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似乎有些模糊感触,却又说不太清楚。
老李端着桶泡面在他边上蹲下来,看了一眼他的速写板,问:“这几天有没有什么感想?”
乔南老实说:“有点,但说不出来。”
“那就再多看看。”老李嗦了一口泡面,眯起眼道:“古往今来多少大师都是见证甚至经历了苦难,才能有艺术创作的井喷。你们现在的环境太好,不能总在殿堂里,得多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真实,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
他挥着叉子指指乔南的画板:“你精通各种流派的画法,基础已经很扎实,也该好好想想自己要画什么了。”
见乔南若有所思,他站起身,又端起泡面溜溜达达走了。
乔南看着画了一半的画,正准备收起画板回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争吵声。
他循声看去,就见赵语桐、邬梦、邱然都在,三人面前还有个黑瘦黑瘦的小女孩。
“这是怎么了?”乔南走上前。
邬梦指着小孩儿气道:“我就走开了两分钟,这小孩就偷偷跑过来想偷我的颜料,被我发现后还把我的颜料盒全打翻了!”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快递也不通,我这盒颜料是特意找人从国外代购的,我才拆开她就全给我嚯嚯了,后面还有大半个月我怎么办?不如直接回去算了,当时就不该来这鬼地方!”
那个被她指着的小孩缩着肩膀,头颅低垂着,也不吭声。
赵语桐劝道:“也不能这么说,我当时就在后面,这小孩就是有点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下,也没上手。明明是你大喊了一声把人吓到了,她摔了一跤才不小心把颜料盒撞翻了。”
“按你这么说还要怪我呗?”邬梦眼睛一瞪。
邱然息事宁人道:“翻都翻了,把上层脏了的刮掉,下面也能用。”她问小孩道:“你爸妈呢?”
她本意是想让小孩把父母叫来,吃个教训就算了。
但这小孩抬起头来,神色怯怯道:“我没有爸妈,只有阿奶。”
这下就连邬梦也哑然了,气势明显弱了很多,小声道:“没有爸妈教也不能乱动人东西啊。”
乔南蹲下身检查了下打翻一地的颜料盒:“处理一下勉强还能用,我那盒给你,这个给我用。这事就算了吧,赵语桐说她也不是故意的。”
知道这小孩没有爸妈,邬梦也没再揪着不放,只是也不好意思让乔南吃亏,摆手道:“别了,我自认倒霉。”
乔南摇摇头:“就是一点小事,别把心情弄坏了,这边我来处理吧。”他给赵语桐和邱然使了个眼神,示意两人把邬梦支走。
赵语桐和邱然一边一个劝着她,才总算把人哄走了。
乔南将颜料盒翻过来,一个个仔细清理。
那个小女孩就站在旁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杵在那里,像一株失去了水分、叶片枯黄发卷的植物。
乔南看她一眼,轻声问:“你不是故意的对吗?”
小女孩点点头,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谁都会有不小心犯错的时候,那个姐姐已经原谅你了。”乔南将一盒干净的黄色颜料递给她:“拿去玩吧。”
小女孩定定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动几下,却没有接那一小盒颜料,她低低说了一声「对不起」后,就跑走了。
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很快被乔南忘到了脑后。
但第二天下午他写生回来时,却发现门口放着几个红色的果子,以及一个花环。花环用不知名的野花编制而成,散发着浅淡的香气,很是漂亮。
他弯腰捡起来,左右看了看,在楼梯拐角发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他缓缓笑起来,戴上了花环,朝那个孩子招了招手。
作者有话说:
乔小鸟:旅游ing;
裴哥:想老婆ing;
——
南南飞飞,哥哥追追——
揪100个崽崽发红包——
第17章
“少年合该在他掌中破茧化蝶。”
那孩子有些怯怯地缩了下肩膀,藏到了楼梯拐角后。过了片刻,她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见乔南还没走又朝她招了招手,这才迟疑地上前。
乔南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她。
看起来也就六七岁的样子,穿着有些陈旧的苗服,很瘦,露出来的胳膊腿儿像芦苇杆一样,皮肤泛着太阳久晒过的健康麦色,脸尖而小,就显得那双眼睛格外大。因为胆怯,眼底透出几分不安。
但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乔南问。
“明达。”
“是明达山的那个明达?”乔南听当地人介绍过,凤溪村依山而建,其中最大、最高的一座山峰,就叫做明达山。
明达小幅度地点头。
“很好听的名字。”乔南夸道,他又指了指自己的画板:“你愿意给我当模特吗?”
