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负责人说,“你的声音很有特色,和当下市面上的大男主音都不同,我很看好你,你在这个圈子里大火是迟早的事,何况还有阿良的推荐。”
江旸经常混迹酒吧,对酒桌文化处理的得心应手,三言两语就把他们哄得一愣一愣的,笑容满面,再加上有酒精助兴,气氛非常融洽。
敬完了一圈儿酒,江旸这才有功夫坐下来好好地吃两口菜。
他面前的桌布被红酒染成晕红,米白色的暗纹清晰可见,被深红衬出了几分妖媚感,像某种不吉利的图腾。
江旸的眉心跳了跳,心里莫名有些发慌。
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不知是不是被酒精影响,心脏跳得很快,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江旸看了一眼手机,20:08。
锁屏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多余的消息。
他喝了口柠檬水,借着上洗手间的借口溜进厕所,打开微信。
江旸的群很多,工作群、同学群、吃喝玩儿群、还有和靳琮昀他们的死党群,每个群都闪着红点,要不是开了消息勿扰,99+的通知早就要把手机吵爆。
他没有去看群消息,而是点开置顶信息,消息还停留在早上他给林煦发的早餐图片。
整整一天过去了,林煦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江旸眉心微蹙,觉得有点不正常。
自从他们在一起后,江旸发现林煦看似独立,其实心里非常没有安全感,在这段关系里很依赖他。
电话、微信是必不可少的,早中晚都会发,特别是这次他出差,每天晚上的林煦都会打视频过来,然后把手机放在床头,二人看着屏幕入睡,第二天早晨起来手机烫得跟砖头似的。
对此,小情侣倒是乐在其中。
可今天一条消息都没有,完全不符林煦的常态。
这边的饭局还没有结束,江旸是今天的主角,他不能在厕所里多待,主动给林煦发了条消息,问他没有吃饭,然后把手机收起来,顺带上了个厕所,走出卫生间。
这次江旸见的都是选配音演员的主要负责人,他们的手上掌握着谁能参与录制的生杀大权,来之前阿良特意嘱咐聊过了工作之后,一定要把人陪好,中国式的人情客往常常比真实实力更重要。
你可以能力不足,但是不能不懂人际关系。
如果又有能力,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又能随机应变,那才是锦上添花。
所以江旸陪他们玩儿到凌晨,去了KTV、又去吃了夜宵,然后非常谦虚地把他们送回酒店才走。
对此,负责人们对江旸的表现特备满意,更别说他的实力本来就过硬。
江旸走之前,胖胖的男人喝得醉醺醺的,拉着他说了好一阵“掏心窝子”的话,让江旸放心地回去等进组通知,还说阿良推荐的人一定不会错。
江旸笑了笑,把他扶回房间才离开。
忙活了一晚上,等江旸回自己的酒店能躺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他回去一点洗漱的精力都没有,躺在床上就想睡。
神智处于半梦半醒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摸索出手机费劲地睁开眼,点开微信看了看,置顶框仍是安安静静的,从吃饭到现在已经过去七个小时了,林煦没有回一条信息。
如果昨天早上的早餐照片算起来已经超过十个小时了,林煦毫无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一样。
江旸心中快被冲淡的不安再次席卷而来,独处幽静的房间,四下安静无声,这种不安带着强烈的阴冷裹挟着心脏,把他困倦的睡意都赶走了。
江旸立马拨了个微信电话过去。
平时这个时间点林煦还在码字,绝对不会睡觉,更不会不回他信息。
微信电话无人接听。
江旸眉头紧锁,又打了一个,还是没人接。
他转而去拨手机通讯里的号码,听得到却是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江旸立马从床上坐起来,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脸色沉重,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太反常了,完全处于失联的状态,林煦平时绝对不会这样。
可是转念想想有时候手机来不及充电也是很正常的,如果只是单单因为这个就开始担心会不会有点太小题大做。
