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似乎不是第一次来定天宗了,女修对定天宗的各处路线显然很是熟悉,行走脚步并无迟疑。 青篱跟在她身后,一路上碰到不少定天宗的门中弟子,但他修为高,并无人能发觉在望乡的身后竟还跟了个人。 望乡到了定天宗灵剑峰的主殿,却没有进入主厅,反而是脚下拐了个弯,进了后方的副厅。 灵剑峰乃是定天宗的主峰,峰主便是定天宗宗主赵千苦。 这地方以前青篱还在定天宗时常来,因此对这里很是熟悉。 如今五百年过去,这里倒仍是过去的老样子。 望乡进了殿内,青篱不好再跟进去,但他对这地方再熟悉不过,便脚下一转,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竟是直接走到了副厅的侧方。 这里有扇窗户,青篱往日里来这地方不知道来了多少次,自然知道赵千苦向来不爱关这地方的窗。 透过这扇窗,能将副厅里面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副厅里很是热闹。 除了宗主赵千苦,铸剑峰的峰主陈千海、洗剑峰峰主沈千雪、问剑锋峰主罗千无也都在场。 定天宗一共只有五峰,却是除了持剑峰峰主暮千崖,其他四峰的峰主竟都在场了。 除了这四位,副厅里还坐着一个女修。 青篱盯着那女修看了会,却是一愣。 这女修他也认识,分明就是那神意门的门主、亦即使望乡的师尊。 望乡进了副厅,见到厅中有这么多人也是一愣。 她先是给自家师尊见了礼,还未来得及向其他人见礼,就被急匆匆地打断了。 打断她的是问剑锋峰主罗千无。 罗千无语气有些焦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开口边问:“如何?” 望乡迟疑了一瞬,躬身道:“进行得很顺利,青……黄泉谷谷主并未生疑。” 厅中众人听了她这话,一直萦绕在眉间的焦急才终于散了去,脸上都带起了笑。 赵千苦看着望乡,抚了抚自己雪白的胡子,语气温和地道:“好好好!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小友放心,待一切顺利结束,定天宗必定不会亏待了小友。” 说着也转头看了身边神意门门主一眼:“也定不会亏待了神意门。” “若不是这次神意门愿意相助,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陈千海也开口,“神意门的这次恩情,定天宗永记于心。” 神意门门主却是眼睛不抬地道:“你们要记得你们答应过我,这次我神意门帮助你们,但所做的事不能对青谷主造成伤害。他当年有恩于我,我不能帮着别人害他。” “自是不会。”赵千苦应道,说着却是一声叹息。 说到青篱,众人方才还很是激动的神态终于冷寂下来,莫名的都有了种喟叹的意味。 众人神色各异、心中思绪万千,也不知都在想什么,因此没有发现在听到自家师尊这句“所做的事不能对青谷主造成伤害”的时候,望乡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众人又聊了些其他的话题,杂七杂八的,不过是些应承话。 青篱在窗边又听了会,确定接下来他们应该不会再聊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青篱有些兴致缺缺地用手指在窗台上敲了敲,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左右他这次来这里,真正最感兴趣的已经知道了。 果然自己猜测的没错,望乡确实是与定天宗有所联系。 只是却不知道定天宗这次如此大费周折,为的又是什么? 自己身上,难道还有什么是能让定天宗有所图谋的吗? 青篱想着眼神沉了沉,他此时已经走到了定天宗正殿的殿前。 青篱抬眼看了正殿一眼。 定天宗身为修真界正道之首,山门自是巍峨大气,让人一看便觉正道气势扑面而来。 如今这堂堂正道魁首竟如此费尽心思地设计自己这个他们根本看不上眼的“叛门之徒”……到底是又想干什么? 青篱勾唇嗤笑了声。 