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栩走过去看,曲面屏上是放大数倍的安城卫星图,两个红点跳跃在某个路口上。
“你这屏幕看着不眼晕吗?”他真诚问道。
何明天再次对他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你看着晕?”
谭栩适时跳过这个话题:“怎么定位的,教教我?”
“黑科技,不外传。”何明天敲出一个代码框,“再定定你哥的?”
谭栩正要说可以,放在一边的手机第一万次响了起来,只不过这次的来电人不再是他爸妈,而是说曹操就到的谭鸣。
看来不用定位了。
谭栩指了指门外,拉开门去了一处空旷的大厅,按下接听。
接通后两人齐齐沉默一会儿,谭鸣开了个头:“在哪里?”
谭栩说:“不劳费心。”
他踩着地砖的黑色缝隙走了几圈,听到另一端的谭鸣背景音很安静,应当是在室内。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收场。我只是来提醒你,爸妈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是你如果迟迟不出现,余宴川的家里人一定会知道,他们做得出这种事。”谭鸣说。
谭栩心道余长羽知道了无所谓,反正他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个哥应该早就察觉到端倪了。
谭鸣现在给他打电话只是为提个醒,这就说明谭云锋还有没疯到去找余兴海的程度。
谭栩静静看着墙上的鹤响科技的logo,低声说:“帮我一回吧。”
谭鸣猛然收了声。
看来这人果然吃软不吃硬,谭栩头一次尝到服软的甜头,开始得寸进尺:“帮我一回,别让他俩找到余兴海头上。”
无论如何都要拖过今天,这些事他必须见了面后亲自和余宴川说,他不能给余宴川留一个无法收场的残局,自己却被关在家里出不去。
良久,谭鸣才说:“我尽力,但我只能做到这里,其他的要靠你自己。”
“好。”
他的尾音还没落下,电话便被匆匆挂断,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谭栩在外面溜达了几圈,再次回到办公室里时,何明天正面色凝重地看着电脑,全然不似几分钟前的悠闲样子。
“怎么了?”谭栩问。
何明天“啧”了几声:“不太好,但是……算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他说的话语焉不详,谭栩的心思没放在他身上,也就没有追问。
何明天倒是非常贴心,谭栩不问他就不说,一来一去把这个无人在意的插曲抛之脑后。
直到谭栩晚上到了机场后,才隐约明白了何明天那句感叹的意思。
航班原本是晚上十点左右到达,到达大厅里有不少等候接机的人。
谭栩养成了时刻带着充电线的习惯,电量刚掉到七十之下就赶紧插上了充电口。
这一等就是二十分钟,直到他专心去听广播时才发现了不对之处。
谭栩走到电子显示屏下,国际航站楼的航班信息表上红了一大半,从东边过来的航班不是延误就是取消,且全部是途径一处天气恶劣地区的。
余宴川的航班上写了个备降。
预计到达时间:空白。
人生无常,迟早都要经历一些离谱又荒唐的事——谭栩是这样想的。
——其实余宴川也是这样想的。
在氧气面罩弹下来时,余宴川手心里出的汗都快能淹死一条鱼了。
飞机被裹挟在气流中,能明显感受到忽然提速的上升与下降,虽然看舷窗外属实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之处,失压也并不明显,但机舱内处处透露着“很危险”的意味。
一个空少语速飞快地告知大家飞机即将备降在哥城机场,请所有乘客不要走动,不必惊慌。
这种情况下惊不惊慌也不是理智能控制的了。
余宴川耳膜有些疼,他实在是和飞机旅行犯冲,这次更是拉上林予一起倒霉。
他跟林予倒是缘分很深,不求同年同月生……
他瞥了眼林予,发现他看上去比自己更冷静。
余宴川说:“别担心。”
说了三个字,自己一个字都没听清,耳鸣时有时无,他索性闭上嘴,照着指示趴在了前面的椅背上。
飞机降速稍快,但没多久就再次恢复了稳定,机身不再剧烈摇晃,广播中再次详细解释了飞机即将备降的缘由,是前方天气状况恶劣,大面积雷雨风暴无法绕飞。
余宴川清了清嗓子,发现听力也跟着恢复了,转头看向窗外,这个高度已经隐约可见大片连绵起伏的山脉,是全新的风景。
机舱内的旅客部分人仍处于慌乱中,但都紧张地坐在座位上。
林予正越过他看着窗外,小声说:“我们是不是要在这里住一天?”