明达不太明白当模特的意思,歪着头有些疑惑地看他。
乔南换了个浅显易懂的方式,指了指楼下的香樟树:“你坐到那边,我给你画一幅肖像,作为回报,我送你一小盒颜料怎么样?”
这回明达听懂了,她咧着嘴角笑起来,用力地点头。
乔南将野果子揣进兜里,背起还没放下的画板,又和明达一起下楼。
让明达随便找了个石墩坐下,乔南将头上的花环取下来给她戴上,便席地而坐,开始专心起稿。
他一手扶着画板,一手执着铅笔,白皙的手指上还沾着没来得及清洗的油画颜料。
随着手腕灵活摆动,素描纸上很快有了大致的轮廓。
一幅简单的速写,也就二十多分钟就能完成。
乔南收了最后一笔,将画纸从画板上取下来,朝一直努力坐直身体不动的明达招招手:“好了,过来看看。”
听他说画完了,明达这才敢动,小跑着冲到他身边,看着画纸发出惊叹声。
画上的小女孩好看得都不像她了。
“喜欢吗?”
“喜欢。”明达用力点头。
“那就送给你了。”乔南将画卷起来用系带扎好递给她,又将颜料匣子摊开:“你可以自己选一个颜色当做你的报酬。”
这回明达没有拒绝也没有逃跑,她挑了昨天乔南递给她、她却没有要的那一小盒「柠檬黄」颜料。而乔南又附赠了一只画笔给她。
小声说了「谢谢」后,明达才宝贝一般捧着画和颜料离开了。
她并没有走远,往前大概五十米不到的距离就有一堵老旧的灰白围墙,大概是太过迫不及待,她将画卷的系带绑在裤腰带上,在墙边蹲下来,用笔小心翼翼蘸了颜料,把灰白的围墙当做画纸涂画。
她的神色十分郑重,从细节处可以看出她在努力模仿乔南作画时的模样。
即便那堵灰白的围墙只是用石灰粗糙地涂抹了一层,墙皮斑驳脱落,上面还有红色油漆喷涂的小广告,但她仍然非常认真地对待这张画纸。
以她为起点,铅色天空、灰绿大山连绵不绝地向着远方铺展。阴沉的天穹下,一切都蒙上晦暗之色,只有明达、还有她笔下柠檬黄色的太阳,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乔南目光凝在那抹明黄上,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将这一瞬间画下来的悸动。
他拿出手机将这一瞬间记录了下来,又匆匆铺上新的画纸,提起笔起形,竭力想将这震撼心灵的画面捕捉下来。
也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印象派、抽象派盛行的当下,赖英却一直坚持超写实主义。他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极其注重还原度。据说他在绘画时甚至会使用放大镜,力求每一笔线条都不会与实际出现偏差。画出来的人物鲜活,能与照片媲美。
从前乔南虽然喜欢他的作品,但在这一点上是不太理解的。
画家的笔表达的应该是情绪、是故事,而不是只是为了高还原度的炫技。
但此时此刻,他忽然就理解了。
赖英所还原的从来不只是人物,而是那眼角眉梢里、每一道笔触里藏着的岁月长歌。
……
晚上和裴叙视频时,乔南还止不住地兴奋,他坐在床上,手机靠放在床头,恨不得手舞足蹈地给裴叙比划自己的收获:“以前在学校,老李总说我技巧有余,感情不足,没有自己的风格。其实直到今天之前我都不太服气。”
“但现在我明白了,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忽然就知道自己应该画什么了。”他的眼睛很亮,像黑夜里闪烁的星子:“老李说他准备办一个苗族为主题的画展,这次写生如果我们能画出让他满意的作品,可以一起参展。我想试试。”
这对还没走出校门的学生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也是个巨大的考验。
毕竟老李的挑剔是众所周知的。
裴叙专注地看着他,心脏无声悸动。
今天的乔南和往日的乔南不同,身上多了一种格外引人瞩目的光彩。
就像一只幼虫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开始尝试着破茧。
他在蜕变。
而他却不在他身边。
他呵护长大的少年,合该在他掌中破茧化蝶。
次日,裴叙将赵博叫进了办公室。
“我记得前年公司响应号召,资助了几个扶贫项目,有没有贵北山区的?”