江旸的情绪很焦躁,心烦意乱,心慌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心跳得很快,是一种陌生的心悸。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缓解过于急乱的心绪。
自从交往以来,林煦这种偏向病态的依赖,江旸不是没有发觉。
在恋爱中的人会有不安的情绪,这很正常,一颗心完全投入在另一个人身上,对方的一举一动都牵扯心弦,在付出感情的同时也希望能够得到同等的回馈。
可是林煦表现得太不安了,江旸很多次发现,只要是晚上他不抱着林煦睡,林煦一定会做噩梦,满头大汗、嘴里说着听不清的梦话。
哪怕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盖着同一条被子,一旦没有肢体接触,林煦就会陷入梦魇。
但是第二天早上问他做了什么梦,又说记不得了。
不知道林煦是有意隐瞒还是真的忘记。
而且在平时的相处中,林煦恨不得当个人形挂件随时贴在江旸的身上,一开始江旸觉得他挺爱撒娇的,慢慢发现其实是林煦不放过任何一个和他皮肉相贴的机会。
林煦渴求他的怀抱,眷恋他的体温,索取他亲吻。
正因如此,林煦在得知二人要分开三天后才会那么的不舍和难过,就像是骤然失去毒品的人,忍受不了从灵魂里生出的噬骨痒意。
江旸不是傻子,相反,他是对情感非常敏感的人,林煦和他以前交往的对象都不一样,他的反常、深情和依赖,江旸全都看在眼里,心知肚明。
他也被林煦的情绪带走了,只是打不通电话、收不到回信就开始患得患失、心慌意乱。
冰水下肚,江旸的心悸稍稍好些,生理上涌上阵阵的困倦,可心理上却无心入睡。
他又打了一遍电话,还是关机,消息也不回。
江旸重重地叹了口气,体内生了一把火,烧得他心乱如麻,头一次这么迫切地想见一个人,也是头一次感受到牵肠挂肚的感觉。
他打开订票的app,查看最近的一趟航班。
原计划定的是下午三点的机票,因为上午还有一个对《棋子》广播剧的两位主役的采访,后期会放在平台上,相当于做个宣传。
这三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没有一点空闲,这时候改签机票不现实,毕竟手里还有工作。
江旸把手机扔在一边,按了按一直作痛太阳穴。
很久没喝酒,他的酒量似乎真的下滑了,今晚只喝了两瓶红酒,脑袋就一直痛到现在。
生理上的困倦始终抵抗不了,江旸等着林煦的消息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感觉只是短暂地合了一下眼,再次醒来时是被电话声惊醒的。
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来电音异常的刺耳,震得江旸心脏猛的抽跳一瞬,身体下意识地激灵了下,似乎是在高空中行走陡然摔下悬崖,睁眼后还在急速地喘息着,额头出了一片冷汗,无形中有一只手擒住了心脏,拧得酸痛发麻。
江旸以为是林煦的回电,忍着胸口的不适赶紧坐起来去拿手机,可是屏幕上却是一个陌生电话。
他平复着呼吸,接通电话,“喂?”
“是江旸吗?”电话那头是个很急的男音,“我是杨小凌,林煦的发小,你还记得我吗?上次我们在商场见过一次面。”
江旸眉头紧蹙,听着他焦急的声音,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嗯,我记得,你好。”
“你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和林煦在一起?!”
“没有,我来南都市出差了。”江旸嗓音发干,“发生什么事了?”
杨小凌愣了一下,快要急哭了,“你不在?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没有和他在一起吗?!今早我去他家敲了一早上的门都没人开,我以为你带他出去了!”
“……幸好我打个电话,”杨小凌慌得六神无主,前言不搭后语,“你知不知道他家的密码?快给我一个,我要进屋去看看,不能再发生当年的事情……”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江旸手指发颤,失去耐心,冲杨小凌吼道,“林煦究竟怎么了?!”
“你难道不上网吗?!你男朋友是作者,你一点都不关心文圈的事情吗?!”杨小凌的情绪也非常失控,扯着嗓子说,“郭舒乐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有人在网上翻旧账,翻出了小煦当年的曾用笔名,指控他抄袭的事情!现在全网都在骂他!”
杨小凌那边的风声很大,呼吸粗重,应该是在大步奔跑着,说话又快又急,“当初因为这个小煦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甚至割腕自杀,是我无意撞破才让他捡回一条命,我怕他再出事!”