“不知道,看看安排吧。”余宴川看了一眼前方,液晶屏幕在刚刚被收了回去,此时再次缓缓降下来,继续播放着航班飞行图,终点变成了哥城机场。
他有些发愁,谭栩估计要接个空了。
明天是平安夜,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成功见面。
第45章 落地
飞机平稳落地,地勤将乘客引入候机大厅,余宴川并不熟悉哥城的语言,只能跟着人流找地方坐下。
哥城已经入夜,他打开手机,先点开了谭栩的对话框。
余宴川先报了个平安,又说:可能要明天再飞了。
机场里人声嘈杂,他看不清领头的人是谁,应当是前去和机场协商,留下了一群迷茫的乘客。
看样子一时半会无法再次起飞,如果超过了六个小时,只怕他们要在哥城过夜了。
谭栩回复得很快,直接发了语音条过来:安全就行,有飞行信息了同步给我。
紧接着是第二条:等安顿下来了我有些事情和你说。
余宴川最怕听见这种话,从小到大他都活在“我有话和你说”的阴影里,说话的如果是老师那一定是他考得一团糟,说话的如果是余长羽那一定是他又闯了祸。
候机室内的椅子并不多,一部分人没能找到座位,站在了过道里四处张望。
哥城机场看上去很大,但他语言不通也不敢四处乱跑,身边挤过了几个穿着地勤工作装的人,余宴川拉着林予向旁边躲了躲。
半小时后,广播里响起了英语播报,指示这一航班的旅客从B口出去,有大巴车将他们接到旅店内。
候机室里的人纷纷动起来,也许是受惊后仍没能平复下来,哪怕乌泱泱一群人也并没有混乱。
但经历这样不平常的事情,难免会有些情绪上的兴奋,率先走出去的几人脚步都很快,飞速从余宴川的身边掠过。
余宴川生怕自己和林予被冲散了,揽着他的肩膀夹在人群里走着。
他还能抽空给谭栩发消息:我最早也要明天才能到,机场安排住宿了,我们现在去酒店。
谭栩:林予呢?你俩住一起?
余宴川说:应该得住一起。
说到这里,余宴川才想起来一个重要的事情:糟了,我的行李都托运在飞机上,今天晚上没法睡了。
谭栩:你穿着衣服就不能睡?
余宴川低声笑了起来。
谭栩的语言风格太强烈,短短一行字就仿佛能看到他无语又恼火的表情。
连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的醋都吃,也不知道是在醋缸子里泡了多久。
与他们一起上楼找出口的还有一群飞机被取消的哥城旅客,B口出去后能看到好几排大巴等候在那里,已经有人开始搬行李。
余宴川时刻警惕着林予别走丢了,两人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
他顺着窗户看去才发现哥城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空气潮湿,与安城的寒冷干燥相差很大,还有些不太适应。
接着就是余长羽的电话不要命一样打了进来。
余宴川脑袋一疼,才想起来自己居然没想起来跟他报个平安。
明晃晃的来电显示亮在屏幕上,林予不经意间看到了,也没有说些什么,转眼看着另一端。
余宴川硬着头皮接通:“喂,哥,我那个……”
“落地了?”余长羽先一步发问,语气难得有些咄咄逼人,“准备去睡觉了?没想起来跟我说一声?”
“没有,刚准备给你打电话。”余宴川的气势弱下来,好声好气哄着,“刚才机场太乱了,我人生地不熟,没来得及嘛。”
林予见了鬼一样瞥他一眼,看样子是没见过他这么和声细语地讲话。
但余长羽不吃这一套:“来不及给我发个短信,就来得及跟别人聊闲天?”
好一个和别人聊闲天!
余宴川错愕了一秒,这才思考起来余长羽是怎么知道他“准备去睡觉”的。
这话很明显是从谭栩那里得来的信息,但他的好哥哥什么时候知道他跟谭栩的事情的?
难不成谭栩刚刚口中那件一会儿要跟他说的事,就是他在安城出了柜吧?
