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珺言虽然头脑聪慧,但在感情方面却像一张任人涂画的白纸,对于情和爱,他不是很懂,只是一味地信任和依赖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宁深,无端地想要跟宁深黏在一起。高中这三年他们并不同班,只有每天上下学的时候才会在一起,夏珺言觉得不够,于是高考结束后就愈发“变本加厉”,恨不能每时每刻都要跟宁深待在一起,勾肩搭背、搂搂抱抱更是早已成了习惯。
可宁深不一样,他早就明了自己对夏珺言的心意,只是一直未曾说出口过。心上人对他满心信赖、这般天真无畏,这既令他觉得高兴欣慰,又觉得有些难受。情情爱爱的事,宁深虽没有过经历,但多少知道一些。他正在青春期,自然也有那方面的需求,更何况夏珺言还这样不知忌讳,对他而言实在是很折磨。
过了一段时间后,高考成绩出了,夏珺言发挥得很好,哪怕是去报名牌大学那些门槛很高的专业也完全没有问题。正巧省内最好的高校芙城大学在那一年开了临床医学的本硕博连读,夏珺言想报这个试试,便去跟祝娟提了。但是祝娟不让,说读八年太久,浪费时间,让他老老实实地去选个读完本科就能工作挣钱的专业。
夏珺言有点不甘心,但他早已经习惯了要顺从母亲,所以还是答应了,又从头开始选专业,找各个大学的相关资料。
宁深在qq上看到夏珺言给他发消息诉苦,便去了夏珺言家里找人。
芙城的夏季酷热难当,夏珺言家里的空调出了点问题,眼看就要罢工了,于是两人便搬着笔记本电脑去了他们曾经的小基地——就是夏珺言家违章扩建的那个小院子里。
这座小院子里原来种着许多花花草草,都是夏珺言的父亲夏承在打理,自从夏承走了之后,这些植物便没人管了,几年来都是自生自灭,死了一大半,但长在藤花爬架上的爬山虎倒是依然茂盛,所以院子里还是很凉快的。
宁深许久没来过这里了,进来之后环视了一圈,问夏珺言:“要不待会儿我帮你把死掉的盆栽收拾一下?”
夏珺言却只是摇头:“不用管它们,就这样放着吧。”
那时夏珺言并不知道夏承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心里头还隐隐有一份期待,盼着夏承说不定有一天回心转意,就回来了。
“你来。”夏珺言把电脑摆在石桌上,拉着宁深一起看,“其实我也不知道未来做什么比较好,读完本科就能挣钱的专业……比如会计之类的吗?最近会计好像很火。”
宁深望见夏珺言眉眼间的愁色,小声对他说:“要不你就报芙大医学院呗,就算阿姨不支持你也不要紧,大学可以拿助学金的,而且你脑子又聪明,肯定还能拿奖学金,不怕交不上学费啊。”
“没事,不用小声说话,她喝醉了听不见的。”夏珺言苦恼地绞着手指,“可是如果我不听她的话,她肯定又要生气了。”
这个时候夏珺言已经比祝娟要高上一个头了,论力量肯定也是他这个男人更强。可是他从小就被祝娟打骂,恐惧和顺从都根植在了内心深处,很难再鼓起勇气反抗。况且,他现在就只有祝娟这么一个亲人了。
宁深明白以夏珺言的性格,几乎是不可能主动摆脱祝娟的控制的,所以不由地替他着急。
“算啦,别说这个了。”夏珺言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来,一副早已经接受现实的模样,“对了,你有没有想好报什么专业啊?要不我跟你报一样的吧,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夏珺言仰起脸来望着宁深,黑黢黢的眸子轻轻眨动着,显得温顺又无害。
这明明不是告白,可却让宁深心动不已。他怔楞一瞬,而后才揪了揪夏珺言软软的脸颊,说:“你是理科生我是文科生,怎么报一样的啊。”
“理科生不是也能报文科专业嘛——”
“你没听大家都说学理有优势?你要是跟着我报文科,岂不是自毁前程,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哪有这么严重啊……”夏珺言咕咕哝哝地说着,“行吧,那我们不在一个专业也可以,但是一定要在一个学校,不然我会寂寞的。”
宁深用余光悄悄观察着他,试探地说:“等上了大学之后,你一定能交到新朋友的,就算我不在也没关系吧?”
夏珺言蹙起眉:“新朋友是新朋友,你是你。交了新朋友有什么用,他们都不是你。”
听了这样的话,宁深怎能不动容。
“所以呢,还是要报同一个学校,挑一个最有把握录取的,放在第一志愿。”夏珺言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你还没说想报什么专业呢?”
