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玥已经睡着了。 她在治疗中心整日无事,因此养成了按时午睡的习惯。 谢景同却没走,还留在她身边。 他站在苏玥床边,定定地看着她。 小护士楞了楞。 因为谢景同此刻这样看着苏玥的样子,竟让她莫名地想到了五年前的他。 谢景同站在苏玥的床边看了她许久,眼眸深深。 他的眼神实在缱绻温柔,似是含着满腔的柔情,可在这满腔浓情之中,却又偏偏似是融满了悲伤。 谢景同伸出手,像是想摸一摸苏玥的脸,片刻后却又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将手放下。 他看着她,像是个孩子看着自己最喜欢的玩具。 满含欣喜,眼睛亮晶晶地说想把她带回家。 可当他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却才发现自己的手实在是太脏。 待在橱窗里的玩具那么干净,与他满是脏污的手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他就又舍不得了。 他既没钱把它买回家,也不想用自己脏兮兮的手弄脏它,就只能这样,数年如一日地……站在橱窗外看着它。 直到某一日,看这件自己喜欢了数十年的玩具……被别的什么人轻易买走。 小护士听到听到谢景同似是笑了笑,笑 声里的也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 男人的声音低哑得厉害。 “‘一生一世一双人’吗……”谢景同笑起来,笑着笑着却笑出了眼泪,“我也想啊,姐姐。” 我也想啊,“一生一世一双人”,多美好啊。 可是姐姐,上苍从来没有给过我这个机会。 从来没有。 而且,我想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个人……她不要我啊。 她不要我…… 哪怕我再喜欢她,她也不要我啊…… 你说人间美好,让我对它温柔。 我却从来只觉人间荒唐。 这人间实在荒唐,我一点也不喜欢。 一点也不。 后来末世的居民常说,南方基地的谢城主虽然模样生得温柔风流,可性子实在是冷漠无情地像是修罗。 他仿佛永远都对这个世界充满厌恶。 他看任何人的眼神里永远都没有柔情,只有满眼的冷漠。 春天桃花开时他不知道去赏花,夏天河流涨时他不会去惊叹,秋天谷物丰收时他不知道去欣喜,冬天雪花落时他也不会去玩闹。 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融不进他的眼里。 谢城主只喜欢外出去消灭丧尸,次次都孤身一人,谢城主还尤其喜欢去那种极其危险的地方。 不带任何手下,不带任何药品,也不做任何防护。 人们都以为他是艺高人胆大,仗着自己异能高,任性得不行。 但只有谢景同自己知道,他不过是觉得……活着并没有什么意思,所以死去也不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人们常说生前若可尽余欢,便不会畏惧死亡。 但其实生前若实在无欢可尝,死也同样并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整个末世里的人都说谢景同冷情无心,可又有谁还能记得,他曾也是个眉眼温柔的风流少年郎。 他曾也眼神柔软地像是三月春风细雨,他曾也笑容明亮、对未来充满憧憬,他曾也……会花一个晚上的时间亲手做一个布娃娃、大清早地穿过整个基地、眼神亮晶晶地将它塞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 那年他才十九岁啊…… 谢景同从不做噩梦。 因为末世的前五年,他已经把所有的噩梦都做遍了。 所求皆不得,所恶都尝遍。第45章 现代末世2.15 顾止川近期很喜怒无常。 往往上一秒还在温柔地跟谢景同说话, 下一秒就会突然不明原因地暴怒。 手下人因他这样都很是战战兢兢, 整日提心吊胆,与他说话都恨不得距离他几米远,就担心自己一不小心说错话,惹得顾止川发怒。 