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灼抬头，用雾蒙蒙的灰眼睛看着他，像在求救：“那如果……如果我一辈子也治不好怎么办？我要是被切掉腺体怎么办？”
　　权化辰毫不犹豫地回答：“那辰哥就陪你一起切掉腺体。”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康灼搂住权化辰的脖子放声大哭。
　　冬夜的寒风很大，刮在病房的窗户上呜呜作响，权化辰把康灼抱在怀里，轻声说着自己也没法相信的安慰。
　　这是他三十二年的人生里，最无能的时刻。


第71章 我们会很幸福
　　康灼出院后没有回自己家，而是直接去了权化辰的房子，他现在不太能离得开权化辰。因为被绑架同时弄坏了腺体，他出现了一些心理问题，如果长时间看不见权化辰，会产生严重的焦虑反应，所以权化辰上哪儿都带着他。
　　离春节还有两周，权化辰有一些工作要忙，好在全和D国的分公司已经步入正轨，不怎么需要权化辰亲力亲为了，他可以一直留在国内。
　　不过很快分公司就不叫分公司了，这家公司即将脱离全和，完全归属于权化辰所有。
　　就像之前权化辰在医院里对权筱说的那样，他要跟权筱，跟全和一刀两断。
　　去D国开分公司本来就是权筱为了赶走权化辰的借口，做好做坏权筱都无所谓，但这确确实实是权化辰一人的心血，他有充分的理由把它从全和拿走。
　　至于权化辰这么多年在全和的贡献已经没办法用具体金额量化，所以他干脆什么都不要，只要求把他和刘铭实验室合作的项目全部带走，且不会把成果共享给全和，权筱同意了。
　　于是春节前这两周，权化辰一直留在全和总公司里交接工作，当然，带着康灼。
　　权化辰谈工作从不避讳康灼，办公室里人进人出的，康灼就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用平板看论文，只是这个过程里，他会被各种好奇的眼神打量。
　　康灼现在自己是闻不到的，但出入权化辰办公室的每一个alpha和omega都嗅到了他身上浓浓的白兰地信息素。
　　办公室外大家都在笑，说权化辰老树开花，好不容易找到个漂亮小男友，占有欲简直强到过分。
　　快放假了，公司里没几个人有心思好好工作，不到一个小时，权化辰带着个混血小o来公司的消息就传开了。
　　权化辰一直是全和里的黄金单身a，工作能力强，成熟英俊不说，还特别洁身自好，他三年前离开总公司去D国大家都很惋惜，这次回国没多久就高调带人来公司，所有人都觉醒了八卦之魂，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omega俘获了小权总。
　　好些人为了能看一眼康灼，都抢着给权化辰送文件，平常和权化辰没什么交情的管理层也来权化辰的办公室问几句话。
　　公司里有些老人是知道康灼的，也隐约听说过康灼和权筱的儿子尹东凡谈恋爱的事，但权化辰这么光明正大把人带来公司，还给他裹了一层自己的信息素，他们又不确定了。
　　权化辰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他就是要大大方方把康灼带出来，给所有人看到，康灼是他的omega，尹东凡算个屁。
　　而且康灼哪哪都好，给别人看两眼也不是不行。
　　这种心态类似于收藏家突然得了个绝世珍宝，出于某种得意炫耀的心理，偶尔拿出来给外人展示展示，以此满足自己过剩的虚荣心。
　　康灼不了解内情，看见他们打量的眼神，以为自己打扰到他们工作了，恐怕有些公司机密他听了不好，就躲去了权化辰办公室里间的小休息室。
　　所以后来进办公室找权化辰的人就没得看了，一群人围在外面指指点点，谴责权化辰变态的占有欲，连看都不给人看了。
　　下午临下班前，权化辰被拉去开了个短会，说是短会，一开就开了两小时，散会时打工人无不怨声载道。
　　权化辰心里记挂着康灼，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omega在休息室的床上睡着了，很没有安全感地缩成一团。
　　权化辰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拨开他的领口检查他的腺体，上面新鲜的几个针眼刺痛了他。
　　这段时间刘邈没有给康灼用药，无直接对症药物可用是一方面，他和刘铭都寄希望于康灼的腺体能自行把分子粘合剂代谢掉。
　　因为在最初研制PMA新型抑制剂时，预期效果就是在停止发情症状后，omega的腺体能代谢掉PMA，不影响后续正常标记行为。
　　康灼是第一个临床使用PMA的omega，如果他的腺体在用药后永久地失去了腺体功能，从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来说PMA就是失败的，刘铭团队就要重新估量PMA的可行性。
