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故第一次在闻归的身上察觉到这样强烈而又复杂的情绪，像是积压了许久，终于在完整的外壳上崩裂出了一道裂痕，一点一点地让情绪顺着缝隙渗了出来……
　　竟然让他心思升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
　　或许闻归也早就存下了越界的种子，或许事情还没有到那么糟糕的地步，或许是天意注定呢？
　　裴知故不敢多想。
　　毕竟很多时候想得越美好，最后得到的答案就越令人失落。其实这也没什么，最差也不过就是闻归决定退出拍摄，他们两个现在就一拍两散，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
　　反正他和闻归早就该在半个月前说再见了，现在算算，还是他赚了。
　　裴知故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丝毫看不出他心里想了多少东西。闻归也不说话，只是拉着他继续往小区的方向走着。路边的灯光从他们两个人的身上一下一下地扫过，照得他们两个人的脸也忽明忽暗的，多出了许多不真实的感觉。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产生过更多的交谈，让直播间里一下子变得沉默了起来。镜头里看不出他们的情绪，这让粉丝们也不由得揪紧了自己的心。
　　【说句话啊，你们两个，倒是说句话啊】
　　【不是他们两个这个样子真的是太让我害怕了，不行了，我现在真的是又害怕又不想走】
　　【我刚刚紧张得差点忘了喘气，这个气氛真的是恋综应该有的气氛吗】
　　【我突然就想起了我前任，也是这样因为给不了对方足够的安全感，明明也相爱，也在一起了这么久，可最后我们还是分手了】
　　【不行了姐妹们，我撑不住了，我去其他嘉宾那边缓一缓情绪，从刚刚开始我的眼泪就没停下来过】
　　【他妈的，你们两个人！！长了嘴巴就要说话！！说你爱他啊！说你害怕啊！把话说开了啊啊啊为什么要互相折磨！！】
　　【呜呜呜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之前三天的直播还那么甜，这才隔了多久，怎么就突然开始给我发刀了呜呜呜】
　　……
　　这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他们走进小区，最后停在了楼下。
　　闻归回头看了一眼跟拍的摄像，犹豫了一下还是拉着裴知故走进了电梯里，按下楼层数后，也没有放开自己的手。
　　但裴知故却极为不舒服地动了动自己的手腕，然后微皱着眉头说了句：“闻归，松手。”
　　闻归抬头看着不断上升的楼层数字，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裴知故抬高了一点声音，又说一句：“松手，疼。”
　　闻归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松开了自己手上的力道。虽然松手了，但没有完全放开裴知故，还是虚虚地圈住了他的手腕，只是并不握实。裴知故也不和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闻归想握那就让他握着吧。
　　电梯里站了这么多人，还带着机器，顿时就显得狭小了许多。闻归和裴知故不得已地靠近了许多，肩膀也贴上了肩膀。
　　不一会儿，随着「叮」的一声，电梯的门缓缓打开了。
　　他们两个人回到了家里，却只字不提刚刚在桥头发生的事情，一进到屋子里就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裴知故在书房里回着消息，闻归就在客厅给礼物换着猫粮和水，把直播间里的粉丝们急得不行。
　　【啊啊啊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说话，求求你们两个别把话说一半啊，这样藏进心里以后就算说清楚了也是一根刺拔不掉的】
　　【急死我了啊啊啊急死我了急死我了，闻归你别喂猫了能不能去看看裴教授现在在做什么啊】
　　【要命，为什么我看个恋综还要这么劳心劳力地为他们着急】
　　【闻归你就作吧你就，等着你把裴教授作没了以后我就取而代之，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后悔！！】
　　【看不下去了，磨磨蹭蹭的没完了是吧，命你二人速速和好！】
　　【急死我算了你们两个，不要把话留着过夜好不好，嗑CP嗑得我心里又酸又难受，偏偏还不舍得走，唉】
　　【他们两个都已经三十多岁了，我相信他们两个肯定有更成熟的处理方式，或许只是不想在镜头前去表达自己心里比较私人的想法，总之相信他们，不要自乱阵脚啊姐妹们】
　　……
　　这样尴尬的场面一直持续到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来关掉机器也没有缓和的迹象。
