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常在想,我应该在那天就和她一起死去,而不是活到现在。”陆少珩给出了答案:“我和陆和平都是杀死她的凶手,我俩都不配活着。”
“陆少珩!”
陈濯用尽全身力气,再度用力挣了一把手上的手铐,没想到这手铐是对样子货,居然真的被他顺利挣脱了出来。
他的手腕上也已经是鲜血淋漓,陈濯抬手摘掉眼睛上的布条,用力拽过陆少珩的头发往后扯,让他看向自己,避无可避。
陆少珩吃痛,眸光却越发兴奋,他垂眸睨着陈濯,眼里满是不知死活的挑衅。
陈濯的眼神凶得像要把他拆吃入腹,嘴角压得很平,脸上毫无血色,像海面上苍白的月光。
“但你知道有的时候,我会怎么想么?”陆少珩知道陈濯生气了,但他就喜欢惹他生气,“偶尔我也会庆幸,庆幸她已经死了,再也不能折磨我了。”
自从陆少珩有记忆开始,施晴就已经在陆和平长期的精神虐待下,出现严重的精神问题。她无力反抗陆和平的暴力,就把年幼的陆少珩当作自己宣泄情绪的工具。
平日里陆和平是怎么对待她的,她就用同样的手段,报复陆少珩。
“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怕?”陆少珩笑着问,声音很轻。
陈濯没有回答他,而是就着这么一个姿势,一瞬不瞬地盯着陆少珩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松开手,往前探了探身体,轻轻地吻住了他。
被陈濯亲吻的时候,陆少珩像被烫伤了一般,本能地向后退缩,但这次他没能躲开,马上就被陈濯拖了回来。
他看着陈濯,微微睁大眼睛,睫毛被水汽压得低低垂着,似是受到了惊讶,又好像有些迷茫。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陈濯就着原本的姿势,翻身将他按在床上。
主动权瞬间回到了陈濯的手里,他和陆少珩在床上的激进完全不同,从头到尾都非常温柔。他想伸手触碰陆少珩湿凉的脸,可惜指尖血迹未干,于是只得极致缠绵亲吻他,像是对待一件最珍贵的宝贝。
“那个时候你还那么小,能够自保,已经非常不起了。”陈濯抿了抿陆少珩颤抖的唇珠,温声说:“还有,你一点都不可怕。”
陆少珩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的水珠滴落眼眶,顺着眼尾滑下,隐没进了他的黑发里。
“怎么瘦了。”陈濯温柔地亲了亲他被汗水洇湿的头发,又问:“最近不开心?还是又有人惹你不高兴了?”
陈濯的语气一如往常,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陆少珩终于回过神来,伸手环住了陈濯的脖子,半真半假地叹谓:“陈濯,你再这样,我就要舍不得你了。”
“那就别走了。”直觉告诉陈濯,今晚不能让陆少珩离开,“留在我身边。”
“真的吗?”陆少珩对陈濯的话始终不以为意,像是随口一问:“为什么呢?”
陈濯拨开他额间垂落的湿发,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我一直喜欢你。”
他敏锐地察觉到怀里的身体,因为这句话在瞬间变得僵直。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当初是我太瞻前顾后,才会发生丁嶙那件事,让我们越走越远。”陈濯继续说:“我现在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都没关系,我不会勉强你。”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陆少珩的脸上轻啄着,安抚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兽:“留下来,还想做什么事,我像过去一样继续陪你去做,好不好?”