　　因此最初的治疗计划主要就是外部按摩，偶尔辅以针灸，促进腺体血液循环。
　　康灼的腺体毕竟没有完全坏死，那么敏感脆弱的部位扎针的时候当然是特别痛的，但康灼竟能一声不吭，最多事后在权化辰怀里掉两滴眼泪。
　　而除了腺体的问题外，康灼还失去了前往D国留学交换的机会，因为他需要留在国内接受观察治疗。
　　刘铭和权化辰都安慰他，以他的能力，去D国交换是迟早的事，以后机会多得是，但康灼还是消沉了好一阵，权化辰发现他有次一个人盯着刘铭给他签的请假条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感觉到有人在摩挲自己的后颈，康灼很快醒了，看到权化辰后下意识伸手要抱。
　　权化辰于是把他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接吻，直到两人都呼吸急促。
　　“要不要回家吃饭？”
　　康灼摇头，他才睡醒，还不太饿，他把脑袋埋在权化辰的肩窝里，好半天才说：“筱姨下午给我送吃的了。”
　　权化辰紧张起来：“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康灼环住权化辰的脖子，伸手在他背上顺了两下，像给老虎顺毛，“她自己没来，让别人来送的，一盒小鱼干和一杯奶茶，我把奶茶喝光了，小鱼干给你留了一半。”
　　权化辰刚才还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了，他为自己的过度反应笑了笑：“这样啊，那句话怎么说的，‘小孩儿不吃饭，多半是零食吃多了’，晚上我给你做饭还吃不吃？”
　　“要吃。”
　　“现在回家？”
　　“嗯。”
　　这段时间权化辰一直避免提到尹东凡和权筱，也不给权筱见康灼，就是怕康灼想起什么又出现应激反应，但是现在他自己主动提出来，权化辰就想多问两句。
　　“你要见她吗？”吃饭的时候权化辰问康灼，“我怕你见了她难过，一直不让她来。”
　　康灼长长的睫毛垂下去：“可以见的，发生这样的事她也不想的。”
　　说完，他抬头看向权化辰，有些艰难地问：“尹东凡……现在怎么样了。”
　　权化辰观察着康灼的表情，知道他在逐步康复了。
　　康灼能主动提出这件事，就代表他已经能够接受那段过去，哪怕他还无法越过某些心理障碍。
　　“拘役三个月，取消B大学籍。”
　　权化辰看过法院的判决书，尹东凡的问题不止是利用标记诱逼omega实行犯罪，还有在标记后对omega进行身心虐待，苏云翔在omega心理健康测量表里的数据很不好。
　　哪怕尹东凡在酒吧里说出的那些话没有主观犯罪意图，他对苏云翔的嘲弄和故意忽视以及身体虐待都是苏云翔犯罪的主要诱因，要不是尹杰向康世成求情，尹东凡会被判得更重，直接进监狱。
　　权化辰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他给B大透露了某些消息，尹东凡大学是没得上了。
　　至于苏云翔和三个绑架犯，康世成亲自盯着他们的审判，权化辰很放心。
　　“唔……”康灼应了一声，看起来还有心事，但没再追问了。
　　年夜饭还是在去年那家饭店吃的，不过今年饭桌上还多了两人——权化辰和周媛。
　　周媛一直挂念康灼，从D国回来看他后就没再回去了，虽然她怕打扰康灼休息，不经常露面，康灼住院那几天的三餐都是她亲手做的。
　　原本年夜饭她也想邀请康灼和康世成来家里吃，又怕太唐突，让权化辰去问康世成的意思。康世成做惯了决策者，他记得康灼对去年的年夜饭很满意，就直接拍板四人一起下饭店。
　　他们四人不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但康世成不是健谈的人，康灼又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周媛担心年夜饭气氛低落，就叫权化辰把懒懒带上了。
　　康灼看到大金毛果然很开心，一人一狗蹲在饭店门口就抱做一团。
　　周媛见康灼这么喜欢宠物，立刻起了心思，在饭桌上以宠物为切入点，很快就和康灼热切攀谈起来。
　　“懒懒是我们邻居家宠物金毛下的崽，送给我们一只的，化辰应该给你说过这事吧？但是大狗好动，我身体跟不上，化辰就带走了，可带走了吧我一个人又寂寞，想养只小猫，我之前从猫舍里看中了好几只小猫崽，小灼你帮阿姨选选……”
　　周媛给康灼看自己手机里存着的照片和视频，里面都是可爱的小猫崽，各个叫起来嗲声嗲气的。
　　康灼顿时被那些小猫迷住了，他的灰眼睛圆圆大大的，自己就像只天真的小动物，他一边伸手摸着懒懒的脑袋，一边探头看向周媛的手机，很认真地挑选。
