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珺言把下巴抵在唐映轩肩膀上,像抱着一只巨大的等身玩偶熊一样。
难得平和安稳的早晨,殷律潇的神经也比平常更松弛些,懒得去计较唐映轩霸着夏珺言不放的事了,穿好衣服之后便翘着腿坐在床边回工作群里的消息。
而打破这份宁静的,是一通电话。
“我手机是不是响了来着?”夏珺言把枕头掀开,却没发现自己的手机,最后是在唐映轩的协力之下才从床缝里把手机给掏了出来。
“宁深?”唐映轩看到了手机的来电显示。
他一说完,原本还优哉游哉回着消息的殷律潇也瞬间紧绷了起来。
全场最泰然的人自然是夏珺言,对他来说和宁深打电话只不过是一件再寻常无比的事情。他并不回避,直接坐在床头接起了电话:“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你下周哪天排的夜班,我有空就去给你送宵夜。”宁深稍稍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昨晚其实也有给你打电话,不过你没接。”
夏珺言说:“抱歉啊,昨晚和他们待在一起。”
话说到这一步就足够,宁深已经会了意:“……我明白,没事。”
“我下周周三夜班。”
“好,晚上我去医院找你。”
夏珺言挂了电话,这才发现另外两个人正盯着他看。
“怎么了……?”
唐映轩咳了一声,硬着头皮问:“宁深说啥了?”
夏珺言如实道:“他问我夜班时间,要来送宵夜。”
“哦哦、好……”唐映轩稍微松了口气。
但夏珺言却在这时回想起了昨晚在私人影院的时候他们三人之间未竟的对话。
“对了,昨天我就想问来着。”夏珺言眉心微蹙,“你们是不是特别在意我跟宁深的事啊?”
唐映轩尴尬地笑了一声,哼哼唧唧半天没能挤出一句解释来。
反倒是殷律潇说:“没有。”
“我知道,你和宁深之间只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对么?”这话也不只是说给夏珺言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是。”夏珺言说。
下章转一下宁深视角。
第15章 私人影院(一)
一声短促的提示音响起,电话挂断了。
宁深握紧手机,怔怔地望了几秒屏幕,才将它按熄。
昨天他和同事一起带队,领着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去近郊的植物种植基地秋游,结束回去的路上接到了殷律潇的电话。虽然这通电话最后又是因为殷律潇耍脾气中途挂断的,算起来两人一共也没说几句话,但宁深就是有一种预感,觉得殷律潇不会无缘无故地忽然来问祝娟的事情,所以晚上他又给夏珺言打了电话,然而却没有人接。
因为职业的特殊性,夏珺言只要人是清醒着的就随时处在待机状态,他迟迟不接电话一般只有两种情况:第一,正在手术或是抢救中;第二,在陪男朋友。
之所以用“陪”这个字,是因为宁深不太愿意去想夏珺言具体在同那两个人做什么。
明明离夏珺言和殷律潇开始交往已经好几年了,可他却始终无法习惯,一想到他打去电话的时候,夏珺言大概正在被别的男人占有,宁深就忍不住开始痛恨那个把夏珺言从身边推开的自己。
可事到如今,已经覆水难收,说到底还是他自作自受。
宁深松开紧握的拳,望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后留下的凹陷痕迹,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的确是个自私又贪婪的人,一边疲于照顾夏珺言异于常人的缺陷性格将人推开,一边又想继续霸占着夏珺言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不愿从夏珺言的人生中退场。拖了这么多年迟迟不向夏珺言剖白心迹是因为不愿与他人分享恋人,也怕自己勉强接受之后,丑恶的嫉妒心会将夏珺言灼伤。到头来,就搞成了这么一个鬼样子。
真是可笑啊……
宁深站在过街通道的出口,穿堂风迎面而过,吹得他稍微冷静了几分。他拾阶而上,朝地铁站的入口走去。
从这一站往芙江对岸的方向坐,坐十五站路,再转乘公交坐两站,就是芙城综合精神病院。今天是周日,前往院区探望病人的家属不少,公交车里的座位全部坐满了。宁深坐在最后一排,本想在车上略作休憩,但车开得实在太颠了,很快他就又睁开了眼。
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干瘪瘦弱的老太太,头发花白,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老花镜,脚边放着一只藤条编就的篮子,里头装着的似乎是一些吃食。
“小伙子,你去看谁啊?”她问。
宁深答道:“我替朋友来看看他的母亲。”
“这倒是稀奇。”老太太和蔼地笑了一下,“你朋友是在外地工作,不方便来看吗?”