“下次有事先跟家里说一声,我很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余长羽说到这里,猛然想起来余宴川并不是一个人,卡住了壳不知如何再讲。
但这对余宴川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他想问余长羽和林予之间的事情很久了,一直苦于不好开口而没有细问,如今是个恰到好处的契机。
可是林予就坐在身边,他实在无法提起这个话题。
两人双双憋了许久,最后余宴川说:“我到酒店再给你打电话。”
余长羽说:“安顿好之后再打。”
这一辆大巴车很快坐满,司机站起来点了点人头,随后便关上了车门。
“好。”余宴川说。
几辆车几乎是同时发车,窗玻璃上铺了一层水雾,余宴川拿纸巾擦出一片可视区,看到车子从特定路线开出机场,上了一条快速路。
快速路并不长,很快便能看到沿路附近出现了小型建筑。
行驶大约半个小时不到,大巴车齐齐开进一栋高层楼房的园区内。
高楼看外貌并不像酒店,但走进去后的确是酒店的布局,排着队在前台登记开房后,乘电梯上楼找房间入住。
好在与他们一起的航班旅客基本都不熟悉当地语言,在沟通过程中连比划带英语也算顺畅。
余宴川在登记时顺便看了一眼林予的护照,他的生日在二月。
“房间在三楼,走吧。”林予接过房卡,“明天早上会打电话叫我们起床。”
电梯在三楼缓缓打开时,走廊内的场面简直精彩纷呈,几乎每间房的房门都大敞着,有正忙碌地搬行李箱的,有敞着门疏通空气的,还有一家几口开了两间房正互通交流的。
余宴川和林予夹在其中,他们的房间并不难找,刷卡开门,内部是平常酒店标准房的样子。
余宴川推开窗户,把随身的包放在一旁,他没心思查看房间布置,现在的全部的注意力都丢在了谭栩身上。
他在微信上问道:我都好了,现在有空,发生了什么事?
为了不显得太过刻意,他甚至抽空对着房间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几分钟后,谭栩说:是这样的,有一些好消息和坏消息,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第二条:好消息是我出柜了,坏消息是这件事情是别人背地里告诉我爸妈的。
余宴川心脏大起大落一下。
谭栩:还有坏消息是我爸妈不接受,并且准备把我锁回家里,好消息是我跑出来了,他们没找到我。
这条还不算太意外。
谭栩:坏消息是谭云锋找到了你哥哥,好消息是我让谭鸣拖住了我爸妈,没有继续发酵到余兴海那边。
那没事,不用管余长羽。
谭栩:我虽然跑出来了,但是因为你现在回不来,我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被谭云锋抓到,万一我被抓回去了,就没办法去机场接你了。
余宴川感觉现在的心情比在飞机上经历了气流还刺激,他坐在椅子上,居然不知到如何回复。
“你现在要用浴室吗?”林予从洗手间里探了个脑袋出来。
“不用。”余宴川回神,他宁愿不洗也不想洗完再穿回脏衣服,“今晚都不会用。”
“好的。”林予缩回洗手间,把门关上,顺便上了个锁。
窗外细碎的雨点顺着窗户缝飘进来,落在肩膀上,余宴川挪开了一些。
楼道里依旧很热闹,叽里呱啦也听不出来都在说什么,开关门声、行李箱轮子滚动声、嬉笑聊天声混合在一起。
慢慢又多了浴室里的水声。
余宴川本想再给余长羽打个电话聊聊林予,但眼下他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见他半天没有回答,谭栩又发来了语音:我这边的情况都可以应付,你不用担心,我就是跟你说一下,你心里有个底。
手机的音量不大,但仍能穿过多种多样杂乱的声音,直直钻入耳中。
许久不见的相思这才缓缓露出头,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太久了。
这种思念就像刚被咬一口的蚊子包,明明没有很痒,要是不刻意去惦记也可以忽略,但一旦伸手挠两下,瘙痒感便会愈演愈烈,像是怎么挠也挠不痛快,从心底里根种的痒。
他很想见谭栩,想亲眼看到、面对面听到,这种无能为力的空间距离差让他很烦躁,再也没法忍耐了。
余宴川也发送了语音:我知道了,没事的,你不用特意来接我,回去后一切都视情况而定,没事。
浴室里换成了吹风机响,没过多久林予便走了出来,头上盖着一条自己带来的毛巾。
他穿的还是今天的那件外衣,坐在床沿上擦着没有吹干的发梢:“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