偏偏他们一边害怕,一边还得忧愁是什么原因使得原本终日冷静、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城主变成现在这样。 反倒是谢景同,竟一直表现得冷冷淡淡的, 丝毫没有担心害怕的神色。顾止川温柔他是这个表情, 顾止川发怒他也是这个表情。 同时也显然对此一点关心探究的意思都没有, 仿佛顾止川如何跟他一点关系没有。 手下对此既是啧啧称奇, 又是恨得牙痒痒。 都觉得谢景同简直是把“婊/子无情”这四个字发挥了个十足十。 他们都是顾止川亲近的属下, 自然对顾止川这几年里对谢景同有多好再了解不过。 有时候他们都会觉得城主这哪里是在养男/宠?这分明是在养心上人啊! 这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劲, 就是那些夫妻间也没这么宠的啊。 有时他们看着城主和谢景同的相处方式, 都会有一种谢景同才是那个提供物资的大爷的错觉。 手下人显然是把顾止川当神一般看待的,自然看不得他们这样。 可他们看不得有什么用?顾止川自己喜欢,且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着呢,他们能怎样? 手下人往常也不是没想过给顾止川重新找个其他情/人, 觉得他兴许尝过了其他的, 就不会再那么执念于谢景同了。 可顾止川见到那些他们精心挑选的听话懂事、知情识趣的美人儿都会发好大的火, 那脸色难看得让他们再不敢做第二次。 顾止川看着谢景同的眼神永远都是那样——既温柔得令人心疼, 又疯狂得令人心惊。 他看着他,既想把他当掌心的宝呵护, 不让他受一点风吹雨淋, 又忍不住把他当毕生仇敌, 只恨不得折了他的手、他的脚,把他永远锁在身边,再哭着抱着他求他不要离开自己。 手下人终于也开始渐渐不得不承认……顾止川是真的喜欢谢景同。 是真的认认真真、情深意切地……在喜欢他。 喜欢到除了他,谁都不要的地步。 顾止川近期看谢景同看得紧,连每日工作时都将他时时带在身边,不许他离开。 谢景同十分不喜欢他这种独占欲,可却毫无办法。 这日顾止川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工作,谢景同照旧被要求待在办公室里陪他。 本来一切都还好好的,顾止川坐在办公桌前,谢景同在边上的沙发里坐着看着窗外发呆,顾止川一边处理公务一边还时不时地会询问几句谢景同要不要吃点东西。 可突然也不知道怎么了,也不知道谢景同是怎么突然又刺激到他了,顾止川又突然发怒了。 谢景同跪在顾止川身前的时候,还在想着顾止川近期这喜怒无常的、简直像是进入了更年期。 不……更年期的人才不会每日这么“精神”。 谢景同感受到后脑男人用力颇大的按压力道,很是厌恶地皱了皱眉,努力忍住几欲呕吐的欲望,只顺从地张大了口。 谢景同垂着眼,放在身边的手掌紧紧握着,眼眸却是睁大的。 若是此刻有人能看到他的眼眸,一定会被吓一跳。 那眼里的分明是一片狰狞血色。 血色灼灼,几欲燃烧。 真是……恶心。 谢景同攥紧了手,在心里冷冷地想。 谢家掌权人从前清冷禁欲、目下无尘,对床|笫间的花样一概不感兴趣,在这里的这四年却是……把该学会的、不该学会的,都学了个遍。 想来也实在是讽刺。 谢景同的身体实在是不太好,等二十分钟后顾止川放开他的时候,谢景同跪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嘴咳嗽了好一会,颇有种气急喘不上来的感觉。 顾止川坐在他面前,一低头,正好看到了他咳嗽时颤抖得厉害的睫毛。 顾止川从前就觉得谢景同的睫毛生得好看,纤黑浓密,一眼看去有如黑色的凤凰尾羽。 此时他睫毛剧烈颤抖的样子,衬着因室内灯光明亮而在眼下留下的阴影,看上去竟仿佛像是……被折了翅一般,想展翅高飞,却只能一次次地跌落泥潭。 说不出的可怜无助与凄厉。 顾止川的心就又软了。 顾止川伸出手轻轻地将谢景同嘴角的痕迹擦干净,他看着谢景同一直低垂着的眼帘,轻声地念他的名字:“景同……” 顾止川开始轻声地跟谢景同说话。 男人的声音很少会这么温柔,他也很少会这么唠唠叨叨地说这么多话。 顾止川开始跟谢景同说别墅里的花园,他说花园里的那些桃树、青竹,都是他亲自去挑的苗,都是最好的品种,以后一定能生得郁郁葱葱。