宁深摇遖颩喥徦摇头,道:“是我不让他来,他不来比较好。”
老太太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两站路很快就到了,宁深下了车,在精神病院附近的水果店里买了个果篮,准备一会儿拿到祝娟的病房去。
护士边领着他往前走,边说:“21床最近都还好的,状态稳定了不少,白天去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还会跟其他病人聊聊天,和以前一样分不清人,对着谁都喊儿子的名字。”
宁深点点头:“知道了,多谢。”
祝娟刚被送入精神病院的时候症状要严重得多,后来随着年月逝去,人渐渐地安分了,之后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情况没有变得更坏,但也没怎么见好转。
“哦对了。”护士又说,“但昨天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晒太阳晒得好好的,忽然跑去抢别人的东西。”
“抢东西?”宁深问,“抢的什么?”
“昨天有个病人家属带着女儿来探望,那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只毛绒玩具,她看到之后就把人小姑娘的玩具给抢走了,把人家吓得不清。”护士叹了一声,“后来那家属赶紧带着女儿离开了,玩具也没拿走。后来我问她为什么抢东西,她也不说,就只是一直抱着抢来的玩具。”
宁深抿着唇,若有所思。
护士和宁深交代完情况,便继续工作去了。宁深一个人进了病房,将果篮轻轻放在21床的床头柜上。护工见他来了,便朝他打了个招呼,然后起身出去了。
窗边的藤椅上坐着一个穿病服的女人,长长的头发束在脑后,发丝几乎白了一半,但面容还是年轻漂亮的,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的年纪,只是脸色和唇色都很苍白,双眼浑浊而呆滞,没有一丝神采。她怀里抱着一只小熊玩偶,正望着窗外,也不知是在看远方的山,还是单纯在发呆。
“祝阿姨。”宁深轻轻地喊了她一声。
祝娟缓慢地回过头来,望着站在门边的宁深呆了一下,然后忽地站起身来,抓着小熊急急忙忙地跑向他,中途还踉跄了一下,甩掉了一只拖鞋。
宁深怕她摔着,伸手扶了一下,忙问:“怎么了?”
以往他每每来精神病院探望,祝娟要么就是完全不搭理他,要么就是把他当成儿子或者丈夫,说一些自我感动的话,反应这么大,好像还是头一次。
“我、我认得你,你是宁深……!”祝娟死死地抓住宁深的胳膊,哀求他道,“你让我见见珺言好不好,你跟他说我想见他!他是我儿子,肯定会来见我的!他肯定会来的……”
“……您先坐。”宁深皱起眉,试图把祝娟的手掰开,但她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劲,抓得极紧。宁深怕强行掰开会弄伤她,也只得作罢,让她继续抓着。
祝娟之前一直都是认不得他的,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又能认出他了。宁深心里有些担忧,总觉得这事很难轻易了结。
“珺言他很乖很乖的……他说、他说等他赚到钱了就要带我离开芙城去周游世界,他说他要让我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妈妈……”祝娟哽咽着,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可是为什么他现在不来见我了,他去哪里了?”
“宁深,你肯定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他跟你那么要好,你肯定知道!”
祝娟一边抓着宁深哭,一边反反复复地说着要见夏珺言的话。等在门外的护工被她的哭声惊动,连忙进来看是什么情况:“哎呀怎么回事,刚才都还好好的呢!”
宁深道:“她要见她儿子。”
护工不知内情,见祝娟哭得涕泗横流,忙去给她拿纸擦眼泪,嘴上不禁替祝娟打抱不平:“唉,祝姐整天孤零零地在这种地方待着,肯定很想儿子。怎么她儿子就这样把她丢在这里管也不管,多可怜哪……”
可怜么?
宁深望着面前泪流满脸的女人,眼底的温度却是渐渐消散了。
她打骂夏珺言、拿开水泼他精神虐待他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
下章讲一点夏珺言小时候的事。
第16章 私人影院二)
“他不会来见你的。”
祝娟的哭声因为这句话忽然止住了。
宁深看见她脸上露出怔然的神色,竟觉得有几分痛快。他之所以每个月都来精神病院看望祝娟,是因为还敬她是自己的长辈,并不代表他已经原谅祝娟对夏珺言做出的那些事情。
“还有……”宁深偏过脸看了一眼护工,“你的工资一直都是祝阿姨的儿子在付,以后请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
护工被他这句话说得面露赤色。
祝娟发着愣,手上自然也松了劲,宁深趁此时扯开了她的手,准备离开。然而才刚一转身,就又被祝娟伸手抓住了肩膀。
“是你……是你把我的儿子抢走的!”她咬着牙,恨恨地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思多脏,你趁珺言睡着的时候亲他我都看到了!死同性恋!你带坏我儿子!”