扶贫项目之前就是赵博在对接,他回忆了一下:“还真有,在营安那边。”
虽然不在紫云,但营安就在紫云旁边,相距并不算远。
裴叙思索片刻,道:“你联系一下营安当地的负责人,就说我们要再追加一笔扶贫款,款项从我的个人账户走……不过为了确保扶贫款项到位,我想亲自去考察一下。”
赵博一愣:“您亲自去考察?”
他正想解释企业资助都是和当地的扶贫办对接,每一笔扶贫款项都会有账目明晰,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紧接着他忽然又想起来,贵北……乔小少爷好像这会儿就在贵北。
模模糊糊之中他仿佛抓住了什么,没有再多做解释,立刻道:“好的,我明白了。”
裴叙颔首:“尽快去办,到时候你和彭易跟我去营安。”
……
去营安考察的事情在三天后就对接好了。
第四天凌晨,裴叙带着两个助理乘坐飞机前往贵北。
这趟出行他并没有提前告知乔南,到了营安之后,他花了一天的时间进行考察,之后拒绝了当地接待人员的热情款待,留下了赵博对接后续事宜,自己则带着二助彭易在市内采买了生活用品后,开车赶赴石台县凤溪村。
他们中午出发,两个人轮流开车,到了傍晚才抵达凤溪村。
这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傍晚的天空被晚霞铺满,火烧云如同油画画卷徐徐展开,美得惊人。
裴叙下了车,进村去找人。
刚迈上台阶,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说:“时间不早了,明天再继续教你。”
裴叙循声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了乔南。
他穿着藏蓝色的短褂和短裤,看风格应该是当地苗族的服饰。对襟短褂很宽松,袖子上绣着装饰花纹,袖口处还缀着许多菱形银片;直筒裤是七分,长度在小腿中部,露出一截纤细漂亮小腿和精致的踝骨。
风将短褂吹得向后扬起,他犹如一只迎着风展翅的蝶,轻盈行走在昼夜交替的分界线上。
左边是燃烧殆尽的火烧云,右边是已经暗下来的深蓝天幕。
明暗交替的光影之中,他袖口的小银片随着动作晃动、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银制亮片折射天光,如同群星环绕着他。
裴叙矗立在原地许久,看着他走出很远,才哑着声音叫了一声「乔南」。
他的心脏鼓噪着,想要上前抓住他;身体却定在原地,遥遥望着他,似等着他朝自己而来。
不可能出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乔南微愣,随后才迟疑地转过身——
“哥?!”
他脸上的神色从茫然到惊喜,随后满心欢喜地跑向裴叙,扑进他怀里:“你怎么来了?都说了我没那么娇气。”他又惊又喜地埋怨:“也不提前告诉我。”
裴叙接住了他。
他缓慢地收紧双臂,将少年禁锢在自己怀中,垂首深深嗅闻他的气味:“正好有事来贵北,顺路来看看你。”
乔南才不信;“叙南在贵北又没有分公司,你来贵北办什么事?”
裴叙笑了下:“其实是在营安有个扶贫项目,我可来可不来。但我想看看你,就来了。”
乔南笑得眼睛都弯起来,牵住他的手往吊脚楼走:“其实我也有点想你了。”
“你在这里待几天?老李昨天带我们进山写生,明达山的瀑布特别漂亮,我带你去看!”他脚步轻扬,脸上满是笑意,叽叽喳喳的声音比山里的鸟儿更欢快。
裴叙垂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压下了汹涌的情绪,温声说:“公司事情太多,明天一早就要走。”
乔南一愣,有点失落道:“这么快?那我们不能一起看瀑布了。”不过他失落的情绪只维持了一瞬,很快又振奋起来:“那你今晚和我睡!”
裴叙温柔地看着他,轻声说「好」。
作者有话说:
南南:我找到了创作的意义,我突破了!
裴哥:弟弟长大了,可以做老婆了。
第18章
“对不起。”
和乔南回了吊脚楼,裴叙才想起来助理还在车上等着。车上塞的东西太多,彭易一个人一趟也搬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