“你喜欢我吗?”陆少珩含义不明地笑了,“真好。”
陆少珩这个笑容让陈濯的心里燃起一点希望,然而下一秒,他看见陆少珩坚定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能在这个时候告诉我。”陆少珩往陈濯的怀里缩了缩,“可是我还有事没完成,没法再等了。”
陈濯一听,当即就要拦住他,但他的头毫无预兆地开始昏沉,就连身体也像不受他控制一般,节节瘫软下去。
刚才的那杯红酒有问题。
陆少珩推开了陈濯,起身坐了起来,曲腿坐在床沿。潋滟水光倒影在他光裸的皮肤上,像是传说中唱歌迷惑过往船员的海妖。
陈濯意识到不能让他走,他如果踏下这艘船,就将万劫不复,再也无法挽回。
“陆少珩。”浑身的力气都在以最快的速度流逝,陈濯想抓住陆少珩的手,却扑了个空。
意识逐渐开始朦胧,陈濯眼睁睁地看着陆少珩离开,不一会儿,又衣冠楚楚地回到床边。
“陆少珩,你要是敢走,我就真的生你的气了。”
陈濯几乎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对陆少珩说:“以后不和你说话,再也不见你,也不会去找你了。”
“不要生气,陈濯,生气老得快。”陆少珩莞尔,俯下身,最后低头在陈濯的唇上落了一个吻,“我先走了,再见,今晚和你一起度过我很开心。”
唇间的温热来了又去,陈濯艰难地睁眼看着陆少珩离去的方向,发不出一点声音。
2
第五十二章 最后的目标
陈濯自睡梦中醒来,后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刚刚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陆少珩把他带上了一艘游艇,还和他告别——
等等,那好像不是梦,陈濯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在哪里。
他依旧置身于那艘游艇中,浑身上下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船已经停靠在了码头,船舱里一片狼籍,遍地都是散发着葡萄酒香的红色脚印。
时间来到凌晨四点,海面上波光粼粼,月光早已黯淡,海天交界的之处是一片幽暗的紫红。船上已经不见陆少珩的身影,算上游艇返程的时间,他应该已经离开许久了。
不过陈濯清醒的时间,还是比他预计的早了些。
这时,陈濯的手机响起,他立刻起身下床,接起了电话。
电话是凌逍打来的,陈濯一边听凌逍说话,一边飞奔下船,在码头上拦下了一辆正在休息的出租。
凌逍在电话里说,他之所以现在才得以和陈濯取得联系,是因为昨晚陆少珩不知如何察觉了他要和陈濯见面。他还没走出家门,就被陆少珩用药迷晕,没收了通讯设备,反锁在了家里。
直到半个小时前,他才悠悠转醒,想方设法从家里出来。
此刻凌逍也搭着车,与陈濯一起朝同一个目的地赶,语气里是的焦灼简直要从听筒里喷涌出来:“他的目的从来不是毁掉一个聚星,送几个人进监狱这么简单…”
H市最好的私立医院里,凌晨来了个特别访客。陆少珩突然出现在了住院部,手里提着两大桶海鲜粥,笑容满面地和值夜班的护士小姐们打了声招呼。
现在已经不是探视时间,原则上不能放家属进来,护士问他为什么在这个时间过来,陆少珩说他天亮要赶飞机,赶在出差前再来看父亲一眼。
护士小姐人美心善,给他行了个方便。
眼看时间尚早,陆少珩陪着姑娘们一起吃完了宵夜,一个人进了陆和平的房间。
“他最后的目标,是陆和平。”
夜里护士小姐忘记拉窗帘,晦暗的天光从窗外洒落进来,落在陆和平日益消瘦的脸上。谁能想到,曾经叱咤电影界的陆和平,如今浑身插满了管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只能靠着这些仪器苟延残喘。
陆少珩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闪烁着各色灯光的仪器。
生命是如此脆弱,比如陆和平,只要一针巴比妥盐酸,又或是拔了这些维持他生命的仪器,他就会像一片暴晒在太阳下的薄冰,在顷刻间融化消逝。
“他随身带的药瓶里,装的是氰化物胶囊,是他留给自己的。”
陆和平的身体虚弱,每天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然而今晚,他却毫无预兆地在凌晨醒来。
看着悄无声息站在床边的儿子,他疑惑地眨了眨眼,似乎在询问陆少珩为什么大晚上会出现在这里。
“他要亲手杀了陆和平,他原本准备了一艘船,要带着他一起沉进海里,还没来得及动手,陆和平就病倒了。”
陆少珩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朝父亲走近,那一瞬间,陆和平从儿子的眼神中,看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从未在儿子的眼中看到如此赤裸的神情,就算他亲手整垮聚星,在自己的病床前展示自己的“成果”时,也总是满面春风的模样,不见一点戾色。
没人知道这段日子陆和平是多么煎熬。
求生的本能让他抗拒陆少珩的靠近,但他无法发出哪怕是一丁点声响,只能徒劳地瞪大眼睛。
“然后自我了断。”
陆少珩俯下身,轻轻阖上了陆和平的眼睛,房间里没有一点声响,静谧地宛如一个巨大的华丽墓穴。
陆少珩最后看了眼父亲的脸,转身来到床尾坐下,打开了手中的药瓶。
“他的所有资产已经全部完成了赠与公证,受赠人是你。”
“砰!”得一声巨响!房门被人暴力推开,在护士小姐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陈濯闯进了病房,他的身后跟着一连串气喘吁吁的保安,打破了住院部最后一点平静。
头顶上的灯光骤然亮起,让房间里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光线太过强烈,陈濯不适地眯了眯眼。
再睁开眼时,房间里并没有陈濯不想看到的画面,陆和平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切生命体征正常。
除此之外再也不见其他人影,只有重新拉上的窗帘,暗示着刚刚有人来过。
“陆少珩呢?”不知道陆少珩往红酒里掺了什么猛药,陈濯的手肘撑在一旁的矮柜上,勉强维持住了平衡,心跳得飞快,“你们不是说他来了吗?”
