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末予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沈岱的目光带些不加掩饰的轻蔑。
“我知道你不相信,来龙去脉我需要几分钟讲明白。”
“这件事谁受益?”瞿末予的语气满含嘲讽。
“……”
“你一直想要我的标记,没错吧。”
沈岱垂下眼眸:“是,每一个omega在发情期的时候,都渴望被标记,这是本能。”
“不在发情期的时候呢?”
沈岱张了张嘴,却如鲠在喉,任何时候他都渴望被瞿末予标记,渴望被瞿末予喜欢,渴望被瞿末予视作此生唯一,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这份感情,为何到了此时此刻变成令他难以启齿的东西?
沈岱的沉默让瞿末予的眼神愈发阴翳。
“也……也想要。”沈岱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嘶吼着要冲破无形的束缚,它被压抑了太久必须尽情地抒发,于是他明知道现在不是说出那句话的好时机,依然脱口而出,“因为我喜欢你。”这一刻,他心里掀起了巨浪。
沈岱鼓足了全身力气的表白,等来的是瞿末予的嗤之以鼻,他怔怔地望着瞿末予,突然间不知所措。
“你‘喜欢’我。”瞿末予冷笑道,“很新鲜吗。”
沈岱的心室传来一阵激痛。
“哪一个靠近我的omega不是‘喜欢’我。”瞿末予紧蹙的两道剑眉流露出厌烦,“喜欢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过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情绪,就妄想用来裹挟我换取真金白银的利益,愚蠢又贪婪。”
沈岱的身体轻颤不止:“你、你早就知道……”
“从你跟我要微信的那一刻起。”瞿末予单手支颐,满脸漠然,“那样的眼神,我在无数omega身上看到过,你觉得自己藏得很好?”
原来瞿末予早就知道,他自以为小心翼翼保守的秘密,他想要靠近又强迫自己疏离的纠结,他伤心嫉妒时努力掩盖的情绪,其实在瞿末予眼里一览无遗,且一文不值。
那么,瞿末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话里话外地敲打他不要对自己有不切实际的妄想,不止一次表达自己未来的妻子必须是S级omega,还有,还有尤柏悦的领带、不能娶尤柏悦的遗憾、俩人的约会变成带上尤柏悦的聚餐。
哪怕瞿末予很早就知道他的感情,也并不在乎他会难过或难堪,因为瞿末予不在乎他。
第四十九章
沈岱的眼圈快速红了起来,嘴唇微微颤抖着,那伤心委屈的模样让瞿末予跟着不适起来,信息素的影响当真这么厉害吗,他竟对一个背叛自己的人心生不舍。沈岱越是能影响他的情绪,他就越是抗拒。
“嗯,不新鲜。”沈岱的声音轻颤着。他自以为告白是一场盛大的燃烧,但瞿末予将他轻描淡写地熄灭了。
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让他产生了一些错觉,他以为瞿末予对他也是有感情的,哪怕很少、很薄弱,至少其他人都没有得到过,他还算特别。真是异想天开,喜欢瞿末予的omega有什么稀罕,他的喜欢有什么稀罕,因为瞿末予不喜欢他,所以不在乎他的喜欢,也不在乎他,在瞿末予眼中,那不过就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情绪”。
他和瞿末予有标记,有婚姻,有亲密关系,瞿末予依然不在乎他,这是何等的令人绝望,他从前对omega信息素排级的标准嗤之以鼻,怎料到今天会因此感到自卑,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假如他是一个s级omega,假如他更好一些,是不是结果会不一样。
瞿末予烦躁地移开目光:“你还要说什么。”
沈岱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知道你很愤怒,但你不能随便给我定罪。重刑犯也有申辩的权利,你能不能听听我的解释。”
瞿末予斜觑着沈岱:“说啊。”
“12号那天下午我回了趟家,我爸把我的手机带出了门,他说拿错了,显然我的手机在那段时间被动了手脚。”说出这段话时,沈岱感到极为羞耻,没有人愿意自己有一个那样的父亲,况且还要把家丑铺开来供人审视,“我的omega父亲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他生下我是为了胁迫尤兴海,他为了自己的男朋友把他父母的财产拿去做抵押,导致我们欠下巨额债务。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们的关系,但我姥姥手术那天,他在医院外面看到了我们在一起,现在他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和瞿承尘搭上了线,他所做的一切,不外乎是为了钱。”