　　一时间闻归和裴知故感情不和的消息就趁机爬上了热搜，有图有描述的，让人不信都不行。
　　借着这个风头，在微博里更是多出了许多破糖的分析贴，一帧一帧地分析着他们两个之间的互动里表现出的营业和表演的痕迹，字字透心，让许多只看了剪辑版而没有看直播的CP粉们顿时心碎了一片。
　　就连闻故知新的CP超话里气氛也低迷了许多。
　　但这些并没有影响到房间里的两个人。只是等到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走光了之后，闻归才终于其实拦下了正要往书房走去的裴知故。
　　他说：“我们谈谈吧。”
　　裴知故知道这事早晚都躲不过去，干脆也就不躲了，他点了点头：“可以。”
　　裴知故和闻归走到了阳台上，然后靠着阳台的栏杆，问道：“你想谈什么。”
　　闻归看着裴知故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裴知故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他竟然一下子也不知道自己想谈些什么了，于是又问了一遍他在桥上已经问过一遍的问题。
　　他问：“裴知故，你在担心什么？”
　　裴知故沉默了很久，久到外面都起了风，他才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闻归的问题，而是换了问题问道：“闻归，你昨天不是问我是不是喜欢你吗？”
　　闻归轻轻地点了下头，「嗯」了一声，说：“没错。”
　　还没等他想明白裴知故问他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的时候，就听见裴知故又紧接着问了一句。
　　“那么你呢？”他问，“那么你又是怎么想的？”
　　夜里的风一直刮个不停，像是要下雨了似的。
　　闻归无奈地笑了一下，既像是自嘲，又像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一样，反问了回去。他说：“裴知故，你真的感觉不到我喜欢你吗？”
　　天边忽然传来一声闷雷，夏夜的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被风吹进了阳台，打湿了裴知故的袖子。
　　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雷声盖住了闻归的声音，而让他听错了。
　　他听见闻归说：“裴知故，我喜欢你啊，已经喜欢了整整三年了。”
　　裴知故猛地抬头，错愕地看向了闻归，看着他也看着他眼睛里的自己。
　　闻归说出了这句话后，就像是骤然扔掉了压在自己身上的重负一样，他松掉了一直悬在心里的那口气，顿时觉得自己轻快了不少。
　　其实，说出来，好像也没有那么困难。他想。
　　外面的雨下得又大又急，噼噼啪啪的，打在了外面的树叶上。原本干燥的空气也变得潮湿不已。
　　他看着裴知故，弯了下嘴角，说道：“该你了。”
　　问得裴知故心里一紧。
　　闻归的目光太过于专注，让他避无可避地被圈进了闻归的眼里。一点一点地把他困住了，却又有些不甘心逃离。
　　他说：“我……”
　　裴知故的喉头忽然有些发涩。
　　作者有话说：
　　说开了，但没完全说开


第31章
　　日常（六）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远处的霓虹灯光也在雨里变得模糊不清。
　　裴知故想要回答他，却发现自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闻归说喜欢他，可是这份喜欢跨越了太长太长的时间, 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已经不再是欣喜, 而是一种更为复杂也更为难以言明的情绪。
　　他看着闻归, 忽然有些突兀地笑了一下，别开脸掩饰下自己的慌乱。
　　他和闻归之间其实很难用一句喜欢或者是不喜欢就能分割清楚，有的时候他自己也会恍惚, 他究竟是喜欢闻归, 还是因为习惯了闻归。
　　裴知故转头看向了外面深沉的夜色，没有继续回答闻归刚刚的话。
　　他的手垂在身侧，不自觉地微微攥紧，攥到掌心都传来了一阵钝痛，还是不肯松手。他怕自己稍微松掉一点力气, 就会忍不住承认。
　　闻归站在裴知故的身边, 也不催促他, 只是陪他一起看着外面下个不停的大雨。
　　然后他笑了一下, 说道：“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南江的时候, 那天晚上也下了这么大的雨。”
　　裴知故沉默了一下, 才接着「嗯」了一声, 应道：“记得。”
　　当时他们已经在一起两年多了, 那段时间他在南江市开会，而闻归恰好也正好在南江拍戏, 然后在他要离开的前一天闻归来找了他一次。
　　那天的雨下得比今天的还大, 闻归到酒店之后什么都没有解释, 他们顺其自然地在房间里接吻, 然后上床。
　　等到第二天他醒的时候，闻归又已经走了，只给他留下了一张说再见的纸条。
　　裴知故刚回忆完那天发生的事情，就听见闻归又接着说了句：“其实那天我骗了你。”