祝娟一边嚷着,一边将五指攥成了拳一下下地使劲砸着宁深的后背。护工见状,连忙按了铃喊护士过来,然后又帮着把祝娟拉住:“祝姐!祝姐!你先冷静点!”
宁深连着挨了好几下,眉心越蹙越紧,于是又转回来,准确地捉住了祝娟的手腕,强硬地将她拉回床边坐着,双手死死地按住她的肩膀。宁深毕竟是个成年男人,想制住一个撒泼的瘦弱女人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祝娟被他按坐着,怎么挣都动弹不得。
“是啊,我是喜欢他,所以才要把他从你身边带走。”宁深微微垂首,看向她的眼神有点冷,“要不是还有我管他,现在他已经被你害死了!”
宁深平常待人总是温柔和善,很少会露出这副狠厉的模样来,不仅祝娟吓呆了,就连护工也被吓着了,生怕他对祝娟动手,连忙好声劝着:“小宁啊,你先松手、松手啊。你也知道祝姐她控制不止自己的,你别跟她来气……”只是因为刚才宁深和祝娟的那番对话,她看向宁深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怪异,甚至可以说带着一点嫌恶。
“我当然不会对她怎么样。”宁深淡淡道,“毕竟她是病人。”
正好护士们已经赶到,宁深便放开了祝娟,转身出去了。
本来他今天过来,是想像往常一样陪祝娟待一会儿、聊聊天再走的,结果搞成这样,宁深自己也很心烦。如果祝娟能一直是那副安静的样子,他还能暂时忘掉从前的事情,可祝娟偏偏不知中了什么邪,竟又开始撒起泼发起癫来,宁深立刻便回忆起了她过去那副狠毒丑恶的嘴脸,心里只会觉得恶心。
宁深坐上返程的公交,把车窗打开了一点透气,望着窗外秀美的近郊风光想要静一静心,可过往的一幕幕还是难以抑制地在脑海中浮现。
那还是他们读小学时的事。
那会儿两人的家都在芙江彼岸的旧城区那里,住在同一个小区的不同楼栋,因为他们正好同班,又住得很近,所以渐渐地开始一起上下学,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小学一年级时,夏珺言的父亲还没有出走,母亲祝娟只是个疑心病有些重、容易发火的女人,远不到疯癫的地步。宁深起初有点害怕她,不敢去夏珺言家里玩,但后来夏爸爸给夏珺言买了新积木,正好是宁深一直想要的,所以最后还是去了。
夏珺言家住一楼,房间的阳台后面违章扩建了一处小小的院子,里面种着漂亮的花草,还摆着石桌石椅。第一次去夏珺言家里的时候,宁深就被他拉着进了小院子里一起玩积木,后来这里也成了两个人的小基地,他们经常会在这里分享彼此的新玩具。
夏爸爸工作很忙,不过偶尔有空的时候也会来小院子里陪他们一起玩一会儿,祝娟会给他们切水果吃,有时还会留宁深在家里一起吃饭,听他们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
即便是如今回想起来,那也是一段堪称美好的童年记忆。
然而这样平静安稳的岁月并未能持续很久,不知从何时起,夏珺言的父母开始频繁地吵架,有时甚至会动手。夏珺言害怕极了,脸上再也不见从前灿烂的笑容。他们的小基地也转移了,宁深担心夏珺言在父母吵架时被波及受伤,所以就时常带他到自己家里避难。
宁浅活泼外向,经常在外面跟别的小孩子玩闹,常常不在家里,也正好给了宁深和夏珺言独处的空间。夏珺言时常会抱着宁深塞给他的小熊玩偶坐在床边吸着鼻子抽泣,说一些他家里的事。
宁深还记得那时夏珺言说,他妈妈总是会对他讲一些“妈妈只有你了”、“千万不要离开妈妈背叛妈妈”之类的话,让他觉得很不安。可宁深也只是个比夏珺言大不了多少的小孩子,即便听他说了这些,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帮他,只能在夏珺言哭的时候笨拙地哄他,给他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