瞿末予听着听着,眯起了眼睛。
“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不知道的那部分,我自己会去调查。”沈岱吸了吸鼻子,把悬眶的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我没有算计你,不管你现在相不相信,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对吧,那么就有我说的是真话的可能,在没有定论之前,我不想被冤枉。”
瞿末予冷冷地看着沈岱:“你试图让我相信,你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陷害的,哪怕你们两个同时在这件事里受益。”
“对。”沈岱艰涩地说,“我是希望……得到你的标记,但我绝不可能用这种手段。”
瞿末予轻哼一声:“我现在没有空管你,等我把重要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会查清楚,你在整件事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沈岱忍着心痛,沉声道:“我明天想回趟家,我要当面……”
“不行。”
“……”
“我说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标记了你。”瞿末予神色冷峻,不容置喙,“公司那边我会给你批一个长的病假。”
沈岱瞪直了眼睛:“难道我要一直待在这里。”
“没错。”
“到什么时候!”沈岱厉声道。
“到你洗掉标记。”
这句话说出来后,俩人同时屏住呼吸,陷入了沉默了。
标记是他们之间身体与灵魂的双重纽带,一旦形成,彼此都会从情感上抗拒去斩断它,就像大脑会指令身体首要保护大脑,当瞿末予说完这句话,心中便泛起难言的苦涩,沈岱更是心痛如绞。
他最喜欢的人,他的alpha,要他洗掉标记,要和他清除所有的联系。
瞿末予隐藏起所有的不适,压制下自我的怀疑,眼中只有寒意:“我已经和医生沟通过了,两个星期可以查出你是否怀孕,如果没有怀上,就直接去洗标记,如果怀上了,就打掉之后再洗标记。”
沈岱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用不敢置信的目光死死盯着瞿末予,一时心如死灰。
在那充满痛苦和绝望的目光的逼视下,连瞿末予也无法与其对视,他告诫自己不必心软,这不过是信息素的影响,他瞿末予岂能被动地任人摆布,他既不会被信息素裹挟,也不会让背叛他的人得偿所愿。
沈岱看着瞿末予紧绷着刀削般冷硬的下颌线,知道这个人绝无虚言,他讷讷地、小声地、无力地说:“别这样对我。”他不知道自己腹中是否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倘若真的有了,那是他和瞿末予的孩子,他们有婚姻,有标记,还有过情投意合的时光,瞿末予怎么会这么无情?!
“你忘了合同里,你亲手签字确认的条款吗。”瞿末予面上的肌肉颤动着,似是在隐忍什么而显得有几分狠戾狰狞,“你不会有我的孩子,你更不该有我的标记,你想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得付出代价。”
沈岱下意识地捂住腹部,他知道语言苍白无力,但此刻他竟不知如何抵御来自心爱之人释放的恶意。被标记后,他只会比从前更喜欢、更依赖、更顺从他的alpha,基因本能告诉他臣服,大脑告诉他反抗。他咬着牙,一字一字泣血般说:“末予,别这样对我。”
瞿末予握紧了拳头:“我说,你做,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沈岱的胸膛大力起伏着,声音已然哽噎:“你不能强制我洗标记。”
瞿末予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锋锐的眼神、霸道的顶级信息素,令他气势迫人:“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自愿’。”说完,他转身走进卧室,狠狠摔上了房门。
沈岱怔怔地望着那扇对他关闭的房门,看了好久,直到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流失,他好像要被冻毙在这个春天。他曾经心怀期待想要走进这扇门,后来他真的进去了,他以为他获得了留在瞿末予身边的许可,如今这扇门毫不留情地对他关闭了,好像一梦醒来,所有的美好都变得不堪入目。
那个一次次拯救他于水火、那个对他温柔照顾、牵着他的手在母校附近散步的人,和这个冤枉他、羞辱他、逼他打掉孩子、洗掉标记的人,怎么会是同一个?
拯救他和伤害他的人,待他温柔和对他残忍的人,怎么会是同一个?!
