有回复。
这两天方砚唯去哪里了?
路执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国际交流生也要宿舍,可能有些紧张。”宿管处的负责人跟他说,“你们这边夏令营的学生全部入住后,国际交流生那边,就有人没有宿舍了。”
负责人看着自己手中名单上最末的那个名字。
方砚唯,还挺好听。
“你们107还有空床铺吧?”
“对不起,老师,没有。”路执礼貌地说。
爱住哪住哪去吧,睡路边也行。
所以方砚唯为什么还不回他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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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砚唯:QAQ他不回我消息,他不理我了,他不爱我了。
执哥:……时差,我这儿是半夜
卷四 山海
第51章 弦音
“那我再和他沟通一下吧。”宿管处的负责老师为难地说。
路执:“那麻烦您了。”
“真的不能再商量一下了吗?”老师问,“对方是个挺……会聊天的男生。”
路执冷淡道:“我怕吵,不合适。”
老师:“……”
他对这位s大医学院的学生早有耳闻。
当年的鹭屿市高考状元,如今才刚要升大三,已经参与过多个重点科研项目。
标准的好学生,许教授的得意门生。
可这学生,未免也太难说话了。
107的二号床明明就空着。
“老师。”路执的目光从办公桌边的一个小盆景上扫过去。
三种颜色的蘑菇盆景,红的那个看起来还有毒。
品味独特。
“我下午还有课,先走了。”路执推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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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大校门对面,新开的评弹馆里。
园林造景清秀,流水声潺潺,方砚唯坐在石桌边接电话。
“没宿舍了?要不我躺S大主干道?”他问,“王老师您这就不厚道了啊,我贿赂你的蘑菇盆景都给你送过去了。”
“还我?”方砚唯说,“那不行,您都摆半天了吧,菌子灵气都没了。”
王老师:“……”
“其实还有一个宿舍。”王老师说,“就是我这边的沟通,不太顺利,他们宿舍长很抗拒。”
这么矫情?
大家都是男生,我还能吃了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