　　裴知故转头看他，心里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闻归想着自己当时的心情，嘴角自然地弯起了一点弧度。
　　他说：“我其实根本就不在南江，我是为你见你才来的。”
　　“那天雨真的很大，我下了工之后才知道你就在南江，所以我就问剧组借了一辆车，从镇川开到了南江，只是因为我想见你。”
　　“我太想见你了，裴知故，二百多公里的路，我开了两个多小时，每开过一个路口，我就觉得自己又离你近了一点，心里就忍不住跟着高兴一下。”
　　“很难以置信，对吧。”
　　“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楼下的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在雨水里被晕开了，一下、一下的，像是在风里晃着。
　　闻归脸上的笑落在了裴知故的眼里，烫得他眼底也有些微微发热。
　　闻归的话让裴知故的心骤然一软，忽然从角落里翻涌出了好多情绪，闷在胸口里，酸酸的、胀胀的。
　　他垂下了眼睛：“你那天……是什么时候走的？”
　　闻归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回忆了一下后，还是乖乖地回答了：“你睡着之后半个小时。”
　　“为什么？”裴知故又问。
　　闻归说：“我想多看看你。”
　　“因为只有你睡着了的时候，我才可以不用遮掩地看着你。”
　　闻归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着对他说：“裴知故，我也会害怕你厌恶我啊。”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就算现在再后退，也退不回原来的位置，闻归干脆把话都说明白一些，就算是最后真的一拍两散，也不至于心里还存着后悔。
　　他说完后就一直等着裴知故的回答，可裴知故却一直沉默着，让闻归摸不清他的情绪。
　　有的时候闻归都觉得裴知故比他更适合去当演员，他总是能把自己所有的想法藏得滴水不漏。
　　闻归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只觉得自己的后脖颈上好像悬了一把锋利的刀，用细细的线拴着，随时随地都会落下来斩断他的头颅。
　　刀悬在他的头上，而线就握在裴知故的手里。
　　一句生，一句死。
　　闻归也不说话，只是细细地看过裴知故的眉眼。
　　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的时间，可裴知故却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似的，还是和五年前一样，像一场无声无息的雨，带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
　　看着他就会知道，他是不会被抓住的，但总有人想把风困在怀里。
　　闻归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对裴知故的喜欢是从第一眼就种下的种子。
　　第一次在酒吧里看见裴知故的时候，他就有过一瞬间的心动，只是当时的喜欢太过单薄，生不出多少刻骨铭心。左右不过是局限于身体，欣赏或许还要大过于喜欢。
　　况且那个时候他也从没有考虑过他会和裴知故有未来。
　　毕竟一开始，他和裴知故不过是玩玩而已。
　　只是到后来，他们两个成了床伴，然后协议结婚。
　　其中的过程太过水到渠成，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究竟对裴知故抱有着什么的情感。
　　最初他选择裴知故，Beta的性别的确是一个原因。没有发情期，也不会因为标记而产生一些不必要的纠缠。
　　合适，并且没有麻烦。
　　但如果要说他真的一点私心都没有的话，好像又并非如此。或许他从很早就已经迷恋上了裴知故，可是并不自知。
　　他对裴知故的感情，不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连天的烧啊烧啊，把所经过的地方都烧成了一片灰烬。而更像是一株从种子开始培育的植物。
　　它每一天的生长变化都是难以察觉的，直到他不经意间想起时，才忽然发现那颗种子早已经在他不注意的日子里，开满了枝叶纠缠的花。
　　它们簇拥在一起遮蔽着他心里的每一处角落，无论是抬头还是低头，所见之处都写满了裴知故的名字。
　　到这时他才知道，他完蛋了。
　　哗哗作响的雨声把整座城市的喧嚣都隔绝了起来，成了一场三流电影里无人在意的背景乐。
　　裴知故叹了一口气，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累了。
　　他想了很多，从他和闻归第一次见面，到他们两个签下协议，再到后来一起生活，最后是来参加这个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