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岱慢慢摇着头:“你不要我,也不要丘丘,你用信息素压制逼我洗掉标记、打掉孩子,你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在清醒的付诸行动,如果丘丘不是顶级alpha,我和他对你都没有价值。”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瞿末予的一张俊脸痛到扭曲了,在他做尽了此生从未有过的付出后,还被心爱之人这样误解,好像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对于沈岱来说都是阴谋和算计,都是不怀好意,都要一再地曲解和防备,那种无力感好像要把他的内脏抽干了,他颤声辩解着,“我是在你上次发Q之后,才知道丘丘的等级,在那之前,你难道没看到我非你不可吗?你不信可以查医院的记录,查所有档案,我可以让副院长和检测人员作证,我妈也可以作证,我真的是那天才……”
沈岱的双目空洞而冰冷:“医院都是你的,你要什么‘证据’都有。这些不重要了,无论你为什么而来,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远离我和我的孩子,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们瞿家人。”
瞿末予的面色呈现一种灰白,眼中的伤痛满到快要流泻而出,他哑声道:“阿岱,你不能这样说我,也不能这样对我。”
沈岱低下头去,继续收拾衣服。
瞿末予握紧了拳头,抬脚走向丘丘的房间:“你不能带丘丘走,我是他的alpha父亲,他现在很依赖我……”
沈岱猛地抬头,几步跑了过去,狠狠推开了他,厉声吼道:“不准碰他!”
瞿末予踉跄了两步,就僵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岱。
沈岱大口喘着气,瞠目欲裂:“你不准碰我的孩子,你也不准碰我,你没有心,你没有感情,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我没有一天忘记过,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认识你,瞿末予,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瞿末予的神情由极伤转为极怒,他像一头被重创的猛兽,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既不敢前进也不肯后退,他似乎不敢相信世上有这么锋利的语言,不敢相信有人能让他这么痛,也不敢相信他第一次真心爱上一个人,会被这样误解和厌弃。
他以为他放下颜面放下尊严放下半生坚持的信念,几乎是否定了过去的生存方式来向沈岱表达真诚,换来的却是被迫解构自我和被爱的人反复伤害的双重的痛。
好像他付出什么都不行,他把他认为珍贵的所有东西都捧到了沈岱面前,他向沈岱袒露最柔软的腹肉,可沈岱却依然恨他,依然不肯原谅他,甚至不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解释,每当他为能靠近沈岱和丘丘一点点而窃喜的时候,沈岱都在想着怎么离他更远。
他的心痛到快要没有知觉了,这一刻他甚至有了毁灭一切的冲动,既然沈岱真正成了他的软肋,不如他亲手把这根肋骨折断。
沈岱已经快要被弥天而下的重负压垮了,他看着瞿末予扭曲着抽动的五官,心中竟生出快意,他感受到了瞿末予的痛苦,太好了,跟我一样痛苦吧,跟我一样被绝望淹没吧。
沈岱把丘丘挡在身后,从贫瘠的身体里抽出一丝气力,说道:“滚出去。”
瞿末予死死地盯着沈岱,双目充血至猩红,他低声说:“你想去哪里。”
“回家。”
“家?那栋房子吗。”瞿末予缓缓说道,“你回不去了,那房子出问题了。”
沈岱怔怔地说:“什么意思。”
“我爸那么着急的让你转让抚养权,是因为尤兴海知道了丘丘的信息素等级,拿你们威胁我们要钱,你知道尤兴海是怎么知道的吗,是沈秦告诉他的。”
沈岱木然地看着瞿末予,良久没有说话,他并非不理解这段话在说什么,他完全听懂了,他最后的一条退路都被封死了,可他竟感觉不到愤怒,事实上他没有什么感觉,他的心上布满了伤口,多一刀少一刀,没有太多区别。
“尤兴海要通过法律和金融手段,把一部分债务转移到你身上,你名下的这套房子很快就会被查封。”
沈岱问道:“是尤兴海干的,还是你们瞿家干的。”
瞿末予握紧了拳头:“我在你心里,卑劣到这个地步吗。”
“正合你意,不是吗。”沈岱转头看了一眼丘丘的房门,那是他力量的来源,“那我也要搬回去,查封到执行至少间隔好几年,我还可以住。”
“你以为只是房子那么简单吗。一旦你成为失信被执行人,你的所有存款和每一笔工资都会被冻结,你会被限制消费和衣食住行,评级职称发表论文都受到影响,这些你不会不知道吧。”