宁深回过神来,笑着说:“我想报芙大的学前教育。”
“你想当老师啊,真好——”夏珺言问,“不过为什么是去教幼儿园?”
宁深躲闪了一下他的目光:“因为我喜欢小孩子嘛。”
两人在小院子里带了一个下午,一直在研究填报志愿的事。夏珺言昨晚熬夜了,盯电脑屏幕太久就忍不住犯困,最后趴在石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宁深坐在一旁,望着夏珺言安详的睡颜,躁动的心终究是未能平静。他凑近了些,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用嘴唇极轻地碰了一下夏珺言的侧脸。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宁深心跳如雷,血液在身体里翻涌不停。他有些兴奋,又很紧张,连指尖都在忍不住颤抖。他一边希望着夏珺言醒来,一边又希望不要。
然而夏珺言轻轻眨动了一下眼睫,依旧一动不动地趴着。
宁深的肩膀松弛下来,吐了口气,想去厨房倒杯凉水给自己降降温,然而在转过身去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却骤然僵住了。
——祝娟竟然不知何时站在了院子的门口。
过界这章应该会很长……
第37章 过界(六)
这些年来,祝娟一直嗜酒,大脑也被酒精麻痹得厉害,反应变慢了不少,显得有些呆滞。夏珺言刚上高中的时候,她丢了之前那份坐办公室的工作,去超市做了理货员,拿着微薄的工资,很勉强地养活两个人。
高中时代夏珺言过得很节俭,没怎么买过新衣服,连寒暑假的时候都穿校服,眼看着周围的同学都用上了智能手机,他却连个老式的手机都没有。网上发生的事情离他很遥远,他不知道也不是很懂,班上同学讨论网上那些事的时候他也插不进话,就只能一个人默默地继续学习。家里颇有年头的台式电脑坏掉了,夏珺言顶着毒辣的太阳大老远地抱着它去维修店里找人修,结果却被告知它已经彻底报废无可救药了。
小时候,他家里虽然也不算特别有钱,但生活上是没什么压力的,夏承离开之前他一直过着衣食无忧没有负担的生活,如今陷入这种困窘的境地,夏珺言多少会有些难受。高中他之所以会发奋努力,也有受到生活刺激的原因。
高二期末的时候,夏珺言考了年段第一,总分超了第二名十分,拿到了学校花重金提供的奖品——一台笔记本电脑。直到那时他和同学脱节的情况才稍微好转了一些,他开始和别人搭得上话了,算是头一回尝到了努力的善果。
夏珺言的努力宁深都看在眼里,而祝娟却一直是那副堕落的模样,两相对比,让他感觉非常生气。既然选择了生下孩子,就该把孩子好好养大,宁深觉得她太不负责任,也恨祝娟对夏珺言做出的那些暴行。童年时代宁深很惧怕祝娟,等他长大了、抽条了,变成一个高挑的少年之后,他就完全不怕祝娟了,只是看在她是长辈的份上,才叫她一声祝阿姨。
但是刚才转身的那一刹那,猝不及防地和祝娟浑浊呆滞的双眸对视上时,宁深却立刻回忆起了从前的那种恐惧。
他不知道刚刚他亲夏珺言的时候祝娟到底看到没有,也不敢问。惊惧之下,他仓皇地撞开挡在院子门前的祝娟的身体,落荒而逃。
祝娟没看到,自然万事大吉。但如果祝娟看到了呢?她会不会把事情告诉夏珺言,甚至告诉他的母亲?宁深觉得,后者的可能似乎更大一些。
如果性向暴露,他不怕面对夏珺言,因为他知道夏珺言不会讨厌他的,可是他没办法面对自己的母亲。周彩华一个人拉扯着他们这对双胞胎长大,非常辛苦,因为她自己没有丈夫,没有一个完整的家,所以一直期盼着两个孩子都能拥有幸福完满的家庭。宁深能够想象到,如果母亲知道他是同性恋,该会有多么失望。即便这层窗户纸终有一天要捅破,他也希望能瞒一天是一天。
绝不可以让母亲知道,绝不可以让祝娟把这件事说出口——当时的宁深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所以,他才想尽办法把祝娟送进了精神病院里。
然而没有了祝娟,夏珺言就彻底失去了经济来源,本来就不太好过的日子变得更不好过了。夏珺言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学费生活费哪个不是一笔大开销,真要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挣钱的话,那得多累啊。
宁深觉得自己好自私,为了让祝娟闭嘴,却害了夏珺言。如果不是后来夏珺言的爸爸答应会提供生活费给他,宁深真不知道该如何在夏珺言面前自处了。
夏珺言不知道那个吻,也不知道宁深心中那万千纠结,只是很单纯地觉得宁深全都是为了他好。在他看来,宁深是永远都不可能害他的。
但恰恰就是夏珺言的这种不加防备和全心信任,让宁深在他身上陷得更深,也愈发对他感到愧疚。
“我先把我爸妈房间收了吧。”转来转去,夏珺言最终还是回到了主卧,“我爸的东西还有一些没有拿走,像是学生时期的照片啊什么的,我在想要不要收拾收拾一起寄过去给他。”
“你和夏叔叔现在经常联系吗?”宁深随口问道。
夏珺言的确是个挺奇怪的人,夏承当年无情地弃他而去,他却竟然一点都不怪夏承似的。提起夏承的时候毫无芥蒂,就仿佛夏承还是他的父亲一样。
“也没有很常联系吧,偶尔。”夏珺言翻着主卧里的书柜,突然之间回过头来,有点紧张地问,“我跟我爸还有联系的事,你没有告诉妈妈吧?”