他仗着自己隐了身、修为又高,没人能发现自己,便一边走一边沉思。 等他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竟然是下意识地走到了一个分外熟悉的地方。 眼前的山门积雪茫茫,一眼看去,只见皑皑白雪。 却显然是……持剑峰。 定天宗五峰,只有持剑峰,这样终日积雪。 青篱站在持剑峰山门前,眼中终于起了些波澜。 这地方他实在是过于熟悉。 他在这地方生活了两百多年。 两百年。 便是修士,一生又能有几个两百年? 便是青篱,他今天其实也未满八百岁,当初在持剑峰的那两百年……占了他漫长生命的四分之一。 一无所有的凡人被仙人带回了门派,用两百年的时光将他精心雕琢,成功让他将这地方当做自己心中最重要的家园。 可后来…… 青篱垂下眼,意义不明地笑了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正想转身离去,转身时的眼角余光却突然看到不远处的一抹东西。 青篱的动作停住了。 随即却是改了脚下的方向,抬脚慢慢地朝那里走去。 眼前的院落实在是过于熟悉了。 熟悉得让他一时间竟有些想落泪的冲动。 不管是青砖黛瓦的小屋,还是屋前绿意盎然的院子,甚至是院子正中间那棵巨大的树木,犹仍和当年一样。 这是他从前居住的院落。 持剑峰上终年积雪,但青篱是雷火系异能,最是不喜寒凉。 这个小院是暮千崖当年特意为他开辟出来的,也是整个持剑峰上仅有的一抹绿色。 当年多少峰主弟子对他这个院落羡慕嫉妒得不行,直说峰主真是偏心,只这样对自己徒弟特殊照顾、却不管他们的死活。 青篱在很长时间里都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里的一切了。 可当他重新站在这院子里的时候他才恍然间发现,他怎么可能真的忘得了。 这里熟悉得……他哪怕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各处是什么东西。 这是他曾经的……家啊。 这里竟还留着吗? 他还以为…… 青篱的眼神一时间竟是剧烈颤动。 他伸出手,像是想触摸一下眼前老树熟悉的纹路,可手还未放上去,却听一旁房屋的门突然打开了。 青篱一愣,转头看去,却在看清来人时瞬间楞在了那里。 是……暮千崖。 其实原本以青篱的修为,有修士在周围他不该感受不到。 但一来他此时正心情激荡,二来暮千崖毕竟修为与他平齐、与其他修士不同。 当然最重要的是……青篱也实在没想到,暮千崖此时竟会在这里,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暮千崖以前确实也是极喜欢有事没事就来青篱的院中,青篱那时都习惯了。 若某次他归家时没在自己院中看到暮千崖,他才该觉得奇怪。 可现在…… 距离他离开定天宗已经五百年,暮千崖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当年他叛出定天宗时,与暮千崖可谓是闹得不可开交、恩断义绝。 两人间其实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半分情谊。 却说暮千崖。 暮千崖走出房门的时候便感觉到这院落里似乎有人。 男人眼神一寒,竟是还未看清来者是什么人,便一挥袖,一道法印直接冲着来人迎面而去。 白衣的剑修眉眼含霜,挥袖抬手间便是千钧之力。 雷厉风行、出手狠辣,确实是传言中那个定天宗持剑峰峰主的做事风格。 暮千崖身为正道之首,修为之高深自然不可言说。 他这随意的一袖,放在别的修士那可是也许尽全力也不能抵挡的。 当然,青篱自然是不在这“别的修士”范围里的。 他如今的修为和暮千崖平齐,若他想抵挡,自然不会是难事。 可男人抬眼看了那迎面来的法印一眼,眼神闪了闪,却是瞬间就看穿了这道法印是什么。 他毕竟曾与暮千崖朝夕相处两百年,对他自然是在熟悉了解不过。 红衣的修士唇角勾了勾,竟也不抵抗,反而泄了力道、懒洋洋地靠在了身后的大树上,任由法印迎面而来。 法印沾身,道光一闪,瞬间便结成了一道黑色锁|链锁在青篱两手手腕之间。 