他说别墅卧房里的那些装饰,他挑了好几个晚上,特意让人找的最舒适柔软的布料,谢景同一定能喜欢。若是不喜欢也没关系,再换就是了。 顾止川絮絮叨叨地、反反复复地说,说着说着竟也慢慢地跪在了地上。 他假装自己看不到此刻谢景同满心的愤怒,只慢慢地抱住谢景同,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末了才终于道:“……所以,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恨我? 你能不能不要永远都只一心想着……要离开我? 我那么的……喜欢你啊。 其实近期顾止川脾气这么喜怒无常的理由,他和谢景同心里都清楚得很。 无非就是再过几天,苏玥的最后一段治疗就要结束了。 虽然顾止川常说谢景同留在他身边是因为他给予了谢景同物资和庇护,但其实他心里清楚,根本不是这样。 谢景同愿意这样忍辱留在他身边,为的不过是……苏玥。 因为他喜欢的女孩子生了重病,而所需的药又实在太过珍贵,谢景同一个普通人实在是没有办法凑齐药费、弄到治疗药物,所以他才愿意做他的男|宠。 否则,以谢景同的性子,哪怕他在这末世过得再如何艰难,他也是不会答应他的。 这位谢家掌权人的性子有多傲,他是再了解不过的。 而现在,苏玥的治疗终于要结束了。 苏玥的治疗一结束,谢景同还会愿意留在他身边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简直是显而易见。 谢景同忍受了这么久,为了就是苏玥。 而现在他喜欢的女孩子终于要痊愈了,他终于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这么多年的屈辱折磨,终于到了可以收获解放的时候……谢景同怎么可能还会想留在他身边? 一旦苏玥出院,他怕是一秒都不会再想在他身边多待吧。 或者谢景同也许现在已经不那么苏玥了? 顾止川想到了之前他无数次的从酒吧把谢景同带回来的经历。 可即使这样,他会选择的……也只会是其他的某一个女孩子。 顾止川想起谢景同曾无数次与外人说的那句“我不喜欢男人”。 其实谢景同想说的哪里是他不喜欢男人,他真正想说的……根本是“我不喜欢顾止川”吧。 也许不是苏玥。 但也绝对……不会是他。 可顾止川偏偏怎么也无法接受。 他开始一日比一日焦躁,顾止川开始害怕谢景同会突然离开他。 顾止川实在是恐慌。 他开始将谢景同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他恨不得日日都时时刻刻地看着他,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去看他的眉眼五官,想从他的眼角眉梢中寻找出一丝谢景同也在眷恋着他、不会离开他的证据。 五年,整整五年的朝夕相处、细心照顾,在谢景同的心里……就真的什么也留不下吗? 顾止川常会想,也许在谢景同心里,自己给他的,至始至终都只有折磨吧? 谢景同怎么可能会眷恋他? 一个受害者……怎么可能会对加害者有除了恨之外的任何感情? 毫无希望的绝望,足以把一个人逼疯。 顾止川抱着谢景同。 谢景同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可顾止川分明看到他放在身体两边的手,紧握成拳,握得有……那么紧。 顾止川看着看着,突然伸出手,抓住谢景同一直放在地面上的手,动作轻柔地摊开他的手。 他看到谢景同的手掌上,赫然是五个血印子。 四年了,你竟还是觉得这样……难以忍受吗? 与我欢/好,对你来说,就只是折磨吗? 顾止川突然觉得自己眼眶也有些酸,竟像是也想流泪了一般。 可他却笑了笑,动作轻柔地伸手将谢景同从地面上拉起身来。 他看着他看了许久,再开口时却是语气温柔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留在这里。