沈岱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瞿末予露出一个阴戾的笑:“我本来想告诉你,让你放心,官司一定会赢的,给我时间,我会保护你,为你解决所有的麻烦,但现在我想,确实是‘正合我意’。”他呲起牙,亮出平时不易暴露的alpha的犬齿,可那对兽眸中只有落到绝境的狼狈和逞强,“如果你离开了我寸步难行,连自己都养活不起,你还会去哪里?我就该用惯用的手段对付你,什么真心,什么尊重,你是一个omega,我只要咬穿你的腺体,标记你,你就会爱我,你就会什么都听我的,你就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沈岱仓惶着后退了一步,瞿末予前进了一步。
“我受够了,如果我做什么都不能让你满意,如果我把心掏出来你都不愿意看一看,我为什么要这样为难自己,我在学着爱你,你在想着离开我。”瞿末予的脸上是忍痛到极限的狰狞,“我拼尽了全力想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但所有人都想要我们分开,包括你。”
沈岱看着瞿末予脸上的疯狂,他觉得自己好像也疯了,在这样的折磨之下,不会再有正常人。
“所以我现在就标记你。”瞿末予狠声道,“我现在就让你发q,要你求着我标记你,你会完全属于我,会像以前一样喜欢我,离不开我。”他再也不想从沈岱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听到那样的话语,他会因极度的痛苦和挫败而应激,他会失去理智,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标记或许是仅剩的选项,只有把这个人绑在他的生命中,他才能圆满。
沈岱退无可退,也罢,说不定只有做一个依附的傀儡,他才得以解脱。
这时,公寓的门突然被推开了,瞿夫人慌张地冲了进来,惊恐地看着俩人。
瞿末予看到母亲,似乎找回了一丝神智,他一言不发地僵在当场。
“你们……”瞿夫人深吸一口气,也束手无策,“你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沈岱强撑着身体,转头走向了丘丘的房间,开门、关门,客厅里再度归于安静。
瞿末予瘫坐在沙发上,大手捂住了脸,焦头烂额的模样。
“你跟他解释了吗。”瞿夫人轻声问。
瞿末予点头,又摇头:“没有用,他不相信我,他恨我,他只想离开我。”
瞿夫人黯然地低下头:“我会劝他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解决尤兴海,而不是你们之间的矛盾。”
“没有用。”瞿末予反复呢喃着,“没有用。”
“末予……”
“我要标记他。”瞿末予抬起头,脸上的偏执看得人心惊,“你说的那些,什么真心,通通没有用,没有用!只要标记了他,他就会爱我,他就会听话,只有这样他才不会离开我。”
“你别发疯了。”瞿夫人急道,“他的信息素臣服你,但他的心不会,那样只会让他更痛苦、更恨你。”
“我不在乎。”瞿末予露出一个诡异的笑,“那样他才会留在我身边。”
“……他真的会把腺体摘掉的。”瞿夫人绞着双手,眼中布满哀伤,“他不是说说而已。”
“不会的,他会听我的话,他会……”
“他会的!”瞿夫人低吼道,“你当年标记了他又逼他洗掉,他为了保住孩子,洗标记的时候连麻药都没有打!”
第一百零九章
瞿末予那颗天生就能创造巨大价值的大脑,此时就像空旷的山谷,反复回荡着母亲刚刚说的话。
瞿夫人一时懊恼,一时又像放下了心头重担。说出来,终于说出来了。
瞿末予轻颤着说:“什么……意思。”
“有了孩子,腺体上就不能打麻药,这是常识吧,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他洗掉了标记,丘丘还能留下吗。”瞿夫人轻轻用手捂住了嘴,颤抖着说,“他为了留下丘丘,选择不打麻药……就在,你订婚的那天。”
瞿末予的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地面,僵硬了许久,他双手抱头,用力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他想过的,但是没有细想,还以为是什么他不了解的医学手段让沈岱在洗掉标记的同时也保住了孩子,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过会是那样一个残忍的可能——沈岱洗标记的时候,没有打麻药,为了留下丘丘。
没有打麻药。
腺体是人身上非常脆弱敏感又重要的器官,受到创伤会比很多部位更多地感知疼痛,那样的地方要硬生生承受被手术刀切开、抽取腺液、透析净化、缝合等一系列的剧痛,这无法想象的折磨,竟发生在沈岱身上,发生在他的omega身上。
那该有多疼,该有多疼,该有多疼!