暮千崖使的这一道法印叫做“捆仙索”,是定天宗的基本法术之一,门中弟子入门之后基本都要学习。 是一道专门用来对付修士的法诀。 被捆仙索锁住的修士会被封印全身所有的修为,会变得与凡人无异。 捆仙索的外在表现形式便是青篱腕间的这一道黑色锁链,这锁链由修士灵力结成,修为比施术者低的修士被捆仙索锁住之后是无法挣脱这锁链的。 修为一被封印,青篱的隐身术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男人的身形便瞬间显现了出来。 青篱这院落四季如春。 头顶的古树年岁已久,生得枝繁叶茂、枝丫横生,将这一方小小天地衬得绿意盎然。 此时是午后,阳光正好。 明亮的日光从嫩绿的树叶缝隙间落下,在地面以及斜斜在树下的人身上投射下一片斑斓的印记。
站在树下的男人穿着一身艳红色的法衣华服,衣摆衣袖间纹路精巧细致,腰间缠着赤玄相间的腰带,将他的身形愈发衬托的笔直挺拔、如松如竹。 男人一头墨发被玉冠仔细束起,剑眉下的一双眼睛正抬眼朝他看来,有阳光落在他的眼里,光华流转,竟是说不出的风华过人。 青篱斜倚着树干,他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腕间封印着自己修为的黑色锁链一样。 他甚至还低头慢条斯理、动作优雅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青篱抬眼看向暮千崖,在一地的树影下慢吞吞地开口道:“师尊。” 语气轻柔,一如经年。 他的唇边甚至还带着点温柔的笑意。 只可惜,那一双看过来的眼里,分明满是血色杀意。 暮千崖站在房屋门前,一时竟完全楞在了那里。 有微风吹来,吹起树下落叶,也将屋内挂在墙壁上的画吹地飒飒作响。 若青篱在屋内,一定能认出这幅画。 画中唯一男子,一身蓝衣色近天色,正手持玄铁剑,侧倚树干而笑。 眉眼温柔含笑,笑容澄澈清润。 万千风华落纸上,一笔一划情意深重。 那画中之人,却分明是青篱。 他在树下看过来,眉眼弯弯,一双眼里的亲昵笑意清晰地隔着时光仍能感受得到。 那满地的树影斑斓,倒与此刻分明如出一辙。 时光流转,百年而已,旧物仍在,故人却已完全变了旧年模样。 曾经,五百年前,修真界中所有人都知道,暮千崖有一个极为心爱的徒弟。 他把他从凡人界带回来,日日细心照料、精心教养。 他为他寻来最适合他的心法法术,为他求来最契合的法物宝剑。 暮千崖将青篱当做自己心尖尖上的那块肉般疼宠。 常年不问世事、无心无情的剑修,开始学会了何为心疼。 他舍不得他苦,舍不得他痛,舍不得他累。 他为他铺设好一切,为他挡住所有可能的危险,为他寻来所有他可能感兴趣的东西。 青篱偶尔受一点伤,可能他自己还没觉得怎样,暮千崖却已经觉得心疼得入骨。 他是他所有柔情所系。 不敢求,不舍求,不忍求。 后来…… 暮千崖的眼前又出现了五百年前持剑峰的那场大火。 蓝衣的剑修浑身是血,他腕间锁着副黑色锁链。 那把暮千崖亲自寻来赠与的玄铁剑已经被折成两段,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四周都是烈火和鲜血,灼得人浑身疼痛。 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哭泣或者怒骂,但暮千崖并不能听清。 他只看到眼前青篱那对血红的眼睛,他的眼里倒映着自己狰狞的面容。 蓝衣剑修挣脱不得,咳嗽时带出唇边一缕缕的鲜血。 青篱伸出手,手中紧紧握着暮千崖的剑,用力将剑身一点点得刺|进自己的胸膛。 “师尊,你杀了我吧。”蓝衣剑修抬眼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白衣剑修,语气几乎是平静的,“你杀了我吧,徒儿求您了。让我留下……这最后一点尊严。” “杀了我,您也能得到您想要的。” 当年的持剑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洗剑峰上的沈千雪呆呆地坐在石桌旁,思绪却不由得回到了五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