宁深被他吓了一跳,立刻脱口而出道:“没有。”
“那就好。”夏珺言稍稍松了口气,“不然她肯定会生气的。”
宁深道:“其实我不太会和她讲关于你的事。”
夏珺言“哦”了一声,低下头去,也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在旧房子里忙忙活活一下午,收拾走了不少东西,大多是对夏珺言来讲充满回忆的物件,还有一些没什么大用的,就照旧留在房子里不管了。
“这房子还挺好的,坚固,也不是特别旧,感觉还能再住个十几年呢,结果这就要拆了。”夏珺言叹了一声。
他现在还没有自己的房子,上学的时候住学生宿舍,博士毕业了就搬进了殷律潇家里,所以在他看来这座旧房子仍然是他的家。等这里一拆,他就真是个没有家的人了。
宁深问夏珺言:“你之后怎么打算,要买房吗?”
“我也就那点工资,要买房还得再攒个几年呢。”夏珺言道,“我之前跟殷大老板说要买房,被他凶了一顿,后来又跟他说那我付你房租,又被他凶了一顿。”
宁深听得有点难受,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他肯定希望你能一直住在他那里了。但你们之间到底也没有法律上的婚姻关系,万一将来哪天他翻脸了不就糟了,最好还是要有个自己的家吧。”
“翻脸……应该不会吧。”夏珺言有点难以想象殷律潇会真的跟他翻脸,因为他能感觉到殷律潇是真的很爱他,占有欲强到恨不得把自己黏他身上。
宁深却道:“毕竟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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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过界(七)
两人收拾好东西准备从旧房子离开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入秋之后天黑得早,外头已经没几分光亮了,夕阳半掩在远山后,眼看着就要沉下去。宁深背光站着,背影变成黑洞洞的一片。
夏珺言望着宁深,总觉得他今天似乎和平常有点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你应该饿了吧?要不先去我家里吃完饭?食材都是现成的,做起来很快。”宁深回过身来,看见夏珺言怀里还抱着那只沾了灰尘的小熊玩偶,有点犹疑地问,“……你要去看祝阿姨吗?”
祝娟所在的精神病院也在旧城区,从这里过去其实不算太远,也就半小时不到。
“算啦,我不去。”夏珺言把小熊也一起放进后备箱里,“她在那边过得好好的,万一我一去她又发病了怎么办。”
宁深稍稍松了口气:“好,那我们回去吧。”
忙到这个时间,两人都有点饿了, 其实最好的选择是回去路上找家店先把肚子填饱,但夏珺言和宁深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提起这件事。他们坐在车里,都很沉默。如果是平常,两人在一块儿的时候总会有说不完的话讲,可今天回了一趟旧房子,多少有点触景生情,回忆起少年时代那段只有彼此的往昔,就忽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打破宁静的是一通电话,夏珺言被手机的震动吓了一跳,仓皇地接起。听筒那段传来唐映轩咋咋呼呼的大嗓门:“老婆——你咋还没回来!你不在家我都吃不下饭!”
夏珺言局促地朝身边的宁深看了一眼,把手机音量调小了一点,才对唐映轩道:“我吃完晚饭就回,你乖一点,好好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