当沈岱躺在苍白的手术室经历非人的疼痛时,他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和周晓初订婚,他不敢想象那个时候沈岱在想什么,流了多少眼泪,发出了怎样的叫声。
瞿末予仿佛一瞬间回想起了两年间俩人之间发生的一切,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犯过的错,沈岱的每一滴眼泪和每一句哀求,他的每一分冷漠和每一次逼迫,他到底对所爱的人都做过什么?!
一直以来,他的身体防御机制都在阻止自己揭开回忆的蒙布,只偶尔从飞扬的尘土里窥见曾经的卑鄙和不堪,那已经足够激发他对沈岱的亏欠和疼惜,仿佛潜意识里他十分清楚,一旦想起了全部,一旦将自己置换到沈岱的经历里,他将被愧疚、悔恨和自责撕成碎片。
他是否一直都这么自私和无耻?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依然想要逃避!
他太爱沈岱,所以害怕,害怕正视自己对沈岱造成过多么难以回天的伤害,害怕看清楚了这些以后,就没有办法骗自己沈岱还会回来,害怕自己无论付出什么、弥补多少,他都没有信心、没有资格奢想沈岱还会爱他。
可现在他不得不睁开眼睛,拨开回忆的迷雾,把那些他妄图逃避的孽债一桩一件、一点一滴地看清楚,看清楚他对沈岱究竟做了什么,看清楚沈岱为什么无法原谅自己。
他对沈岱的轻视、误解、羞辱、威胁、压迫,他明知沈岱喜欢自己却不以为然,他知道沈岱没有算计自己也不在乎沈岱的清白,他对沈岱使用信息素压制,逼沈岱打掉孩子,洗掉标记,甚至在俩人重逢之后,他还在不断地胁迫和伤害沈岱。
他竟然还为沈岱的拒绝而感到委屈和羞恼,他凭什么?!
为了丘丘,沈岱从怀孕到生产再到养育,遭遇了什么、牺牲了什么、舍弃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他能想象的和不能想象的,全都如数刻印在他灵魂之上,成为他无法抹除和掩盖的罪孽,他将在余生反复经历拷问与行刑,永不得解脱。
看着瞿末予的脸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瞿夫人亦是悲伤难挨,眼中噙着泪水,小声说:“你爸总说我向着外人,我也不想,可是,你真的太对不起他。”她本打算这辈子都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一是沈岱这样要求,二是她看着儿子真的爱上了沈岱,一旦说出来怕是他根本无法承受,可是如果任他在激怒之下标记了沈岱,一切才是真的再也无可挽回。她亲身经历着和瞿慎空有身体的标记、却无心灵的连接,那种又爱又恨、又亲近又疏离的痛苦,她知道沈岱不会因为被标记而和瞿末予得到圆满,俩人只会在无法解除的绑缚中互相折磨一辈子。
她也想让他们都脱离痛苦,她也想要一家人团圆,然而,情劫只能自渡。
瞿末予的头几乎垂到胸口,巨大的悔恨将他淹没在一片苦海中,快要无法呼吸,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如此痛恨自己,他用沙哑的不成样子的声音低喃着:“我该怎么办。”
仿佛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每一股力量都在阻止他和沈岱在一起,他越是想要抓紧沈岱就越是想要逃离,他使尽了浑身解数却还是无能为力,他曾意气风发,以为自己可以攀上任何高山,双手却捧不住一汪清水。
瞿夫人喟叹一声,她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儿子:“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尤兴海的问题,无论如何,不能让沈岱承担这些。”
瞿末予慢慢握紧了拳头,他无处发泄的愤恨突然有了一个具体的指向。
“你这么聪明,其实你心里知道该怎么做,你不希望你爱的人怎样对待你,那就不要那样对待你爱的人。”瞿夫人轻声说,“无论你受过什么教育,无论S级alpha比普通人优越多少,在爱里人人平等。”
瞿末予闭上了眼睛。
平等,多么简单的一个词,却是这世上“知道”与“做到”之间相距最远的一个词。
“我先进去看看他。”瞿夫人走到房门前,轻轻敲了敲,柔声说道,“阿岱,是我。”
屋里并没有回应,瞿夫人犹豫片刻,推门走了进去。
沈岱坐在沙发的角落里,神色木然地抱着丘丘,仿佛怀中的孩子就是他与这天地间唯一的连接,除此之外,眼中再无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