第五十章
沈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分析目前的处境,不停地有伤心和愤怒的情绪在干扰他的思考,把他往焦虑的泥潭里拖拽,有时候想到瞿末予看他的眼神、对他说的那些话,眼泪就会毫无征兆地掉下来。
他很想睡一觉,看看醒来之后,会不会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瞿末予还会抱着他不撒手,对他说那些只有在易感期时才会说的傻里傻气但甜蜜的话。但他睡不着,他一宿一宿地难以入眠。
在数着分秒过的煎熬中,他最后确定了两件事,第一,他爱着瞿末予,无论这个标记是怎么来的,他们之于彼此都已经终身难忘,标记对人的影响力不亚于血缘,哪怕是两个完全陌生的alpha和omega,标记以后也会逐渐爱上对方,他和瞿末予有标记,有婚姻,有过去愉快的相处,甚至多半已经有了孩子,他占据着绝对优势,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让瞿末予也爱上他的可能;第二,他们朝夕相处了大半年,是人就会有感情,瞿末予现在的反应多是出于误会,只要他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要误会解除了,瞿末予不会真的那么无情。
沈岱反复在心中默念着——结果导向,解决问题。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冲了个冷水澡,准备好录音笔,拨通了沈秦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沈秦非常轻地“喂”了一声,无法掩盖地心虚。
“你和瞿承尘是怎么认识的。”沈岱声音冰冷,一句废话不说,直奔主题。
沈秦小声说道:“上次我去找尤兴海的时候,他正好在。”
“你又是怎么知道瞿末予的身份的。”
“星舟创始人去世的时候,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他的车。”
“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沈岱慢慢握紧了拳头,不见面也许是好事,如果沈秦现在站在自己面前,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忍不住动手。
“我是为了……”
沈岱低吼道:“你敢说是为了我好!”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几下呼吸:“你和他都结婚了,难道你不想他标记你?”沈秦一改前日的唯唯诺诺,声音变得尖刻,“你真该感谢我,那可是星舟的继承人,靠你一个B级omega,这辈子可能得到一个S级alpha的标记吗?我是你爸爸,为了你还是为了我,不是一回事!”
沈岱气得浑身发抖:“靠这种手段得到的标记,会毁了我和他的关系!你想过吗,你根本不在乎,你只在乎自己!”
“只要有了标记,一切都会有的。”沈秦激动地说,“阿岱,你听我说,他会对你心软的,时间越久标记的影响会越深,等你有了他的孩子,他就拿你没办法了,以后你什么都会有的。”
沈岱寒声说:“你当年也是这么想的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你得不到尤兴海的标记,就想通过我要挟他,到最后你什么也没得到,只多了我这个累赘。”沈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以为他不会再为沈秦掉一滴眼泪,可此时此刻,在他最需要爱的童年被亲生父亲冷落的创口再一次被揭开了,他咬着牙,“你毁了自己的人生,还想毁了我的!”
他想要瞿末予的标记,是在他们两情相悦的时候,原本他正在一步步走近瞿末予的心,一步步走进那扇门,现在却在他面前被狠狠关闭了。
沈秦哽咽着说:“我就是不想让你和我一样,如果我有标记,我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我不会和你一样。”沈岱用力抹了一下湿润的眼眶,“我永远都不会和你这种人一样。”
挂了电话,沈岱脱力地瘫坐在椅子里,过速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
因为有沈秦这个前车之鉴,他一直排斥omega想要通过单一的标记绑定alpha的行为,他并不认为违反人的意志、从生理层面做捆绑就能获得幸福,偏偏沈秦没有这份清醒,沈秦觉得自己人生的失败和不幸全部源于没有得到一个alpha的标记。
沈秦固然又可悲又可恨,但他对标记对人的影响力的判断并没有错——至少对omega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在没有被标记以前,沈岱迫于瞿末予的身份和基因而温顺听话,但他骨子里敛藏着自尊与傲气,他想让瞿末予喜欢上他,心甘情愿对他交付爱与忠诚,标记该是那个水到渠成的承诺,否则就是本末倒置。可在被标记以后,他对他的alpha产生了强烈的心理依赖,一想到瞿末予要他洗掉标记,他就难受得不知所措。
他冷静了一会儿,又给尤柏悦发了条微信:给我瞿承尘的电话,以后你也可以在适当的时侯适当的“使用”我,这是你非要和我建立联系的原因吧。
他不知道尤柏悦心里到底算计了多少,但显然他在尤柏悦眼里有一定的价值。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尤柏悦打来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