护士小姑娘这才找机会接上话:“陆总今天是来过,但他已经在半个小时前走了。”
* *
天色渐明,派出所办案区开始热闹起来,陈濯站起身,椅子拖拽着瓷砖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
办案民警最后扫了一遍笔录上的内容,对陈濯说:“详细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
陈濯礼貌地和民警握了握手,“那就麻烦你们了。”
从医院出来之后,陈濯立即安排人手寻找陆少珩,他隐去了和陆和平有关的信息,自己前往派出所报警。
蒋小博收到消息赶去派出所时,陈濯的身上已经看不出熬夜通宵的痕迹,反观早起的自己,更像一颗被霜打蔫儿了的小白菜。
但是陈濯表现出的这种反常的理智和镇定,反倒让他更加担心。
刚走出办案大厅,陈濯就看见凌逍抱臂靠在墙角,脸色比墙上的白漆还要灰败。陈濯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两人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凌逍就心领神会一般,起身跟了上来。
三个人刚走出派出所的大门,陈濯毫无预兆地,转身用力将凌逍推到墙上,欺身迎了上去。
见陈濯突然在派出所门口对凌逍动手,蒋小博慌了神,虽然他希望陈濯能把情绪发泄出来,但这里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蒋小博连忙蹿上前去,横在二人之间:“陈濯,你别这样。”
陈濯一步不肯后退,单手攥紧凌逍的衣领,冷声问:“陆少珩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凌逍的后背重重撞上水泥墙,疼得他闷哼出声,但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还手,抬头看着陈濯,“他连你都没透露,又怎么会告诉我?”
“你明明早就知道他想做什么。”陈濯继续质问凌逍,尽管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向你低头。”凌逍垂下脑袋,无比自责:“我以为我有办法能让他回心转意。”
陈濯目光阴鹜地将凌逍钉在墙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蓦地松开了手,转身往停车场方向走。
没有人知道,几个小时前是什么让陆少珩突然改变了主意。现在的情况是陆和平好好地躺在医院里毫发无伤,而陆少珩却人间蒸发,彻底失去了踪迹。
蒋小博小跑着跟上了陈濯的脚步,在他身边宽慰道:“你先别担心,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蒋小博这话说得有道理,现在至少没有听到什么在河道里发现不知名男尸、凌晨有人跳楼跳桥这类的新闻。
“说不定他只是出去散散心,过几天就回来了。”蒋小博继续说。
陈濯没有应声,俯身坐进了车里。
眼下这么个情况,再多安慰人的话都显得苍白,蒋小博没有再烦陈濯,驾车驶出了派出所的停车场。
广播里播放着早间新闻,时间正好来到七点,正是一天开始的时候。
街道两旁开始繁忙起来,整座城市在清晨的阳光下开始苏醒,阳光普照下的一切,洋溢着希望和生机。
陈濯坐在车里,神色淡漠地望着窗外的街景。
他的心里有一种感觉,陆少珩不会再回来了。
* *
时间过得飞快,陆少珩音讯全无的第三个月,陈濯出差回来,突然回了一趟他和陆少珩的家。
这还是陆少珩走后,陈濯第一次回到这里。好在每周都有保洁上门打扫,家里干净整洁,依旧保持着陆少珩离开之前的样子。
陆和平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随时等着吹灯拔蜡。凌逍收到海外学校的offer,已经出发前往美国深造。
随着聚星的大幕落下,陆少珩给陈濯留下一大笔资产后,彻底退出了大众视野。外界不知这其中的缘由,有传闻说他和陈濯已经和平分手,如今移民定居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