抑郁症、割腕自杀。
江旸的脑中炸开一道白光,眼前阵阵发黑,手指骤然收紧了。
一股强烈的冲击砸向他大脑,末梢神经剧烈的抽疼,眼前闪过林煦手腕上那条长长的疤,以及每每面对他时展露的笑颜。
江旸不是没有怀疑过,林煦遭受父母离世、朋友背叛、决裂,任何人的精神都会绷到一个极限,从他看到林煦手腕上那条长长的疤时,再结合后来了解到林煦的这五年的经历,心里多少有了答案。
可如今真相得到确认,仍是把他砸得猝不及防,甚至站不住脚。
“我现在再往林煦的家里赶,”杨小凌说,“快告诉我密码!”
“816627。”江旸嗓音发哑,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你和我保持联系,我马上订最近的航班回来,大概上午十点到,在我回来之前你守着他。”
“我知道!”
挂了电话后,江旸立马去改签机票,提着行李箱匆匆离开,上了车后他在群里给邢星他们发消息,说自己有急事需要赶紧回去,上午的行程会缺席,请他们帮忙处理。
消息刚刚发出去,又是个陌生电话打进来,江旸没有细看,以为杨小凌告知林煦不好的消息,不假思索地接起来。
确实是一个不好的消息,却不是林煦的———
“您好,请问是江旸江先生吗?”
“我是。”
“我们这里福育宝宠物医院,因为一直联系不上林先生,所以想问问您。”
“怎么了?”
“昨晚林先生送乐乐来的时候,乐乐就已经咽气了。我们是想问一下,你们想怎么处理狗狗的尸体?火化和土葬我们这边都是可以处理的。现在天气热,放久了容易腐烂。”
“……”
江旸闭了闭眼,用尽平生的隐忍才竭力控制住情绪。
短短几秒,他清晰地听到了世界破碎的声音。
明明是是盛夏,他却感受到刺骨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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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煦煦曾经是重度抑郁,手腕上的疤、吃药、前期时不时低落压抑的状态,多少都能猜到吧。
之前江旸在宠物医院留号码(第33章 )也是伏笔,是要在这里用上。
第60章 【悲痛】
江旸赶回家的时候是杨小凌来开的门,他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不敢贸然开口,用眼神询问林煦的情况。
杨小凌一脸凝重,压低声音说:“不太好,我来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叫他也没反应,到现在这么久过去了,一句话都不说,和当初的情况一模一样。”
江旸的额头上流着汗,还在喘气,眸光凝成深不见底的幽潭。
“当年他躺在浴缸里浑身是血,把我吓坏了,手腕上缝了十多针,”杨小凌心有余悸地说,“你这次好好陪他,千万不能让他一个人独处。”
江旸颔首,嗓音嘶哑,“我明白。”
杨小凌准备走,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我来没瞧见乐乐,狗呢?有它在的话,小煦的注意力应该会分散一点。”
“……”江旸深深地吸了口气,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它没了。”
杨小凌愣了愣,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我在回来的路上接到了宠物医院打来的电话,”江旸疲惫地靠着墙,目光晦涩,眉眼间的痛苦难以隐藏,“死于车祸,昨天林煦带它去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没气儿了。”
“怎么会这样……”杨小凌捂住嘴,眼泪从脸上淌下来,声音颤抖,“难怪……当年他父母没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人闷着,不吃不喝也不睡,熬什么一样。”
林煦是一个不会放肆发泄情绪的人,有什么事情一个人熬着,哪怕快要崩溃也很少向外人倾吐一个字。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杨小凌口不择言,说林煦把负面情绪宣泄给他的时候,林煦会那么受伤。
林煦经受朋友背叛、网络暴力、父母去世,从头到尾、自始至终都一个人消化这些东西,唯一一次没有忍住向父母倾吐,结果换来的是他们离世的消息。
所以林煦害怕了,害怕开口会伤害别人,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他变得自闭、沉默,独自封闭窒息的空间里熬着,几近自虐一样的折磨自己,放弃挣扎,像一滩烂泥任由践踏,在荒芜悲寂的世界里随风而散,彻底消亡。
林煦习惯隐忍,习惯一个人背负沉重的枷锁,镣铐将他锁在不见天光的深渊,天上落下的全是黑色的雨水,污浊了他原本干净的容颜。
“江旸,”杨小凌走之前对他说,“如果待会儿你说什么林煦都没有反应,别气馁,一定要不停地和他说话。上次他就是靠着你才挺过来的,这次有你在,我相信他会比五年前更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