　　他和周媛挨得极近了，周媛在他身上只嗅到了淡淡的药膏味，闻不到一丁点茉莉信息素，她想起这孩子从小没有母亲，常年生活在别人的屋檐下，到头来还遭了这种罪，越想越难过，她摸了摸康灼柔软的发丝，声音都忍不住放得更轻：“怎么样？喜欢哪只小猫？”
　　康灼没有发觉周媛的情绪变化，只是被周媛亲昵的动作弄得有些害羞：“这几只都很可爱呢。”康灼抬头，发现桌上两个alpha都不见了。
　　康世成和权化辰出去抽烟了。
　　这两个alpha经过康灼的事故后已经变得很有默契，康世成一个眼神权化辰就知道他有话要跟自己说。
　　“康灼最近的治疗怎么样？”康世成借权化辰的火点了烟。
　　康灼的一切治疗方案权化辰都会给康世成发一份过目，他不是不知道康灼最近的情况，只是他想问的问题不方便问出口。
　　于是权化辰说：“保守治疗效果不大，年后准备用药了。但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会一直陪着他。”
　　这话并不能让康世成完全满意，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说：“你我都是alpha，有些话没什么好藏着掖着，如果康灼的腺体一直不能恢复，或者更严重，他被切掉了腺体，变成了beta，你……”
　　权化辰把烟捏在指尖笑了起来：“爸，先不说这年头ab恋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我和康灼在一起又不是图他的腺体，能标记最好，如果不能标记也没什么，您应该比我更清楚，alpha的易感期也没那么难熬。”
　　“我知道您不放心我，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我比康灼大了那么多岁，已经占了很大便宜，所以我让律师拟好了婚前协议，只要我和康灼离婚，我自愿净身出户，所有资产全部留给他。当然，这只是给康灼的一个保障，您也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他追到手的，怎么舍得跟他分开，我只希望几年后他不要嫌弃我……”
　　权化辰落寞地抽着烟，康世成一时没有接话，他习惯了用上位者的威严施压和强迫，但他眼前闪过权化辰在医院里为康灼守夜的样子，他比康世成这个父亲尽职不知多少倍，康世成要再威胁他两句未免太不近人情，可要他低头示弱康世成也做不到。
　　好在权化辰给了他台阶下：“虽说爸您不信我的承诺，但这话您听听也无碍，只要我权化辰活在这世上一天，就会竭尽所能让他健康快乐，让他做一切想做的事，我们会很幸福。”
　　“那很好。”康世成没什么要说的了。
　　其实刚才有那么一刻，他想对权化辰说“我把康灼交给你了”，但一想到他这个做父亲的，从来就没好好照顾过孩子，哪有什么资格谈“托付”，于是就只能沉默抽烟。
　　此时，一阵狗叫由远及近，接着便是服务员嘱咐什么人看好宠物，两个站在窗口吸烟的alpha不约而同把烟灭了，一前一后从角落里走出来。
　　康世成跟在权化辰身后，看他对服务员说了两句，牵住狗绳的同时捏了捏康灼的脸，康灼冲他笑起来，是不曾对康世成有过的依赖和放松。
　　“你们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面都要坨了。”
　　周媛也从包厢里跟出来，她裹着一身喜庆的大红披风，嘴上在抱怨，眼神却满是关切，她嗅到了权化辰身上的烟味，皱眉数落了两句，康灼在一边看戏偷笑，在进门前转身向康世成招手：“爸爸快来。”
　　笑纹渐渐从康世成的嘴角边长出来，某些压在心头的重物消失了，他加快脚步，朝着那扇暖色的灯光走去。
　　“来了。”


第72章 灼灼（正文完）
　　时间一天天流逝，很快半年过去了，康灼即将迎来研二的暑假，可他的腺体在经过各种治疗方案后依旧没有好转。
　　权化辰很怕康灼因为腺体问题消沉抑郁，但康灼比他想象得要坚强，不对，应该说康灼一直都很坚强，只不过他学会了在权化辰怀里喊疼，才会让权化辰觉得他脆弱。
　　其实权化辰忘记了，在没有他陪伴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无论是母亲去世也好，整日见不到父亲也好，被人欺负也好，实验失败也好，他都顽强地挺过来了，并朝着更好的地方昂扬生发。
　　在去不了D国交换的一学期里，康灼用自己进行临床实验，分析数据，观察症状，潜心研究PMA和信息素分子粘合剂，连续在GLAND上发表了三篇论文，引起了腺体学界不小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